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奮鬥第一天
塵土飛揚的坑坑窪窪泥石路上,有不少穿着中山裝的工人騎着二八大杠的自行車,從這條路上飛馳而過,揚起一陣塵土,在陽光底下飄散。
其中不乏穿着各色“幸子衫”的小姑娘們,套着一條條寬腳的喇叭褲,紮着兩條又粗又亮的大黑辨,笑盈盈地同旁邊的人兒談笑着走過了這家國營飯店。
不遠處正有施工隊在挖泥坑,使得路上不僅塵土飛揚,還吵雜聲不斷,就連飯店裏人們的交談聲都逐漸大聲了。
遠處郁郁蔥蔥的大榕樹和村落相互錯落交織,有不少煙囪冒出了農家小菜的煙火氣息來。
常錦禮有些茫然地注視着路上的景象,目光從迷蒙到逐漸清晰,落在街道對面一家王家照相館上,櫥窗上還立着用紅色油漆寫着“出租西服”的牌子。
她眨了眨眼睛,回過頭來再看了一眼店內的模樣。
飯店的牆壁都有些斑駁了,發黃了一大片,有的裂縫看得出來是用水泥填補的。小飯館的牆上貼着一張張“抓革命、促生産”、“時間就是金錢”的标語,還有一張醒目的大海報,海報上是各式菜肴的價格。
瘦豬肉3元2角1斤、排骨2元1角1斤、鲩魚1元1角1斤……店裏擺着十幾張桌椅,幾乎都是木制的,倒是看得出手工一流。
店裏人很多,大娘穿着一身髒兮兮的工作服,發白的頭發随着她吼着人,要求大家好好排隊時,晃得一亮一亮的。
大家圍着桌椅一桌又一桌的坐着,有中山裝打扮坐着的,也有穿着西服上衣,下身套一條短褲,踩着一雙布鞋排隊的,更有穿着吊帶工裝蹲在門口的。
而糧票兌換的窗口一長串人在排着隊,窗口處和桌上一陣蒼蠅亂飛。
常錦禮伸出雙手,再次确認過有些粗糙的手掌,深吸了一口氣後,目光又回到放在她面前的三碟小菜上。
番茄炒雞蛋、油渣炒白菜還有一道白灼生菜。她低垂的目光中有些難堪的沉默,因為這三個菜都不是她愛吃的,然而見鬼的是腦海裏,還浮現出這桌菜是她沒用糧票,特意花了高價菜的錢,用五毛錢買的。
街道外施工團隊的廣播時不時播上一句,“時間就是生命”的口號,響得在飯店裏的人都聽得見,她看着門口匆匆走來一人。
西裝革履,梳得油光發亮的背背頭,和一雙打着鞋油的皮鞋。來人四處張望了一下後,目光在觸及到自己的時候,朝着她的方向徑直來到跟前坐下。
來人一張國字臉上戴着一副金絲眼鏡,雙眼不大不小,高挺的鼻梁上有顆小痣,膚色有些發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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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錦禮盯着他的樣子,尤其鼻子上那顆小痣,神經唰的一下有些麻了,“錦禮,你怎麽把媽一個人留在家裏,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傷了腰,需要人照顧。”
聽着對面男人的埋怨,她內心幹笑一聲,面對腦海裏多出的記憶,有些無奈又不得不接受。現在她身處在1982年的鵬城,時值盛夏,她穿進了一本男頻經商文裏。
五分鐘前她還坐在空客337機型的頭等艙內,背靠在柔軟的乘務靠墊上,正看着這文。
眼前這人叫李衛軍,鼻梁上那顆小痣就是他的标志。
小說裏曾反複描寫過他那顆小痣,被描述成迷人的小特征,而這本小說的男主則是他的兒子。
書中男主李仁義的養母常錦禮,是的,這個女人有着和自己一樣的名字,卻是個十足的戀愛腦,一心為愛隐忍卻得不到承認,當年她死纏爛打求回來的有名無實的婚姻,最終換來的是愛情和友情上的雙雙背叛。
男主的爺爺是香港人,當年常家對他有恩,于是這個恩情的償還便變成了李衛軍的責任。
而原主付出了一切,卻成了拆散有情人的惡人。明明是李衛軍貪圖原主烈士家屬補貼,享受着原主對李家的付出,卻又标榜自己是個大善人,遵守承諾“娶”了原主。
當年結婚,他們甚至結婚證都沒有拿,為了能夠呆在他身邊,原主卑微到沒有了一點自尊。而婚禮只是請了兩家人的親戚吃了一頓飯,就算是匆匆成事。
一朝穿書,來到書中世界82年,這時的男主李仁義才九歲不到。這頓飯本是原主想着男主他爹李衛軍剛從香港回來,特意外出排了一上午的隊,點的都是他愛吃的菜,占着這桌子苦苦等他,想着來慰勞他。
常錦禮看着對面李衛軍隐忍的不耐煩,看了一桌都是他愛吃的菜,想到原主為了這個渣男委曲求全到這個地步,她緩緩摸了摸她順滑的辮子後,微微一笑,并沒有理會他對自己說的話語,“我換個菜,難得你回來,加個葷。”
她轉頭看了一眼高價菜的窗口沒有人排隊,揣着兜裏的一塊錢就起身走了過去。
去到窗口,她點了半斤鲩魚和一個白灼菜心後,又将桌上的菜快手快腳的拿回到窗口,好說歹說以半價換了錢回來。
李衛軍本以為她将菜撤走,是當真要換葷菜上來。誰知上桌一瞧,竟是他最讨厭吃的鲩魚!心裏有些不爽,她什麽意思?
