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追溯 “陳瑭,你一點都不丢人
陳瑭收拾了碗筷就離開了, 洗完澡的孟惜安給醫院打了一通電話,早早地上了床。
縮小版大咪捏在手中,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着柔軟的絨毛, 一點睡意都沒有。
陳瑭說他根本沒收到自己的禮物……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 這就是一場誤會,那他們這麽多年鬥死鬥活也太滑稽可笑了。
拉高棉被把整張臉都蒙住, 她在一片漆黑裏翻來覆去。
而且, 陳瑭說的話真的可信嗎?
心事重重入睡, 孟惜安做了一晚上噩夢, 一會兒是孟彰帶着新老婆要跟她搶這房子的所有權, 一會兒又是陳瑭親手腌泡菜……東拉西扯, 沒個踏實的時候。
起來後草草洗漱了一番,她套了件大棉襖去廚房泡了麥片, 剛放涼到可以入口的溫度,她忽然想起來今天要去醫院做胃鏡不能吃飯, 便又放下勺子。
她懶洋洋地回到客廳,在寬闊的大沙發上躺下, 手垂落在柔軟的地毯上。
原本以為孟彰不來了, 怎麽也要不習慣一陣, 如今看來不習慣确實有,但這不習慣确實讓她更輕松随意了。
挂在沙發的感覺太好,以至于外頭喇叭叫上了她還不想起。
拖延了半分鐘才打開大門,陳瑭從車上下來,看她亂糟糟的樣子愣了下,随即不悅地皺起眉頭。
“你不會完全忘了今天要去醫院的事情,吃過早飯了吧?”
孟惜安攏了攏大棉襖,昨晚沒休息好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恹恹的, “沒吃,懸崖勒馬了。”
陳瑭的眼底也有些發黑,昨晚沒睡好的顯然不止孟惜安一個。
當年的事情不清不楚地重新翻上來,兩人之間好像又拉出了一段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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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瑭捏了捏眉心,問:“你是換身衣服再走,還是這樣就走?”
孟惜安看了他一眼,趿拉着拖鞋上樓換衣服。
作為愛美人士,孟惜安衣櫃裏光是大衣就有七八件,顏色基本都是沉靜低調黑灰,但也有件相當鮮亮的藕粉色。
這沖動購物的産物還沒在人前穿過,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它取了下來。
因為陳瑭就在樓下等,孟惜安只簡單地畫了個眉毛,塗了點口紅,便拎個包下去了。
陳瑭坐在孟惜安剛才癱過的沙發上,聽着動靜側目看去。
孟惜安的衣着風格素來沉穩大氣,即便穿了顏色明豔的衣服,也是走的淩厲路線,但今天的這身裝扮……
淺灰近白的貝雷帽下長發柔順披散,藕粉色大衣下是一截纖細筆直的小腿,脖子上松松搭着一條與帽子顏色相近的圍巾,她微微垂着眼,漂亮到帶着攻擊性的眉目柔和下來,看着居然有幾分娴靜。
當初遇見她和小白臉相親便是類似風格的裝扮,當時怎麽看怎麽奇怪,這會兒看來,卻像烈酒變果釀,怎麽都好。
見他直勾勾盯着自己,孟惜安面無表情地飛去一把眼刀。
陳瑭起身靠近她,卻沒有如她預料中那樣開口貶損,而是伸出手指快速地彈了下她的帽子,不太自然地咳了一聲:“先去醫院,看完病再跟你掰扯昨天的事情。”
孟惜安抿抿唇,一語不發地出了門。
在醫院吃完苦頭,孟惜安一臉蒼白地坐進副駕駛,緊跟在她身後的陳瑭将手上的一袋子藥扔在後座,也上了車。
檢查結果很理想,吃點對症的藥好好養着就行。
了結一樁心事,陳瑭本想先帶孟惜安找個地方吃飯,可後者解決完身體的問題,迫不及待想搞定梗在心頭的那樁陳年舊事……陳瑭地位有限,只能退一步給她買了一小瓶牛奶讓人先喝着,自己着手聯系吳廟。
他打電話的時候,孟惜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電話那頭嘟了幾聲,沒意外地被接聽了。
陳瑭挑了挑眉,客客氣氣地和人寒暄:“老同學,我是陳瑭,你還有印象吧?”
