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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仕喜從柳見是手裏接過信,呈給了宋潤庭。
信封上并沒有任何署名,他抽出裏面的紙,字是他熟悉的,她的字是他一筆一劃親手教出來的。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應該是已經發現了一切,我知道你會震怒,我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是真的不在,所以不論你發多大的火,我都看不到了,為了你自己的身體,你最好少生一點氣。
我之前用假死騙了你,因為我太渴望自由了,宮裏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能夠陪在你身邊的人很多,少了我一個,等時間久了你會發現也沒什麽不同,日子會照常過下去,你也會越來越好,所有曾經的計較都是無用的執着,你是我的老師,道理應該比我懂的更多。
我生下了一個女兒,我曾經恨過你,恨不得你去下十八層地獄,但我見到女兒的那一刻,突然覺得所有的恨都沒必要了,因為有了這個女兒,我生命中最後的日子過得特別的快樂,我體會到了有家人的感覺。
你如果見到她,我不求你愛她,我只求你別把對我的恨轉移到她的身上,這所有的事情裏,她是最無辜的一個人,我所願不多,只希望她一生都平安健康,和所愛之人白頭偕老。
你也不要怪罪柳見是,他是受我威脅,別無他法,是他給了我一個容身之地,讓我這樣一個無用之人不至于潦倒街頭,乞讨為生。
我曾經愛過你,只不過世事滄桑,後來你變了,我也變了,縱使我們之間有過太多的不堪,有過恨,有過怨,但我感激你把我帶到了青園,是你把我從街頭撿了回去,教我認識了第一個字,給了我第一本醫書,帶着我射出了第一支箭,給了我存活于世的本領,讓我可以見識大好山河,游覽四洲五岳,我雖死無憾。
不知道我一個已死之人說話管不管用,更何況你還恨透了我,我只希望所有的恩怨情仇随着我的死畫上一個終結,不要再牽連其無辜之人。
你說你本來就是一個狠戾之人,既冷血又無情,根本不是什麽謙謙君子,但我永遠記得,在澄明湖的岸邊,你對我說的話,你說如果你能登上至尊之位,必會勵精圖治,勤儉愛民,還天下一個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讓每個百姓都能安享人間喜樂。
我相信你能做到,我也知道你肯定會做到。願你初心勿忘,餘生夢長。”
宋潤庭看着信上的那幾個字,初心勿忘,初心,他是的初心是什麽。
當年父皇荒淫無道,窮奢極欲,民間生靈塗炭,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他想他要是登上那個皇位,絕對不會跟父皇一樣,他絕對有能力讓北朝再現當年聖祖在位時的盛世。
只不過後來一切都變了,登上皇位的路太難,擋在那條路上的人太多,他殺第一個人時安慰自己這只是為了實現大業所做出的犧牲,後面他殺的,別人幫他殺的,死在他手裏的人,越來越多,他想這不怨他,誰讓他們擋他的路。
等登上皇位就好了,等登上皇位他會重新做回最初的那個宋潤庭。可當權力握在手中的時候,你會發現你再也回不去了,你腦中只有我要怎麽才可以把這個權力永遠握在手中,我要怎麽才可以把觊觎這個龍椅的人全都給弄死。
初心是什麽,初心就是年少無知時不知天高地厚說下的妄言。
宋潤庭把那封信揉成一團,扔到了地上,他最恨背叛,柳見是既然敢騙他,就別想着能活命,之前把那個假兒子弄進宮,他已經饒了他一次,這次他,他們柳家,他們裴家,還有地上跪着的那個李若絮的女兒,都得死。
“你們,”宋潤庭手指着地上的三個人,顫着一張嘴,“來人。”
話還沒說完,人已經暈了過去,高仕喜又驚聲尖叫了起來,“陛下,太醫!”