常錦禮見他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了,這才噙着笑拿起筷子開吃。李衛軍的呼吸又是一滞,平時別說她會點自己不愛吃的菜了,就算是吃飯,也是先等自己動了筷子後,才去吃的。
他以為常錦禮忘記了,微微有些不悅,“不吃鲩魚。”
常錦禮點點頭,又夾起一塊最豐腴的魚腩,吃得唇齒生香。
這年代的菜品做法雖不見得精致,但是味道卻委實不錯。
他順了順呼吸後,尋思着約莫是自己的娘在家裏給她難堪了,這氣兒還沒消。
“錦禮,我生意上的事情很忙的,好不容易挪出時間陪你吃上一頓飯,你還發什麽脾氣?家裏頭心思還得多放放,我聽媽說經常喊你都不應人,還有兒子,雖然不是你親生的,可也不能讓人說你是惡毒養母不是?”
常錦禮手上的動作沒停,吃得那叫一個歡快,她是21世紀成功的服裝設計師,是業界維納斯獎項的唯一女性獲獎者,更是創心上市集團的特聘顧問。
她能一步步登頂事業巅峰,早就看過無數人的嘴臉,迎合的、虛僞的數不盡數。李衛軍語氣裏的那點心思,她會聽不出來?
他這個人,就是吃盡了好處卻站在高處用充滿了優越感的眼光看待原主。
就連吃頓飯,都說成是為了陪她常錦禮,這是他百忙抽出時間來,對她的恩賜。她還使小性子來浪費他的時間,是她不懂事。
還暗戳戳指責她不夠關心他的媽,不夠關心他的崽,自己卻成日在外和原主的好閨蜜何德美厮混。
他這種喪父式教育,卻來指責她沒扮演好養母的角色。
原主雖不愛男主李仁義,但是也是個合格的養母。反觀李衛軍标榜着不愛原主,卻貪圖原主的津貼,口頭上說着為了她的名聲着想,是她非要嫁他為妻,是她一哭二鬧三上吊過,自己是大善人,才娶的她。
婚後這麽多年,享受着原主對家庭的付出,卻懊悔沒能給她的好閨蜜何德美一個名分。
而原主,愛得卑微還不說,直到死去,都不知道書中的男主李仁義,是自己的閨蜜和丈夫的私生子。而李衛軍當年更是以習俗為由,沒和她領結婚證。婆婆李桂花更是告訴她,她自己也沒和李衛軍的父親領證,還不是過了這麽多年。
書中的劇情,是以李仁義為男主視覺寫的,他崇拜生母何德美的女強人性格,認為母親非當下女性家奴思想,不甘屈于家庭主婦,即便懷孕也不求父親來娶。
他同樣享受着常錦禮為家庭的付出,卻推崇母親的獨立,站在自認為的思想高度看不起常錦禮這類甘願為家庭犧牲的女性,對這類女性由衷的感覺到可憐。
書中的何德美與李衛軍好上之後,卻歸結為是情難自禁,為了不讓女主傷心,以為她好為由,從頭到尾将她瞞着。
更是在原主面前表示,她和李衛軍只是藍顏知己。
書中寫得有多美好,現實就有多諷刺。常錦禮在看的時候,就已經看穿這一家人真實的惡心面孔。明明吃盡了紅利,卻帶着優越感去看待別人。
她冷眼看着對面虛僞至極的李衛軍,先是笑了笑,“我的時間也很寶貴,見你一面也很浪費我的時間的。況且李仁義要什麽我給什麽,我算不上虧待他吧?至于你母親,下床拿吃的,那叫一個利落,要幹活了,就說腰疼,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你真當我傻?”
李衛軍臉色一下蹭的紅了,他睜圓了一雙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置信,那個為愛卑微,對他從不質疑的女人今天會一而再,再而三怼他。
他在家裏,尤其在常錦禮面前可謂是順風順水,不曾吃過癟,今天兜頭來了一次,心裏脾氣也上來了。
“妻以夫為綱,母以子為貴。你好好考慮一下,你剛才說的話對不對。”李衛軍臉色由紅轉黑,通常他擺出臉色來給常錦禮看,她不多會就會軟下來,哄回自己了。
誰知常錦禮蹙了一下眉頭,“你怕是有什麽大病?我不管什麽為綱為貴的,他是你兒子,她是你媽,你倒是摸着良心說說,你付出過多少心力去贍養過他們。”說着似乎覺得還不夠,又補了一句,“做男人的,得有擔當一些。”
常錦禮這話一出,就是明擺着說李衛軍不是個男人,沒有責任擔當。
李衛軍被氣得雙拳緊握,一雙眼睛狠狠地盯着常錦禮,他們這頭争論的聲音不大,但是也不算小。如果不是外頭這廣播聲洪亮,他們這般動靜,早就遭人看了。
李衛軍喘了幾口粗氣後,伸出食指指了指她,“我沒擔當?我真沒擔當,我就不會娶你常錦禮!”
