109 、拿酒來
“我沒想和你吵……”
妄秋活了二十年從沒和人高聲吵過,她在家中習慣了順從,習慣了被迫接受。
可現如今家都沒了,姑娘要她處理好手頭的事,是帶着弟弟跟她一起走,還是給一筆銀子要他自己選擇,她是拿他當親人才鼓足膽氣開口,誰知前段時日還拿話哄着她的胞弟,翻起臉來竟也是如此兇狠。
突逢家變,妄冬好不容易向着命運妥協,靠着長袖善舞的本事在鷹山混得風生水起。
一朝鷹山被端,他被關在營帳吃不好睡不好,本就心氣不順,此次聽聞姐姐入了貴人的眼,像是又尋到希望,興沖沖跑來,迎來的是教他煩躁的質問。
“你怎麽就不明白,當時那局勢我能護住自己就算不錯,哪來的本事護你?
“她殺咱們爹娘我能不恨?我除了恨得牙癢癢能有什麽辦法?而且,不就是跟着一個女人?跟女人總比跟男人強。
“你就是陪她睡睡,有我辛苦嗎?現在你攀了高枝,跑這數落我來了?真要論起來,爹娘還不是被你害死的!”
“你說爹娘是被我害死的?”妄秋被一股荒謬擊中,接連倒退兩步,萦在眼眶的淚漸止:“原來你一直認為,是我這張臉為爹娘帶來災禍?”
妄冬語氣沖,話說出口也就後悔了,他看着自己弱不禁風的姐姐,心想:要不是你生得惹眼,賊人怎麽會找上家門?
要不是你生得好,又怎能剛出女人的狼窩,便入貴人的帳?
還不是靠着一副好皮相?
到底是他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親人,妄冬發完火意識到不對,柔聲哄她。
他最擅長哄人,可這次妄秋一反常态地沒有之前好哄。
“我這次去盛京是給人為奴為婢,既非妻,也非妾。你還跟着我嗎?”
妄冬滿臉震驚:“為奴為婢?”
“對。”
看他這反應妄秋說不出是難過多一點還是想哭多一點:“這裏是三百兩銀票,算是貴人給的‘賣身費’,你——”
銀票被妄冬一手搶去,他道:“我要銀票,就不跟你走了。”為奴為婢有什麽好?還不如拿銀子置辦田地做點小本買賣。
“好。”妄秋頓時齒冷,眼圈泛紅,深呼一口氣:“好。以後……我們不再相見。”
她心意已決,妄冬深覺不妙,想再言語幾句秋姑娘根本不想再聽他滿嘴胡言,拂袖而去。
出了營帳,看到一臉關心的柳瑟姑娘,她抱着柳瑟失聲痛哭。
哭聲傳入耳,妄冬腳步一頓,暗道:他也真是煩了日日哄着她,靠着她。
不再相見,那就不再相見罷,左右沒了誰他也能活。反觀姐姐柔弱的性子,離了他這個弟弟不定要怎麽受委屈。
柳瑟猛地被她抱住,沒法狠着心将人推開,她求救地看向自家小姐,清和眉眼溫和,并不打算幹涉。
哭夠了哭累了,妄秋羞赧地從柳瑟懷裏退出來。
“走罷。”
清和擡腿邁開。
琴瑟和妄秋姑娘走在她身側,一步步離了兵士們暫且駐紮的營地。
池蘅掀開帳子站在門口看她遠去的身影,妄冬同樣看着就此分別的姐姐,心緒複雜。
“你也滾罷,沒良心的白眼狼。”池小将軍不客氣地罵道。
當初不是秋姑娘護着這個弟弟,妄冬哪還能留得這一身清白?早不知被哪個畜生糟蹋了。
當姐姐的舍身飼仇,到頭來作為弟弟的卻一再拿言語輕賤她。
不是白眼狼又是什麽?
“滾!”