吳廟的聲音從擴音器裏傳出來:“有,我忘了誰也忘不了你啊兄弟,怎麽着忽然給我打電話,想請我吃飯啊?”
他語調自然,聽起來一點都不心虛。
陳瑭笑了笑,道:“是這麽想來着,賞個臉嗎?”
對面哀嘆一聲,“可惜我不在本地啊,我到L市出差了……你有什麽事,電話裏能說不?”
這套說辭倒在陳瑭的意料之中,他對擰着眉頭的孟惜安搖搖頭,道:“本來是想找你了解下異獸投保的那個新險種,既然你出差了,那可能不是太方便,我……”
話沒說完,電話那頭的人就心急火燎地打斷了他:“這個啊!這個我先發點資料給你看看吧,你先了解一下,我明天就回來了,到時候咱倆詳細說?”
上鈎了。
陳瑭平靜道:“也好,明天中午方便嗎?”
“嗯……時間有點趕啊,不過沒問題!”
兩人迅速敲定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陳瑭挂了電話,看向似乎有很多話想說的孟惜安。
後者神情不悅:“你騙他幹什麽?”
陳瑭反問:“你真覺得他出差了?”
孟惜安張了張嘴,原想說是,可想到吳廟很有可能撒了謊,就又不确定了起來。半晌後,她把到嘴邊的肯定句咽了回去,低聲咕哝:“真是見鬼的普通人的處事方法……”
陳瑭瞥了她一眼,發動車子。
“所以你就矮子裏頭拔高個兒,降低點對我的要求吧。”
示弱的話跑進耳朵裏,撓起一陣癢癢,又掃去一片沉重。
孟惜安轉過頭拿後腦勺對着他,只裝沒聽見。
第二天中午。
早早等在粵菜館的小包廂裏反複确認資料的吳廟一看到孟惜安和陳瑭兩人一起出現,臉色就變了。
因為心中有鬼,他第一時間意識到自己是被耍了。
想要起身走人,卻被陳瑭伸手壓住,他擡頭,對上那張似笑非笑的面孔。
“讓你久等了啊老同學。”
說完就貼着他坐了下來。
孟惜安還是昨天那一身裝扮,進房間後摘了圍巾搭在椅背上,坐在兩人對面向吳廟點頭致意。
吳廟在這社會也是摸爬滾打七八年之久,很快調整好神色,笑着調侃道:“你們倆又在一塊兒呢,莫非是一對?”
孟惜安聞聲輕咳,倒也沒否認。
陳瑭對孟惜安的态度還算滿意,搭着吳廟的肩膀道:“雖然在一起沒多久,但确實是在一起了。今天約你出來,除了想跟你咨詢異獸險,還想問你一件事,可能得麻煩你仔細地回憶一下高中發生的一些事情了。”
果然是要問那件事!吳廟心中警鈴大震,也顧不上氣惱自己一番苦功白費,呵呵笑道:“這都沒問題,只是高中到現在十多年了,有些事我未必還記得清啊。”
陳瑭輕笑:“沒關系,記得多少就說多少,我們也不會強人所難的。”
吳廟只得幹笑,反正也躲不過去,索性先說點東西搶占主動權。
“你們是不是要問前天孟女神你電話裏問過我的那件事?”
孟惜安下意識點頭,但陳瑭卻咦了一聲,好像對此一無所知似的,問道:“她問你什麽了?”
說着又不等吳廟開口回答,自己立馬跟上:“是不是跟你确認,我明明收到了她的禮物卻假裝沒收到,故意不搭理她?要是這件事,你可得給我主持公道。”
吳廟讪笑,試圖趁早把自己撇出去,“你們倆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啊……”
陳瑭露出理解的笑容,寬慰道:“我自然也不是要你幫忙做假證,就是想讓你幫我回憶一下那天早上,我沒來之前有沒有別的人來過咱們班,或者有沒有哪個同學來過我的位置,她一定要說給了我禮物,還是我扔了,那我确實沒收到,就只能懷疑是不是被人給拿走了……我記得你到學校都很早,那天你也比我先來,你快幫我回憶回憶。”
吳廟眼皮一跳,居然有個現成的臺階,他是下還是不下呢?
