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往事 又是普通人的方法論

沒想到陳芝麻爛谷子的事, 時至今日還有這麽不可小觑的威力。

孟惜安把文件放在圍欄上,靜靜地站在樓頂吹風。

十二月底的冷風吹得人臉皮發僵,她木了好一會兒, 才活動僵硬的手指摸出口袋中的手機, 打開通訊錄。

那串沒有撥出去的數字針一樣紮在眼睛裏,而那扇門重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到了今天這個年紀再一幀一幀回想當年的事情, 能夠發現中二時期的判斷是過于武斷了的。但今天聽到的事情和當年何其相似, 人會連着兩次判斷失誤嗎?

腦子裏的兩個小人在吵架, 一個嚷嚷着說陳瑭就是虛僞就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而另一個則質問說這幾個月的相處難道還看不出來他是個很不錯的人嗎?

嗡嗡嗡嗡, 兩個小人變成一團理不清的亂麻, 而屏幕上的這串數字幻化成了一把鋒利的剪刀。

內心深處的一個聲音在說,剪斷它們, 就能得到答案。

手指輕輕一點,屏幕畫面跳轉, 切換成了正在撥號的頁面。

接通的瞬間,孟惜安深吸一口氣, 将手機舉至耳邊。

“吳廟你好, 我是孟惜安。”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沒緩過神來, 隔了好久才啊了一聲,熱情起來:“你好你好,真是難得啊,你這樣的人居然真的會給我打電話……”

孟惜安垂眸,“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問你一件事。”

“你問你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吳廟打起包票。

他的爽快讓孟惜安很是松了一口氣, 直接道:“我想請你回憶一下,高一的時候,你有沒有看到陳瑭扔了一只巴掌大的異獸擺件,是透明的,應該還算比較有特色的……我記得你是他的同桌,你還有印象嗎?”

好幾秒吳廟都沒有說話,正在孟惜安想要重複一遍自己的問題時,那頭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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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久了,我記不太清了……不過,高一他生日那會兒,我好像是看到他扔了什麽東西,是不是擺件我就想不起來了。”

是他扔的。

孟惜安握着手機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花了一秒調整好情緒,她才禮貌地跟吳廟道別:“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

數秒後,那頭說不用謝,率先挂斷了電話。

一陣無力感侵襲了她的身體,孟惜安蹲下來,捏住了自己的耳朵。

腦海裏的小人複生,吵得更兇了。

以前你和陳瑭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而且你那麽不受歡迎,他忽然收到好友申請會覺得惡心所以排斥也說不定啊。

不想做朋友一定要扔禮物嗎,扔禮物就算了還要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假惺惺的樣子不讓人作嘔嗎?

他當時也很中二啊,還不能妥善處理而已啊。

那他現在也中二嗎,笑嘻嘻接過來換個地方立刻扔掉的操作不還在繼續嗎?不覺得這樣的人很可怕嗎?他在你面前笑,說喜歡你,說想陪伴你,你真的敢信嗎?你确定你現在看到的是真正的陳瑭嗎?

……

食堂。

小雲端着餐盤東張西望,遍尋未果後撇嘴,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來,自言自語:“奇怪,都這個點了還沒看見惜安姐唉。”

隔壁桌的陳瑭筷子一頓,随即擡頭四望。

還真的不在?

他騰出手給孟惜安發了條消息。

——哪兒呢?

信息沒過幾秒就得到了回複,不過有些牛頭不對馬嘴。

——今天晚上來我家,我有事要跟你談談

陳瑭皺了皺眉頭,直覺不妙。

心情這麽差,難道是孟局又找她了?