劉太醫從外殿小跑着進來,這一晚上的,他那顆老心髒上下來回跳了幾次,別人怎麽樣他不知道,今天晚上沒準他先交待在這兒。
曹清越也跟着快步走進來,“來人,把這幾個人全部都給本宮抓起來。”
宋子淩擋在前面,“皇額娘,父皇并沒有說要把柳相如何,皇額娘何必着急。現在父皇的身體最要緊,等父皇醒了,該如何處置自由父皇決斷。”
裴晟拉着柳筠從地上起身,“皇後娘娘與其費心神在這邊,不如好好想想牢裏的李若芸該怎麽辦,畢竟她現在已經瘋了,誰知道她會不會亂說話,把大皇子的身世給說出來,到時候,大皇子保不保的住,微臣不知道,但是曹家是肯定保不住了。”
曹清越被氣了個倒仰角,她不能說也不能反駁,這個宮裏這麽雙耳朵,多說多錯,她也不能馬上離開,因為那直接就印證了她的心虛。她現在既怕皇上死也怕皇上不死,只能一雙眼緊緊盯着龍塌那邊。
劉太醫顫巍巍的回禀,“回皇後娘娘,回二殿下,皇上這是中風的前兆,微臣已經用針控制住了皇上的脈象,一切還得等皇上醒來後再做判斷。”
今晚注定誰都別想睡覺。
裴晟,柳筠和柳見是被扣押在了殿裏。柳見是對她的容貌并不驚訝,而且從剛才他和皇上的對話中可以聽出,他對母親的所有事情是知情的,他為什麽要救母親,難道僅僅是如他所說,母親給他下了毒,他受母親威脅才不得已而為之。
“有什麽想問的就問,我們都不一定能活過明天,有什麽事情不現在弄清楚了,難道要等到黃泉路上再說。”柳見是閉着眼睛開口說道。
裴晟捏捏她的手,柳筠沉吟片刻,“父親為什麽要救母親?”
柳見是那不打一處來的火突然冒了出來,他憋了這十幾二十年終于可以逮着一個人說一說內心的委屈。
他盤腿坐在地上,“婉婉,你娘她給我下套呀。”
柳筠被他這一出給鬧得一愣,柳見是在她面前永遠是板着一張臉,說話不會超過三個字,仿佛多說一個字就跟有人會要了他的命似的。
他突然這樣委屈巴巴地瞅着她,好像要讓她給評評理一樣,她能怎麽說,她總不能問,我娘怎麽給你下套了。
裴晟一樂,也盤腿坐了起來,“柳相,我岳母大人給你下什麽套了?”
柳見是等的就是有人問這麽一句,他今天一定要把這個事給李若絮她閨女說道說道。
當年他夫人生第三個孩子落下了後遺症,身體一直都不好,大大小小的太醫,民間的各種神醫都找過,但是并沒有什麽起色。
他從三皇子十五歲的時候,就開始輔佐他,對他身邊的人自然也知道一些,聽他說的最多的便是李若絮,但只聽過名字,并沒有見過真人,皇子身邊的暗衛,哪能輕易被人見到臉。
有一次他因為夫人身體不舒服缺了三皇子的議事會議,第二天,三皇子派了一個人過來,說是大夫,十七八歲的小姑娘,長得明豔動人,柳見是雖然不相信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能治好自家夫人,但總歸是三皇子派過來的,他不好駁了他的面子,所以就讓她看了看。
結果,他夫人的病真的好了,折磨了他夫人五年的病竟然被一個小姑娘給治好了,說出去都沒人信,因此他也沒敢往外說,他夫人拉着小姑娘的手千恩萬謝,說她是他們柳家的救命恩人,如果有機會,以後一定要報答她。
他後面無數個睡不着的夜裏常常想,如果這個世上有後悔藥的話,他一定要阻止他夫人說那句話。她是三皇子派來的,要報答他們也是報答三皇子,跟她有什麽關系,可他沒有機會說這句話。
再見到她是幾年後,三皇子已經繼承了大統當上了皇上。
那天他和皇上在禦書房議事,高仕喜突然闖進來說有要事禀告,他在皇上耳邊小聲說了幾句什麽,皇上便匆匆忙忙地走了。柳見是用自己還算靈敏的耳朵聽到了李姑娘什麽的。
他在書房待了好久,一直到天黑,皇上都沒有回來,沒有皇上的發話,他肯定不能走,就在他以為他會在禦書房過夜的時候,高仕喜回來了,把他帶去了鐘和宮,說李姑娘走了,皇上抱着李姑娘待了一天,不說話也不放人,讓他去勸勸。
他開始都不知道宮裏什麽時候還有一位李姑娘,等見到皇上懷裏的那個人時,才知道李姑娘是誰,是他夫人的那位救命恩人,她的名字叫李若絮,原來她就是李若絮,只是人已經瘦到脫了形,那張明豔動人的臉上只剩毫無人氣的慘白。
他哪裏是會勸人的人,連自家夫人他都勸不住,又怎麽會勸皇上,只能和高仕喜大眼瞪小眼。
直到夜半更深,皇上才起身,說了一句話,“她說要葬在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你們說要葬在哪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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