猶豫數秒,他下定決心,做出思索的樣子:“你這麽一說,我好像是有點印象。你們還記得隔壁班有個外號叫無影手的同學嗎?我每天早上來基本都能遇見他在走廊上東張西望,那天我到教室,他剛好在我們班外的走廊上,看見我立刻就走了。當時我覺得奇怪,就留心了一下,不過後來大家來齊了好像也沒人說丢東西,我也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說了這件事後,他還不忘周全地打個補丁:“不過那個不見的禮物是不是他拿的,我也不太清楚,畢竟沒看到他偷東西的全過程。”
陳瑭嘴角的笑容又冷了幾分,目光幽幽投向對面的孟惜安。
孟惜安垂下眼眸,再擡起看向吳廟,卻是已經帶上了失望。
前天她問是不是看到陳瑭扔了東西時,他含糊其辭說扔過什麽東西,今天陳瑭問是不是有其他人從他課桌裏拿了東西,他又含糊其辭說了一個可疑的對象……
她心中五味雜陳,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吳廟沒撒謊好,還是希望他撒謊了好。
“既然這樣……那就當我的禮物被偷走了吧。”
陳瑭道:“什麽叫就當啊,反正我就是沒收到。”
聽着他們的對話,吳廟剛心裏松了口氣,陳瑭的胳膊又搭了上來,一副哥倆好的樣子。
“老同學你評評理,就孟惜安這态度,我倆還能不能好好處了……”
吳廟幹笑,不由多看了坐在對面的孟惜安一眼,心中的嫉妒瘋狂蔓延。
這可是孟惜安啊,高中蟬聯三年的校花,成績排名沒跌出過前三,家境又無比的優渥富裕……憑什麽就讓陳瑭這樣的人撿了便宜,還在他面前炫耀。
他忍不住又想,陳瑭能有今天的成就,肯定是孟惜安在背後運作得當,這人憑借一副皮囊才吃上了這麽好的軟飯,不像他只能自己苦苦奮鬥……
如果他也有孟惜安這樣的對象,肯定混得比陳瑭好……
陳瑭看着他魂游天外,眼中的譏诮一閃而過。
“吳廟?”
吳廟醒過神來,尴尬地笑了笑,站起身來。
“你們倆的事我不好插手啊,你們倆好好說說,說開了就好,我先去趟洗手間。”
他忙不疊跑了,陳瑭空下來的那條胳膊支在了餐桌上。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陳瑭看着同樣有些走神的孟惜安,問:“你想徹底弄清楚這件事嗎?”
孟惜安緩緩看了他一眼,道:“就算他是知情人,他也不會說的。”
“那你相信我了嗎?”
孟惜安沒有說話。
她此刻的心情很複雜,有惱怒,有惆悵,又覺得茫然和無所适從。
陳瑭起身,握住她冰涼的手把人拉起來。
“我會讓他開口的。”
吳廟回到包廂後發現只有陳瑭一個人,疑惑地問:“孟惜安呢?”
陳瑭坐在椅子上沒動,用眼神示意下桌面剛上的兩盤菜。
“臨時有事先走了,她走了也好,我們兩個邊吃邊敘敘舊吧。”
孟惜安不在确實讓吳廟輕松不少,只要沒有第三個人在,那麽無論陳瑭現在如何,在他眼裏就還是那個無父無母得靠大家幫扶生存的底層人物。
他只是沒有陳瑭那個運氣,不然現在飛黃騰達的就是他了。
吳廟調整好狀态坐下,說話的姿态跟孟惜安在場是完全兩樣了。
他的底氣足了很多,聲音都大了起來:“我剛才沒好意思問,正好現在問了。嘿,你什麽時候搭上孟惜安這條大船的?”
