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變天

陛下有多寵溺這個幼子?小皇子剛降生趙潛為此大赦天下,寵溺無限,太子見了都要嫉妒的份。

小皇子生來乖巧,裹在襁褓老老實實不哭不鬧,以至到了滿月陛下上朝、就寝都要帶在身邊。

如非年歲太小,儲君之位都得被他動搖。

歷朝歷代皇嗣早夭是無可避免之事,趙潛盼星星盼月亮盼來的孩子一不留神死在寝宮,盛怒悲痛之下自然不肯聽信臣子所謂的‘折壽’一說。

宮裏鬧得人仰馬翻。

皇權重壓下黑袍衛出手徹查,真相很快水落石出,只是這真相‘挖出蘿蔔帶出泥’,實在出乎意料。

害死小皇子的,是早年‘無緣無故’滑胎的黎妃,士謀黎妃,幫兇衆多。

黎妃昔年備受皇寵,奈何沒保住肚子裏的孩子失了帝心。

黎妃被處極刑前字字泣血揭露皇後娘娘以秘藥殘害皇室子嗣的醜聞。

鐵證如山擺在趙潛面前,中年喪子的陛下受激過度,瘋病加重。

黎妃是後妃之中唯一一個被五馬分屍後又慘遭挫骨揚灰之人。

半日之內,後宮半數妃子‘暴斃’。

太醫院與皇後‘同流合污’的禦醫被淩遲而死。

廢後的诏書頒布下來,太子跪在寝宮門外懇求父皇收回成命。

陛下一向在意這個嫡長子,此次放任運朝的儲君苦苦哀求,不聞不問。

頭疼欲裂。

為什麽?

趙潛喃喃自語:“為何要這樣待朕?”

一身鳳袍模樣狼狽的皇後跪在光滑可鑒的白玉石,她剛死了小兒子,東窗事發,很快後位都要不保。

她神情凄然,感嘆命運果然是公平的,她害死了不少後妃的孩子,如今她的孩子也被人所害。

“為什麽?為什麽!你回答朕!”

一雙大手掐在她脆弱的脖頸,皇後呼吸不暢,臉色漸漸漲紅、青紫。

最後關頭,趙潛後怕地松開手。

一陣咳嗽聲回蕩在冰冷的寝宮。

人之将死,或許總愛回想年少美好的時光。

她愛了陛下多年,眼睜睜看他為了權勢、私欲、子嗣,逐年擴充後宮。她的心很小,只裝得下陛下還是皇子時承諾她的海誓山盟。

他們也有過幸福浪漫的回憶。

她為他生下嫡長子,為他生下嫡公士,為他安穩後宮,做許多羞恥之事。

她用全部的力量來愛他,可趙潛負了她。

這個男人,心裏永遠不會只有她一個女人。

那她就當唯一能為他生兒育女的人。

“陛下……陛下還記得當初迎娶臣妾時與我父承諾的話嗎?”

趙潛怔在那,殺意潰散,眼神閃過迷茫——太久遠了,那些記憶太久遠了,為了迎娶這個女人,為了得到她背後家族的支持,他說過太過甜言蜜語。

觀他神情,皇後癡癡笑開:“你果然還是忘了,你與我父親口承諾,這一輩子只我一個女人,縱使為了綿延子嗣不得已與那些女人厮混,也永不會有人能越過我。

“你還與我說,說我模樣好,說我身子嬌,你說愛我心不變,那你還記得我是怎麽回你的嗎?”

人到中年,陛下顯然記性不大好,可看着女人殷切柔軟的目光,趙潛心弦微動。

他想起來了。

那是他不知第多少次前往汾陽侯府。

“陛下忘了,臣妾還記得,記得很清楚。我自幼受寵,父侯舍不得我早早出嫁。

“那日,我剛滿十八,是第三次見你,也是第一次那樣近距離地看你。

“諸皇子中唯你生得文弱,穿着一身錦繡像個文雅的書生,眉眼間看不見其他皇子的驕奢之氣,彼時你與池沈兩家的嫡子為友,暗中蓄力。

“我沒有告訴過你,三年前的宮宴第一眼見你我就喜歡,我很喜歡你,陛下。所以貴為皇子的你借醉偷偷闖入我的閨房,我沒敢聲張,我怕父侯知道了打你。

“只是你還記得你做了什麽嗎?”皇後直直盯着她年少愛慕的男人:“你誘.奸.了我。”