妄冬吓得屁滾尿流,狼狽竄逃。
鷹山一戰,經過休整兩百人全須全尾地回京。
池蘅回到盛京如實向校尉禀告鷹見城官府不作為一事,校尉立馬将此事報給将軍,沒多久,鷹見城一幹官員被重重參了一本。
且不提這個。
單說清和以紅塵樓樓主的身份現身鷹見城,聞訊而來的女子們聚在一處滿懷期待地迎接她們真正的主子。
一身白衣的沈姑娘正式亮相,堂下竊竊私語。
任誰都沒想到她們的樓主是如此弱柳扶風,肉眼可見的病弱美。
“很稀奇嗎?”清和落落大方地被請到上座。
妄秋羨慕極了。
她也好想成為姑娘這樣的人。
“今日來,是要見見你們,也好讓你們看看我。”
清和指尖發冷,手捧一杯香茶:“我身體不大好,野心頗大,有限的年數想做的事很多。你們多數時候見的是柳琴柳瑟,如今也見到了我。
“姨母信你們,我也信你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你們都是走投無路被【紅塵樓】救下的人,這裏給了你們人生方向,給了你們新生。我們應彼此坦誠。
“我想護一人。想她安康無憂,想為她除去前路礙眼的荊棘,你們是我手裏的刀……”
随着她袒露心事,妄秋的眼睛越來越亮,她想:這是怎樣的人啊,為何說出口的每句話每個字都能令人信服?
人間有多大她不知道,但這一刻她很清楚,她要為她效力。
不為別的,只為成為更好的自己。
她在姑娘眼裏看到了無限可能。
那是不同于世間絕大部分女子的豪情、野心。
誠如姑娘所言,她野心頗大。
“……可能會為我去死,我能承諾的不多,只有一句話。
“若你們活下來,【紅塵樓】在一日,此樓都會像搭救你們一樣搭救更多需要幫助的可憐女子。”
“死又有何妨呢?沒有樓主,沒有大護法,我們早就窩窩囊囊地死了。”
“不錯!”
“是啊,我們願意為樓主赴湯蹈海,我們本就是【紅塵樓】裏的人,樓主有言,大家豈能不從?”
大堂一下子如沸騰的水變得熱熱鬧鬧。
沈清和鄭重起身,微微一禮:“為我一人之私,勞諸位舍生忘死,我在此謝過諸位。”
“樓主言重了。”
“樓主,我們心甘情願!”
“對,我們願意為樓主做好每一件事。雖然此前沒見過樓主,可樓主派下來的指令我們都有聽從,以前怎樣聽從,今後也會如何聽從。我等與樓主神交已久……”
人群中爆發好熱烈的笑聲。
清和恬淡一笑,遠山眉輕彎,揚聲道:“拿酒來。”
上好的桃花釀被端來,撕開酒封依次倒進瓷碗,諸人舉碗,齊齊看向她們身子不大好的美貌樓主。
将門的潇灑氣質洋洋灑灑懸挂在沈姑娘眉梢,她雖病弱,風骨傲然,玉指握緊盛滿酒水的碗,嗓音清冽:“幹了這碗酒,從此【紅塵樓】上下一心!”
“上下一心!”
“幹!”
酒氣彌漫,喝到最後不知醉倒多少。
甫一露面安撫好人心,妄秋看得嘆為觀止。
解酒丸喂進嘴裏,清和閉眼等着藥效在身體化開,她道:“知道為何同意你加入【紅塵樓】嗎?”
這點妄秋想過,沒想透徹。
清和淡笑:“你看起來很柔弱。”
妄秋怔在那,無法反駁。
“你當以你的‘柔弱’為器,将自以為是的人踩在腳下。”
這話醍醐灌頂般驚醒局中人。
“想變強嗎?”
想嗎?
當然想!
妄秋身子顫抖着,聽到自己清晰有力的回複:“想!”
“想得話,我教你。”
……
回到風雲瞬變的盛京,池蘅靠着剿匪積攢軍功,在軍營徹底站穩腳跟,方便她更好貫徹後續的練兵計劃。
前線始終沒消息傳來,出了軍營,似乎真正關注戰況的人很少。
盛京的百姓們各有各的營生,每天忙忙碌碌。天子都城距離邊關甚遠,如非家中有人上了戰場,甚而沒人會提及戰事。
池蘅一邊練兵一邊緊密關注戰報,可惜她職位太低,唯有日日往隔壁鎮國大将軍府跑。
沈延恩素日冷面的人難得會在她焦躁時安慰幾句。
光陰如流水,很快進入五月,邊關戰事的戰報還沒傳入盛京,宮裏直接炸開鍋——二皇子,夭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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