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下一刻,柳筠已經從床上跳到了地上,裴晟雙手放到信上,“婉婉要試試是你的腿快,還會我的手快嗎?”

柳筠心裏的高興已經壓過了惱意,“世子爺要怎麽才能把信給我?”

裴晟從地上起身,慢斯條理地理着自己的衣服,“求人辦事兒總得拿出點誠意來,求我這種別扭又小氣的人,誠意更要足才行。”

柳筠一貫能屈能伸,“世子爺需要什麽樣的誠意?”

“這得要婉婉自己想才行,不過婉婉首先得心誠,意嘛,我自然就能體會到了。”裴晟把信封又揣回自己懷裏,還輕拍了兩下,像是在說,信放在我這裏,你放心。

柳筠忍着咬牙的沖動,展顏一笑,“那我伺候世子爺更衣?”

裴晟沒有說話,轉身回了自己的軟塌,但背在後面的手沖柳筠勾了勾,算是同意了她的提議。

紫芽和姜藤進來的時候,柳筠正在給裴晟換第三身衣服,第一身他嫌花紋不好看,第二身他嫌顏色不好看。

紫芽進來就直直地走向柳筠,給裴晟都沒有行禮,“小...”姐字還沒出來,又被她咽了回去,“世子妃,您沒事兒吧?”紫芽雖然懵懂,但大概也知道小姐和世子爺行過房了,所以她更加擔心小姐,怕小姐被欺負。

柳筠搖頭,她第一次給男人穿衣服,裴晟這個不行那個不行的事情又多,大清早的,她身上已經出了一層汗。紫芽過來要接她的手時,柳筠心裏還一松,想把這個燙手山芋趕緊扔出去,誰知裴晟已經看出了她的心思,“做事情做到一半就撒手不管,可不是心誠的表現。”

柳筠閉了閉眼睛,已經快要不耐煩的臉上重新挂起了笑容,對紫芽說,“我來弄,你們去準備早飯。”

紫芽沒有聽懂裴晟話裏的意思,但是小姐的吩咐她不能不聽。

裴晟看着在自己身前身後忙來忙去的那顆後腦勺,明明問他一下要怎麽弄就可以,但她就是固執的不開口,只顧低着頭自己琢磨,等琢磨明白過來,那挺又翹的睫毛會極快地忽閃兩下,輕而長的呼吸隔着衣服灑過來,真的是有趣極了,裴晟拇指的指腹輕輕摩挲着食指,嘴角勾起顯而易見的笑容。

柳筠終于把衣服連帶配飾都整理好後,她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天青色長袍,錦白色玉佩,身材颀長,清麗出塵。

“如何,我這僅有的美貌可還能入夫人的眼?”裴晟站在原地任她端詳。

被人捏着七寸的柳筠輕拍着手掌,“世子爺俊彥無雙,天下自是無人能及。”将趨奉讨好演繹得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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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晟點點頭,“多虧父親母親給了我一副好相貌,讓我這全身上下還能有一個長處。”

柳筠對他的暗諷當做沒聽見,“這一個長處就能把世上的萬千男子都比下去。”

裴晟鳳眸漸深,“那夫人可要好好地把握住我這個能比的過世上萬千的男子,別輕易把我往別的女人那裏推,等真的推遠了,可沒有後悔藥可以吃。”

柳筠聽出他的意有所指,她沒想到他對納妾這麽排斥,她還以為男人都喜歡左擁右抱,三妻四妾。

等柳筠穿好衣服,梳好妝後,早飯已經上了桌,裴晟坐在椅子上,并沒有動筷,應該是在等她,柳筠快走了兩步,“世子爺先吃,不必等我。”

裴晟見她坐下,把筷子遞到她手上,“夫婦本來就應該同桌而食,我前兩日太忙,冷落了夫人,今後一定注意,免得夫人一生氣,就又開始張羅着給我納妾。”

柳筠接他筷子的手一頓,他還真是一句都不肯落了下風。她低頭認錯,“納妾是事情是我考慮不周,還望世子爺寬宏大量,不與我這個小女子計較。”

裴晟對她認錯的态度還算滿意,飯桌上總算是相安無事。柳筠等他不再進食,也跟着停下了筷子,試探着問,“世子爺,那封信?”

裴晟接過碧荷手裏的巾帕,“怎麽?夫人的誠意就只是伺候我穿一回衣?”

柳筠心想我是伺候你穿了一回嗎,我伺候你穿了三回,可她知道這話不能說,她看到他碗裏的湯還沒有動,最終咬牙狠下心,她要馬上看到那封信,“碧荷,青葉你們先出去。”

裴晟放在桌子上的手指輕敲了兩下,他有點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把人都清出去後要幹什麽。

等屋子裏只剩下他們兩個,柳筠起身走到裴晟面前,“我伺候世子爺喝湯?”