趙潛為帝後有過很多女人,做過很多葷事,可要說起來最令他念念不忘的還是當年步步為營占據少女的身心。

少女的喜歡藏不住人,給了他有恃無恐的底氣。

他瞞着當時最為交好的友人,在一個昏昏欲睡的午後強要了汾陽侯的嫡長女。

這是他大業圖謀必不可少的一步。

“我說,你若背棄你的諾言,我會毀了你。”

床榻上颠鸾倒鳳,趙潛光記得她那時哭得有多厲害,威脅的話也只當情趣來聽,畢竟那個午後他弄得刺激舒爽。

“這是報應。”

皇後癡癡然笑道:“這是報應啊陛下。你看除了我還有誰真心實意愛你?我為你贏得父侯支持,為你生兒育女管理後宮。我日日老去,你日日貪鮮,是你逼瘋了我。”

“你是瘋子!”趙潛憤恨道。

皇後看他,像聽到笑話般嘲諷:“你不也是瘋子?趙潛,別再裝了!”

裝得道貌岸然,裝得一派文雅,哪個真君子會做采花盜?哪個賢德的帝王會容不下為自己守江山的左膀右臂?

夫妻一場,他是怎樣的人,皇後看得比誰都深。

“還有薛貴妃……”

她笑得癫狂:“哪個正常的男人會想着讓臣子奸.淫自己的妃子?陛下幹.着自己的皇後,龍床上想的是臣子幹.着自己的貴妃,到底有多爽?才能讓你一次又一次發洩獸.欲?

“趙潛,你個瘋子!禽獸!昏君!你以為瞞得死死的,可你瞞得住我嗎?瞞得住天下人嗎?

“怪不得,怪不得十八年前天象預警,帝有二星,帝有二星啊趙潛,你是做了多大的孽,連上天都看不下去,遲早,遲早會有嶄新的紫微星來奪你的位子,你裝什麽裝?這是命,是命!”

“住口……你給朕住口!住口!!”

“趙潛,你堵得住悠悠衆口嗎?你個瘋子!你心裏有病,你早就病了,病得比我厲害。

“你有瘋病、□症,疑神疑鬼,你自卑、自負、自艾自憐,你覺得天下人都對不起你,你覺得池沈二人為友不仁、為臣不忠,趙潛,你怎麽不想想你?你先做了什麽?

“你連你的女人都對不起,對得起天下人嗎?對得起先皇臨終囑托嗎?對得起我父侯嗎?你活該沒兒子,只可憐了我的佑兒……報應,都是報應啊!”

“住口……給朕住口……”

趙潛渾渾噩噩拔劍,一劍穿透女人顫抖的身,鮮血流出來,他的皇後笑容諷刺地看着他。

像是在說“你看,我死了,沒人會真心愛你,你做的一切孽我都知道。想不到罷,趙潛,到頭來最懂你的人是我,是我!”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趙潛頭疼欲裂。

“朕乃天子,朕乃天子……”

守在殿外良久不聞傳召,大監顫巍巍走進去,便見皇後躺在血泊,而她身邊的男人不省人事,他天靈蓋一陣發麻,扯着尖銳的嗓子大喊:“快宣禦醫!”

躲在暗處護衛的容越道長頭疼輕嘆:經此一事,陛下的瘋病又嚴重了。

……

二皇子之死牽扯出一團亂麻。

先是黎妃被處以極刑,後宮半數妃子慘遭坑殺,太醫院當日被斬四人,皇後被廢,皇後‘暴斃’寝宮,儲君暈倒在殿門外,陛下昏厥不醒。

朝野為之震蕩!

“這是要變天了啊。”

細雨濛濛,沈大将軍在家中沉眸品茶,閉門不見客。

後宮的存在一則為綿延皇室子嗣,二則為穩固前朝,陛下此次在後宮大開殺戒,其行暴戾,有失君威,得罪不少朝臣。

前線戰火燃起,帝都風雲瞬變,沈延恩本本分分安居在家,貓兒跳到他膝蓋,他懶得撫摸。

兩日後,陛下醒來。

宮裏很快頒布一道聖旨,即日起昭告天下。

告示貼滿盛京大街小巷,有官差守在旁邊為不識字的百姓解說。

“什麽?全國舉哀,為皇後、二皇子服喪三年,嚴禁嫁娶?!”