孟惜安不假辭色一下午,憋悶的心還是靜不下來。

她不知道如果這回還是陳瑭的“普通社交習慣”,她應當怎麽處理兩人的關系。

這很可怕,也很讓人無措。

她好像沒有辦法像高一那會兒那麽幹脆利落地斷絕和陳瑭的鏈接,舍不得終止訪問這個域名。

兩輛車一前一後開進庭院,駛入車庫。

下車後,陳瑭瞥一眼孟惜安凝重的神色,嘗試着擡手搭了下她的肩膀,果不其然被甩開了。

他不由挑了挑眉頭。

孟惜安看着他毫無所覺的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等肅殺的寒風凜冽地吹過耳畔,才開口:“今天——”

她是打算開門見山的,而陳瑭卻不肯遂了她的意,捂了捂肚子打斷她:“餓了。”

他的模樣好似天真無邪,孟惜安抿抿唇,快走幾步打開房門。

門洞裏一片昏黑,燈在腳步聲響起後被依次打開。

偌大的房子幹淨整潔,卻沒一點兒人氣。

陳瑭熟門熟路來到廚房,系上圍裙後從冰箱裏找出幾顆雞蛋和一把挂面,回頭問門口的孟惜安:“條件有限,就普通的雞蛋面?”

他的模樣姿态都一如平常,很難和虛僞透頂兩面三刀的人格聯系起來。

孟惜安緩緩點了點頭。

系着圍裙的背影,撲騰翻滾的熱氣,飄然而至的香味,無一不充斥着家庭的溫馨。

孟惜安茫然地看着漆黑的手機屏幕,穿透這片黑暗回想起上午的通話,和從早吵到晚還在僵持的兩種情緒。

人真的有這麽複雜嗎?孟彰也好,陳瑭也好,他們的所作所為都為些什麽呢?

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面在眼皮子底下放下,澄澈透亮的湯映照出她的面龐輪廓,碗裏的人影随着湯水搖晃碎裂,一時間她竟也懷疑起自己的面目來。

她這樣假裝不在乎,又是為些什麽呢?

這麽一想,她壓在心裏一整天的質問便脫口而出:“你今天把你表哥給你送的泡菜扔掉了嗎?”

陳瑭愣了愣,輕輕放下手裏的另一碗面。

罪魁禍首原來不是孟彰,是他本人啊。

“嗯,扔了。”

他的大方承認像一個浪頭把剛打算浮出水面的孟惜安拍回到水底,讓她掙紮的情緒更激烈了幾分:“為什麽要這樣?如果你不想跟他們往來,那你可以直接拒絕,為什麽要當面笑着感謝,背地裏又扔掉呢?”

陳瑭和孟惜安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個體,正如同當初他們一起看了第二場電影後發出的截然不同的影評。

面對殺人魔父親,陳瑭極其主動,選擇早日脫離盡快舍棄,而孟惜安則被動無比,顧念從前不願放棄。

她的這種性格便導致了即使與陳瑭決裂,她也感懷着舊情,在陳瑭徹底惹火她之前從未進行過主動的攻擊。

面冷心軟,便容易落於下風。

“孟惜安,這很正常。”陳瑭靜靜看着她,“比起當面拒絕迎來無意義的争吵,這麽做至少在人前不會鬧得太難看。這只是一個普通的人再普通不過的處事方法。”

又來了。

又是普通人的方法論。

孟惜安坐不住,按着桌子站起來,厲聲質問:“不喜歡裝着喜歡,不想要假裝想要,然後頭一扭就嫌棄地扔掉,普通人的處事方法就是糟踐別人的真心?!那我該怎麽分辨你對我到底是什麽态度?!你這麽虛與委蛇,又是因為什麽?!”

陳瑭于社會打滾這麽多年,早早練就了一身銅筋鐵骨,但孟惜安這樣重的話,卻還是傷到他了。

是人都有心,而且這些話誰都能說,唯獨孟惜安不能說。

他也動了怒,氣笑了:“我糟踐別人的真心?這話該我問你吧孟惜安,你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心?”

這段時間他怎麽對她的難道這人一點感受的沒有?那還真是白眼狼一個!

反被質問,孟惜安被他這一番指責打得措手不及:“你血口噴人倒打一耙,我怎麽了?!”

“呵,你怎麽了?”陳瑭笑容譏诮,“大小姐,看你待秦奂奂吳黛她們都那麽發自內心始終如一,我還以為是我小肚雞腸一直誤會你了,可現在看來你是雙标夠徹底,對男的還是絲毫不手軟,一如既往啊!從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到底是誰在糟踐誰?”