裴晟一貫不愛喝這些湯湯水水的東西,不過今天喝一碗也未嘗不可,“那還要辛苦婉婉。”他倒要看看她要怎麽伺候。

柳筠端起碗,停頓了片刻,坐到了他的腿上,裴晟輕敲的手指慢了下來,眉毛上揚。她素手舀起湯匙遞到了他的唇邊。裴晟看着她的眼睛并不張口,柳筠的手有微不可聞的顫抖,“世子爺?”

裴晟在她耳垂紅到快要滴血的時候,張開了嘴,柳筠終于把湯送了進去,然後又用手裏的巾帕幫他沾了沾嘴。她還要喂第二勺,裴晟握住她纖纖的手腕,“夫人如果想用美人計的話,只是喂碗湯怕是不夠。”

柳筠湊到他的耳邊,“世子爺得先放開我的手,我才能更好的施展美人計。”

裴晟自是無所不從,柳筠放下湯碗,一只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手指輕點着他的後背,另一只手要摸上他胸膛的時候,被他按住了,“美人計可不是夫人這麽用的,什麽甜頭還沒有給到,就想奔着最後的目标去。”

柳筠繼續在他耳邊輕呵,“世子爺想要什麽甜頭?”

裴晟想要的甜頭可太多了,可他話還沒出口,在他肩膀上作亂的那只手突然一用力,他麻了半邊身子,想擡手都不能。

柳筠輕輕一笑,從他腿上起身,伸手取出那封被他放在衣服內袍中的信,“怎麽樣,世子爺?這個甜頭應該比世子爺想的還要甜。”

裴晟一時大意,棋錯一招,遭了自家夫人的暗算,他靠在椅子上看着她有些沾沾自喜的小自得,在她快要拆開信封的那一刻,他伸手把人攬過來,裴晟在她先是疑惑後是驚訝的眼神中吻上她的唇,只輕輕一下,便把人放開了,他學着她之前的樣子,用指腹也輕輕了抹了一下嘴角,“夫人說的沒錯,确實比我想的還要甜。”

柳筠拿着信的手顫顫悠悠地指向裴晟,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句話,等她反應過來,又趕緊把手收回,防止信再被他奪了去。

裴晟笑她驚弓之鳥,“既然收了夫人的甜頭,信自然就歸夫人,我一向說到做到,夫人可以記住這一點,下次施展美人計的時候,不要猶豫,只要你肯施,求什麽我都應。”

求什麽都應這句話一直都在柳筠的腦海裏不斷閃現,以至于到最後她都有點魔怔。

奶娘在信中說她一切都好,不用挂懷她,還說到柳朱氏好像是得了很嚴重的病,大夫去了好幾撥,甚至連禦醫都驚動了,但是好像都沒什麽好轉,所以暫時也沒有人為難她。

柳朱氏病了,柳筠出嫁前,她的身體還硬朗的很,折騰完這個就折騰那個,怎麽會突然病了?不過她病了也好,她病了,不用作妖,奶娘在府中的日子還能好過些。

裴晟臨出門說,如果要把奶娘從柳府帶出來,還得再等等,既然他能把信帶出來,等到時機合适的時候,帶人出來應該也不會太難。柳筠摩挲着信紙,如果能帶出信來,那應該也能帶信進去,她想給奶娘回一封信,就是不知道裴晟會不會答應,難道這也得求?柳筠有一種想要撞牆的沖動。

青葉進來禀告,朱管家求見。

柳筠和朱管家素來交集不是很多,除了那天剛好碰到他,問了一句府中是否還有地方可以給女眷住。

不知道他來所謂何事,她讓青葉把人請進來。

朱管家進門之後,先是下跪行禮,然後說明了來意,“世子妃,我前兩天不是跟您說豐雪園可以住人嗎,但現在怕是不行了,世子爺說裏面鬧老鼠,已經讓人把院子給封了。”

柳筠眼角抽搐了兩下,還鬧老鼠,理由能找的再敷衍一些麽。

“我知道了。”柳筠讓朱管家起身。

朱管家起來的時候有些踉跄,柳筠虛扶了他一把。朱管家有些受寵若驚,拱手道謝,“其實聞雪園也是給女眷住的,只不過房間沒有那麽多。”朱管家以為的女眷是世子妃的親戚之類的。