“你娶我為了什麽,你心裏很清楚,李衛軍。”
“我為的什麽?不過是顧及你的名聲,以及你苦苦等我這麽多年,浪費了青春!我雖不愛你,但是我願意對你負責!”李衛軍似乎開始有些氣急敗壞了,伸出手指挾了下汗涔涔的額頭。
常錦禮簡直要給對面的李衛軍鼓掌了,多偉大的為了她好?娶了她,空有丈夫妻子的名分,法律上卻沒有義務不說,原主還得服侍他們一家老少。
他對原主是當真好得很,還委屈了他,不得不娶了自己。
常錦禮微微張開雙唇,似乎就要說出點什麽,就又聽李衛軍說起,“況且,在生活上我何時虧待過你了。至少,在李家我從未虧待過你!”
李衛軍生意困難時就開口問她要錢周轉,她雙親是烈士家屬,國家曾經給過補償金慰問金。他什麽時候願意為原主花過一分錢了?
這麽多年來,也就是将李仁義抱養回來那一年,他從香港給她帶了一瓶麥乳精回來,說的像是給了她不少錢一樣。
常錦禮順着話頭倒是笑了,“這個家我花的錢,都是我父母用命留給我的,還有是我自個兒掙來的,和你李衛軍沒毛錢幹系。你的錢都花在何德美身上了吧?”
李衛軍聞言驚得一下站了起來,椅凳發出了一陣聲響,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太大,他又緩緩坐下,刻意壓低了聲音,當真印證了什麽叫做賊心虛。“常錦禮,我告訴你,有些話兒可不能胡說!”
常錦禮充滿嘲諷的眼神緊緊盯着對面的人,嗤笑了一聲,“得了,你們幹的那點龌龊事,我清楚得很,那便宜兒子讓她去養,自個兒生的兒子,還帶把責任推給別人的?有什麽好說的,離婚吧。”
李衛軍吓得夾在腋下的皮包一松,掉在了灰塵滿滿的地上。他沒顧得上去撿,伸出手指巍巍顫顫指向常錦禮,“你……”
他此刻心慌意亂,被常錦禮直擊要害,是不是哪裏出了錯,讓她聽到風言風語了?還是上周他從口岸回來的時候,帶着何德美被鄰裏看到了?
說不準此時常錦禮就是用話頭詐他的!他穩了穩思緒,咳了一聲後,“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肯定聽到別人亂嚼舌根了,這子虛烏有的事情你也信。而且,你剛說離婚的事情,收回這句話,我就當從沒聽見過。”
李衛軍篤定她只是難得脾氣起來了,一時說的氣話。當年為了留住他,她幾乎都要跪下求他娶了自己。即使兩人從未同房,她都心甘情願守着這個家将近十年。想到這裏,他更是冷哼了一聲。
常錦禮将鮮美的鲩魚吃盡最後一口,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後,聽着他連争執都說得那般充滿了優越感,搖搖頭,“嗯,咱們各過各的,反正我也瞧不上你。”
“你不是不知道,當初是你非要嫁給我的,我對你本無意……你說什麽?”
“以前眼瞎,現在我,瞧不上你。”
“……”李衛軍被氣得一口氣憋在胸腔,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又聽常錦禮慢條斯理地接道,
“我喜歡的是那種類型的。”随着常錦禮話頭剛落,她朝着窗邊那人擡了擡下巴。
李衛軍反射性轉過頭去,只見陽光從玻璃窗前照射進來,打在那人側面的寸頭上,耀出一絲發絲的光澤感來。頭上戴着作訓帽,一身筆挺的作訓服穿在他的身上,比西裝革履的自己都要好看太多。
他五官立體,臉上皮膚白皙,雙眉修長又濃郁。下颌線十分清晰,胸前的襯衣紐扣解開了,鎖骨若隐若現,配上他喉結分明的脖子,有一股強烈的禁欲風。
他那雙狹長又深邃的眼眸,這時正一瞬不瞬盯着常錦禮瞧着。修長的手指蜷起,在鼻尖下擱着,薄唇微微抿着。同為李衛軍的男人,一看之下,都有些吃驚他帥氣的模樣。
李衛軍轉過頭來,學着常錦禮嗤笑了一聲,“你以為他看得上你?”
他太了解她了,這麽多年來,滿心滿眼只有自己。多半這次争吵也是為了氣他,随手一指,不過是死鴨子嘴硬,在強撐着。
忽然,一陣聲響從窗邊那桌傳來。
作者有話說:
備注:架空,有私設,勿考據
幸子衫:當年山口百惠的《血色》風靡全國,就連她的發型和服裝都一并火了,更有紡織廠趁機跟風生産幸子衫,大賺了一筆,當時穿幸子衫和剪幸子頭就是時髦女青年的形象。
男主皮膚白,天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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