陳瑭晃了晃手中的杯子,微微一笑:“什麽時候搭上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原本我或許更早就能和她在一起了。”
要是沒有這個讓友好關系覆滅的誤會,他和孟惜安可能早就從朋友關系按部就班發展成為戀人,不至于浪費這麽多年了。
吳廟沒有聽出他話裏的意思,還興致勃勃追問:“怎麽這麽說,給我講講呗。”
陳瑭瞥了他一眼,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擡起落下,篤的敲了一聲。
“孟惜安送我的禮物是你偷偷拆開看,不小心弄碎了之後為了避免麻煩索性扔掉了吧。”
吳廟還帶着幾分八卦的臉唰地白了。
和孟惜安手裏的信息接上頭後,這件事的原委就不難猜了。
高中三年足夠陳瑭了解吳廟的為人,這位同桌自卑又自負,人是沒什麽特別壞的心眼,就是極度喜歡跟他比較,最喜歡找一些比他強的地方反複炫耀,而在似乎不如他的方面死找破綻,千方百計挖掘不好的點來自我安慰。
孟惜安對錢沒有概念,可想而知她送禮也不太會考慮成本問題,她還說是精心準備,那她的禮物一定相當打眼。
而習慣了早到教室苦讀的吳廟發現這個禮物後,想必是懷抱着驚愕又不甘的心态偷偷把玩了,結果出了意外,為了逃避責任,也為了掩蓋自己偷看他人隐私這種不道德的行為,選擇了偷偷處理,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吳廟放在身側的手都握成了拳頭,依然嘴硬:“陳瑭你什麽意思,這麽冤枉我就過分了吧?”
陳瑭低笑,要逼吳廟這類人說出真心話太容易了,四下無人,他是絕對不能忍受被自己一貫看不起的人反過來看不起的。
于是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我什麽意思,你知道為什麽我可以擡頭挺胸做人而你只能做低伏小讨生活嗎?”
果不其然,吳廟瞬間被引燃了。
他那圓滑的社交形象徹底崩碎,面容猙獰地瞪着陳瑭:“不要臉吃軟飯,你也好意思來我面前耀武揚威?!”
陳瑭不着痕跡的看了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機一眼,淡淡笑道:“你看,你連承認自己做過的事情的勇氣都沒有。當年你看到孟惜安送我的那個禮物,應該很嫉妒吧?打碎之後害怕嗎?是不是晚上躺在被窩裏都在發抖?”
吳廟在他一句又一句的嘲諷下徹底破防,死死盯着陳瑭,一字一頓道:“我害怕?當初的我要是知道這一摔一扔就讓你和孟惜安成了真對頭,我恐怕做夢都要笑醒!”
“憑什麽?憑什麽你就那麽受歡迎,普通同學喜歡你就算了,連孟惜安都對你特殊!”
“你明明什麽都沒有,你連上學的錢都要借,在食堂吃飯永遠都吃最便宜的素菜,還不要臉地跟食堂阿姨求一勺肉湯……那些人真的是腦子有病,居然都不嫌你丢人!”
“你多丢人啊陳瑭,人家穿過一次不要的鞋說給你,你都捏着鼻子收下了,你不難為情嗎?我都替你擡不起頭來!”
他瘋狂地發洩着,口吐惡言徹底撕破了臉皮。
但對陳瑭來說,這些都不痛不癢。
尊嚴是自己給的,他不偷不搶,活得光明磊落。
吳廟離開後,孟惜安推開了包廂的門。
包廂燈光偏黃,打在陳瑭身上,顯得人越發棱角分明。
看着她走過來,陳瑭揚起笑臉,道:“我說能讓他開口吧?”
孟惜安嗯了一聲,在距離他兩米左右的位置停下,複雜地看着面不改色的陳瑭。
吳廟剛才的話可以說字字句句都在揭他的傷疤,提醒他卑微無比的過去,可他這樣不動聲色……是真的不在意嗎?
陳瑭站起來,将兩人的距離拉近,繼續問道:“所以你相信我了嗎?”
孟惜安幹澀的喉嚨滾了滾,點點頭。
“抱歉。”
不管承認錯誤的結果會顯得多可笑,她都認了。
陳瑭說的對,她就是傲慢,自以為是的決定和人交朋友,又不分青紅皂白的說了難聽的話刺傷別人。
“是我誤會你了。”
能夠聽到她松口,陳瑭已經心滿意足了,笑着抱住她,在她耳邊輕聲道:“那我也道歉,不應該聽一句話就那麽大氣性。”
“嗯……”
孟惜安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擡起的手緊緊抓住了他的外套,細長的手指不斷攥緊。
頸側傳來的濡濕感令原本游刃有餘的陳瑭僵住了身體。
孟惜安的聲音很悶,帶着細小的顫栗。
“陳瑭,你一點都不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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