柳筠擺手說不用了,如果她敢提,裴晟也會讓聞雪園進老鼠的。

納妾的事情因為老鼠不了了之,王玥玥因為此事還吃了孫莫軒好大一頓數落,說她亂攬事情,世子爺後院的事情是她可以插手的嗎,王玥玥有苦說不出,只能跑來找柳筠伸冤。

這件事情中最無辜的就是王玥玥,為了幫她的忙,勞心勞力,半點好處沒得到,還被自家夫君念叨,柳筠十分愧疚,又是當面道歉,又是做東擺酒席賠罪,才總算把人安撫下去。

酒全讓王玥玥和鄭卉荷給喝了,吳雨蕖不能喝,柳筠是被裴晟和蘇正山下了禁酒令,她如果喝酒,會加快體內烏月的發作,所以她只能聞聞酒味,解解饞。酒席一直持續到深夜,最後酒桌上只剩她和王玥玥,吳雨蕖早早地被趙懷章就接走了,鄭卉荷有一個嚴格的婆母,所以也很早就走了,王玥玥因為挨數落的事情,還在和孫莫軒鬧別扭,不想回家,越喝越想喝,喝到最後抱着柳筠開始大哭,罵孫莫軒不是個東西,我這麽忙前忙後都是因為誰,還不都是為了孫家。

裴晟帶着孫莫軒到的時候,王玥玥兩只胳膊交叉搭在柳筠肩膀上,臉埋在柳筠懷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柳筠輕拍着王玥玥在輕聲安慰,溫柔又有耐心。

裴晟的嘴角抽搐,他都沒有享受過這等美事,倒是被外頭的女人給搶了先,他拿腳虛踹孫莫軒,“趕快把你女人帶走,以後少在世子妃面前晃悠。”孫莫軒看自家夫人哭成這個樣子,心裏早就悔得不行了,他暗想你們夫婦兩個鬥法,拉我家媳婦兒當炮灰,還少在世子妃面前晃悠,我看是世子妃少撺掇我媳婦兒才是真。

孫莫軒把王玥玥打橫抱走了,說來也奇怪,哭天搶地醉到已經不認人的王玥玥,到了孫莫軒懷裏立刻不哭了,自動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睡了過去。

柳筠看着自己胸前的一片潮濕,她可真是欠了王玥玥好大一個人情債,以後都不知道要怎麽還才行,所以看到裴晟出現在她面前,多少有些心氣不順,要不是他死活不納妾,哪裏有這麽多事兒。可他剛幫她遞了奶娘的回信,她又不好給他太擺臉色,各懷心思的兩個人看着對方,一時有些冷場。

最後還是柳筠先開的口,“天兒已經這麽晚了,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安歇吧。”

本來臉色有些不太好的裴晟不知道被這句話中的哪個詞給愉悅到了,唔了一聲,嘴唇帶笑,晃着扇子轉身往前走去,走了兩步見身後的人沒有跟上來,他回頭,“不走麽,夫人,天不早了,我們回屋早點安歇。”

天上的月亮灑下一地的清輝,他一身白衣,半束的長發,站在清輝裏,如同天外嫡仙,白皙修長的手朝她伸過來,帶着引誘和蠱惑,“過來。”

不知緣于何故,她的心輕微的一動,揉着溫與柔。

趙懷章來接吳雨蕖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把人半扶半拖的給帶走了,錢金銀來接鄭卉荷的時候,面色發沉,不發一言,鄭卉荷看到他後,就乖乖的起身和她們告辭,然後急步去追錢金銀,柳筠有注意到,錢金銀放緩的腳步,等到鄭卉荷和他并肩後,兩人才相攜離去。剛才孫莫軒來接王玥玥的時候,又是另一番景象,但不難看出,就算王玥玥再怎麽罵,她的一顆心還是撲在孫莫軒身上。

他們之間或許相處的方式不同,但是相互看對方時眼裏的恩愛是藏不住的。說不歆羨是假的,母親的早逝,父親的缺位讓她對家的渴望更加強烈,柳家那個小院子不是她的家,裴府的沁雪園也不是她的家,她曾想過如果将來大仇得報,就在淮陽買一處院子作為自己最終的歸宿,可現在卻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命可以活到那一天。

走廊上高挂的燈籠在她臉上打出明暗相接的影,看向他眼裏的光漸漸變得傷感和暗淡,裴晟合上扇子,提步走到她身邊,把她半垂的手,攏在自己手裏,拉着魂不守舍的人,沿着長長的走廊,踏着冬末初春的涼風,往前走去。

裴晟的扇子背到身後,輕輕揮了一下,跟在後面的丫鬟和侍衛止住了腳步,青葉和紫芽不明所以還要往前走,被碧荷和姜藤拉住了。

柳筠回過神後,才發現除了身邊的人,周圍的景色都是陌生的,四周都是假山,一條小路彎彎曲曲,不知通向何處。

“世子爺,我們要去哪兒?”柳筠的手被緊緊地握住,她根本抽不出來。

裴晟輕輕地捏了捏她暗自用力的手,讓她不要白費力氣,“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候,這等荒無人煙的地方,最适合殺人埋屍了。”