兩人鬥雞似的,都急眼了,口不擇言什麽話難聽說什麽,比在一起前撕扯得還要難看。

孟惜安眸光冷厲:“不用上升到性別,你要是個男人你就把話說清楚,我到底怎麽你了?!”

陳瑭絲毫不怵新舊賬一起翻了:“我在你心中一直都是卑劣不堪的人設不是嗎,你打從內心就覺得我有劣根性不是嗎?”

“……我什麽時候這麽想了?!”

“什麽時候?”陳瑭呵呵,“你還記得高一我生日那次嗎?”

他竟然還敢主動提這件事,孟惜安倒要看看他能說出什麽花來,冷冷道:“記得,記得清清楚楚,我一輩子都不會忘。”

陳瑭嗤笑:“那就好,那你肯定還記得我生日過後第二天你跟我說了什麽。生日當天你沒給我一句生日祝福也就算了,我只是普通收點大家送的禮物,你還說我不要臉?是,我這種低賤到需要靠大家接濟才能活下來的人物,是比不上大小姐自矜自傲,半點便宜都不占!”

這是什麽鬼話?!

孟惜安氣瘋了:“我什麽時候說你收禮物不要臉了?!而且我沒給你生日祝福?我一大清早就把禮物塞你桌子裏了是你給我弄碎了扔垃圾桶拒絕我的好友申請,我氣不過質問你你還裝模作樣說你喜歡每一個禮物,你這不是不要臉是什麽?!就這你還叽叽歪歪扭曲事實?!”

她說話太急太快,白皙的臉漲得通紅,眼淚都要氣出來了。

這段話信息量過于爆炸,陳瑭有些懵:“你給我送了禮物?”

孟惜安恨恨扭頭,沒接這話。

她悔不當初!

神情說明一切,發現信息不對的陳瑭叫停戰争:“等等,有哪裏不對,你說我弄碎了你的禮物還扔垃圾桶了,可我當年我等你的祝福等了一天,禮物堆裏也找了幾遍,根本沒有你的禮物。”

上頭的火氣褪去,孟惜安也開始發懵:“不是你扔的?”

陳瑭皺眉,“我根本沒收到。”

“那不可能,我親手放進你課桌裏的。”孟惜安對這段記憶格外深刻,所以陳瑭說沒收到,她更多的是狐疑和不信,“否認……這不會又是你普通人的處事方法吧?”

陳瑭反唇相譏:“紅口白牙直接給人定罪,這倒是你大小姐的傲慢。”

孟惜安又不說話了。

她可沒有傲慢,相反她覺得自己都卑微到底了。

不然陳瑭哪裏在這裏對她說長道短的機會。

經過合理分析,陳瑭表示:“當年我們之間可能有點誤會。”

孟惜安仍然保持質疑:“你确定不是時間太久,你的記憶自動對個人行為進行了美化?”

陳瑭:“為什麽是我美化不是你惡化?”

孟惜安有理有據:“我今天上午和吳廟确認過這件事,他親口告訴我,雖然不知道你是不是扔了我的禮物,但他記得你确實在那一天扔過東西。”

吳廟?

就這人……

陳瑭覺得滑稽,嘲諷道:“你被仇恨蒙蔽雙眼了吧,我們身為當事人記得那天發生的各種細節也就算了,他一個局外人,時隔十多年竟然還能記得我當天扔了東西?離譜。”

孟惜安冷靜下來,這樣一說,确實有些不合理。

“我再問問吳廟。”

陳瑭搖頭,微微眯起眼睛,“約個時間和他當面對質,就這件事……說不定他才是主角。”

孟惜安疑惑。

陳瑭卻是心情大好,孟惜安不會說謊,所以她說的肯定是真的。

她送了禮物的,她還想跟自己示好。

她确實始終如一,就是個純真無邪眼睛裏不容沙子的棒槌。

“先吃飯吧。”

孟惜安發了一通火,也覺得有些餓了,便保留了繼續追究的權力,先坐下解決身體的硬需求。

只是撕扯的時間有些久,面條早已變了一個樣。

她用筷子戳了戳面碗,嫌棄道:“面坨了。”

陳瑭冷笑一聲:“誰讓你非要在飯前吵架,将就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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