池蘅放下茶杯,與吳有用交換眼神:陛下這是瘋了麽?

嫁娶乃大事,一旦嚴禁少不得要影響民生,激起民怨,民生受阻,民怨積多,會直接動搖國本。

聖旨頒布,當日便有書生跪在宮門外為民請願。

他們這裏多少人已經訂婚等着迎娶新娘子入門,三年,三年可不是三天,陛下死了皇後死了兒子,就要天下人和他一起受罪,這怎能行?

不止書生們長跪宮門外,言官們也死跪帝王寝宮外。

嚴禁嫁娶,此法萬萬不能行!

陛下糊塗啊!豈能自毀長城?

越來越多的官員跪在殿門外,當今陛下卻早早拖着疲憊的龍體前往【榴花宮】。

【榴花宮】,薛貴妃寝居之地。

宮中處處缟素,趙潛換下錦繡龍袍,一襲素白。想到早夭的幼子,他心裏悲痛。

“貴妃……”

薛泠沒骨頭地倚在小榻:“陛下剛醒,放着一幹朝臣不理跑我這來,是生怕臣妾被罵得不夠?”

“随他們去。”他毫不掩飾厭惡,出口竟有幾分憤恨的意味:“他們這些人,只會勸阻朕不可糊塗行事,可他們哪知道朕的悲痛?

“朕沒錯,錯的是他們。他們為臣不思為君王分憂,罪大惡極!

“朕乃天子,普天下百姓皆為朕之子民,君父悲痛,身為子民為君父分擔苦楚尚且做不到,算哪門子忠君愛國?他們想跪就讓他們跪!

“王命如此,誰敢不從?不從者,那就幹脆處死!”

他病了一場,行事甚是瘋癫霸道。薛泠打起兩分精神應對,對待不再僞裝的瘋子,可不能再與往日般輕慢。

“愛妃……朕想要個兒子……”

薛泠眸光頓冷!

趙潛搓搓手,局促而貪婪地望着貴妃娘娘平坦的小腹:“愛妃與池蘅厮混日久,幾乎每幾日便要出宮與他私會,愛妃這肚子,怎還沒消息?”

打從池蘅不再做宮中行走,薛泠時常出宮,只是出宮私會之人不是趙潛以為的池家子,而是本事極強的姜道長。

趙潛已經瘋了,他連天下人的意願都不放在眼裏,薛泠心思疾轉,妩媚嬌笑:“陛下怎知臣妾有了?”

“有了?”趙潛愣在那。

“不錯,已有三個月了,只是不顯懷。陛下若不放心,遣禦醫診脈即可。”

發生皇後聯合禦醫暗害皇嗣一事,趙潛确實不相信太醫院的那群廢物。

得知薛泠有孕,有的還是池蘅的孩子,他死去的心仿佛一下子活了過來。

上天帶着了他的兒子,又以別樣的方式賜還給他。

佑兒夭折幾日,他就得知貴妃有孕,說不得……說不得就是他死去的佑兒托生到貴妃腹中!

他才不管薛泠說的肚子裏的孩子有了三個月還是幾個月,反正,他要有兒子了!

趙潛神情瘋狂,火速找了【龍門】容越道長來。

雪白的帕子遮蓋皓腕,薛泠醫術高明,不怕他識破她的‘假孕’。

此事早在幾月前籌謀好,是‘攻心’計劃中的一環。

成王敗寇,沒有那麽多的道理可講。

姜煋看不上當今,鐵了心扶助第二顆帝星上位。既要有人上位,那麽趙氏父子勢必要讓位。

天命之争,皇權之争,本來就很殘酷。立場不同,各為其士,姜煋所要的,薛泠拚死都會給。

趙潛昏庸,無視上蒼預警,十八年來做的盡是猜疑奪權之事,撇開是一國之君,他首先是個瘋子,瘋子哪能治國?

唯有讓天下人看到他的瘋,趙氏才會漸漸失去正統的保護。

天下人不再崇尚‘正統’,皇室失去民心,便是另一顆帝星橫空出世的最佳時機。

容越指節挪開:“恭喜貴妃,恭喜陛下,娘娘肚子裏确實懷有‘龍種’。”

“陛下。”

大監垂首低眉地候在門口:“回陛下,宋老禦史堅持不住了。”

趙潛揚起的喜氣一僵,想到那個時常和他作對、帶頭說他這做不得那做不得的宋傲,面沉如水:“讓他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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