聽他這麽說,柳筠原本緊張的心放松了下來,這位世子爺,十句話裏有十一句都是假話,而且她總感覺他時不時想逗弄她,起初她并不知道,但是他心情好的時候,面上雖然不明顯,手指會不由自主地敲着桌子,又或者拿他那把時刻不離身的破扇子輕敲着自己的腿。

裴晟看柳筠并不說話,他拇指輕輕敲了下她的手背,“夫人不害怕嗎?”

“有世子爺在我身邊,我怕什麽?”柳筠覺得被他輕敲的地方有些癢又有些燙。

裴晟輕笑,笑聲在黑暗的夜裏,格外暗啞低沉,“我以為有我在,夫人才更會怕。”

柳筠也學着他的樣子,輕笑一聲,“世子爺要殺的人,肯定是壞人,到時候世子爺殺人,我埋屍,夫婦不就是這樣,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夫人怎麽知道,我要殺的人不是你?”裴晟停下腳步,面對面轉向她。黑夜裏,看向她的那雙眼睛格外的亮。

“世子爺不是說過不會殺我,世子爺說過的話,我都信的。把我奶娘從柳府帶出來,給我找烏月的解藥,每一件事兒我相信世子爺都能辦到。”

裴晟直直地看着她,柳筠以為他要說些什麽的時候,他的臉湊了過來,她身後是假山,身前一指的距離是他,避無可避,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柔軟的帶着些涼意的唇落到她的睫毛上,“我家夫人真乖。”沙啞的聲音摩挲着她的耳垂,也摩挲着她的心。

她想,我頂着這張臉都能把美人計用得這麽爐火純青麽,這個世子爺未免也太沒有見過世面。

很乖的柳筠被裴晟拉着七拐八拐的終于從黑黝黝的假山裏走了出來,她才發現他們到的地方是沁雪園的後門。所以他們兩個繞了這麽一大圈,就是想吓唬吓唬她,可真夠無聊的。

柳筠欲要繼續往前走,裴晟拉住她,“你看,我們雖然走了一條與平日不相同的路,但是最終到的地方是一樣,無論是大路還是小路,只要能讓我們到我們想要的地方,就都可以走。我希望婉婉要記住一點,無論要走什麽樣的路,我都會在你身邊。”

柳筠有些不明白他說的話的意思,但是先點頭總是沒錯的,等我拿到我想要的,你在不在身邊也就沒有那麽重要了。

裴晟伸扇子托住她的下巴,不讓她一上一下地來回點頭,她敷衍得太過明顯,“婉婉最會陰奉陽違。”

“哪有,”柳筠不認,“世子爺說什麽我聽什麽,我對世子爺絕對沒有半分隐瞞。”

“哦?”裴晟挑眉作懷疑狀。柳筠要指天發誓證明自己真心。

裴晟止住她要出口的誓言,“發誓不需要,婉婉只需要告訴我,你那一箱子的壓箱底的話本子裏,出來的那半張地圖是怎麽回事?”

柳筠豎起的三根手指慢慢彎了下來,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這件事的,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得足夠隐秘。

“婉婉不是說對我沒有半分隐瞞嗎?”

柳筠沉默片刻才開口,“這是我們青衣派的機密,我可以保證這與世子爺所謀之事沒有任何關系,世子爺不必擔心。”

裴晟看着她,“我不擔心我,我擔心你,你身邊潛伏的危險比你想象得還要多,如果你自己應付不過來,可以跟我開口。”

柳筠帶着探究看進他的眼裏,他的眼神很真摯,不像是說謊,不像是開玩笑,也不像是逗弄,他一派坦然地站在那裏,像是接受她的任何質疑,她心頭一顫,開始是輕微的,細不可聞的,慢慢地變大,如山呼海嘯般席卷她全身。

她低下頭,看着兩個人相握的手。她體質偏涼,無論是炎夏還是寒冬,手總是冰冷的,可他的身體好像永遠在散發着熱,同床而眠的時候,她能感受到,無論兩個人睡前離得有多遠,醒來的時候,她總是靠向他這邊,大概自己睡夢中都在尋着溫暖的地方。這一路走過來,她原本偏涼的手,在他大手的包裹下,手心都出了汗,她突然明白了他帶她走這段路的意思。

她沖他一笑,帶着從未有過的和煦和柔軟,“如果應付不過來,我一定會向世子爺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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