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朕身上的毒是你解的?”宋潤庭看着下面低頭跪着的那個人。
“是的,陛下。”
“你可知朕身上中的是何種毒藥?”
“回禀陛下,是冰雪飲。”
“好,很好,”宋潤庭連說了三聲很好,“來人,把此人給我拿下。”
衆人都一愣,不知道才問了幾句話,為什麽就要把人給拿下。
宋子淩擋在了柳筠前面,跪了下去,“父皇,這位梅大夫是從民間來的,對皇宮的規矩不甚了解,如果她回話有不合規矩的地方,還請父皇原諒。”
宋潤庭不說話,侍衛已經進了內殿,要把人拖出去,柳筠直起身子,看向宋潤庭,“還請陛下言明草民所犯何罪,縱使您是九五之尊,也總該講一個理字。”
高仕喜倒吸一口涼氣,高喊一聲“大膽!”
“你是李若芸的什麽人,還是李若雷的什麽人?”宋潤庭眯着一雙眼睛,時不時咳嗽兩聲。
柳筠道,“草民與二人并不相識。”
“你說你與他們并不相識,那你怎麽會知道冰雪飲,你還知道冰雪飲如何解?”
“回陛下,這是草民從醫書上習得的。”
“撒謊,這種毒不可能出現在醫書上,這個世上知道這種毒的也就幾個人。”宋潤庭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他看着柳筠的臉,她在燈光下逆着光影,他看不清楚,“你到前面來。”
縱使柳筠不想,她後面的侍衛已經提着她往前走了兩步。
“再前。”宋潤庭語氣裏已經凝結了冷氣。
宋子淩跟門口的小太監使眼色,讓他去清心殿找裴晟。
侍衛直接提着柳筠來到了龍塌前,宋潤庭端詳着她那張臉,給出了自己的結論,“你易容了,你到底是誰?誰教你的易容術?”隔了半響他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你認識李若絮?”
能一眼識破自己易容術的人并不多,柳筠想到一件事情,她之前有問過母親,易容術是跟誰學的,母親只說是一個故人,有沒有可能,這個故人就是眼前人。
宋潤庭等不及她的答話,直接下令,“高仕喜,把她臉上那層面皮給朕撕下來。”
高仕喜顫着嗓子“嗻”了一聲,可他圍着柳筠那張臉,根本不知道要從哪兒開始撕,他冒了一身冷汗,難道皇上的意思是把臉皮給刮下來。
“把她押過來,朕來撕。”宋潤庭傾身向前。
“不用,草民自己來撕。”柳筠知道掙紮已是無用。
柳筠把臉上的面皮撕下來的那一刻,整座宮殿裏都寂靜無聲,那個相貌平平的小大夫變成了一位蛾眉曼睩的嬌嬌美人,臉白如瑩雪,雙瞳剪水,眸亮如星,鼻秀如春,唇紅如櫻。
宋子淩也呆住了,裴晟和他說梅大夫是嫂夫人易的容,可嫂夫人根本不是長這個樣子,差了十萬八千裏。高仕喜也呆住了,他從宋潤庭是皇子的時候就跟在他身邊,自然見過李若絮,也知道嘉德公主。
宋潤庭眼睛眉毛都跟着一起顫,連帶着嗓音都是顫的,“你到底是誰?”
曹清越在外殿縮了半天,等的就是這一刻,“回陛下,這位是裴世子帶進來的,說是裴牧的随身大夫,可我看着她這個嬌嬌弱弱的身子骨,分明是個女兒身,她定然是裴家送進皇宮裏來謀害皇上的。”
宋子淩打斷曹清越的話,“父皇,這位梅大夫其實是裴晟的夫人,柳相家的二小姐,您忘了,當年是您賜的婚,她略懂些醫術,裴晟就把她帶進宮來了。”
曹清越道,“柳家小姐我當年見過,可不是長這幅,”她話說完落到柳筠那張臉上,然後呆住了,她剛剛只看了一個側臉,現在看到了整張臉,“嘉德公主?!”怎麽可能,嘉德早就死八百年了。
從清心殿趕來的裴晟進來,直接跪在柳筠旁邊,握住她的手,“陛下,關于她是誰,是要現在當着大家的面說,還是私下跟您說?”
曹清越剛要開口,宋潤庭指着柳筠和裴晟,“她留下,他也留下,其他的人都下去。”
宋潤庭臉色已經沉到了極點,自然沒有人敢反駁。
大殿裏本就空蕩,等所有人都下去後更是陰沉冷清,除了宋潤庭偶爾的幾聲咳嗽聲,便再沒有其他聲音。
“李若絮,是你什麽人?”宋潤庭一句話說得異常艱難。
“她是我母親。”柳筠答。
“不可能!”宋潤庭斬釘截鐵,人是他親眼看着斷氣的,柳見是說人已經好好安葬了,那個地方山清水秀,他眼露兇光,“等等,你是朕賜給裴晟的媳婦兒,所以你是柳見是的女兒。”
柳見是說謊了。
當年他把李若絮囚禁在宮中,她武功全失,被烏星折磨,只要她求饒,他便會把烏星的解藥給她,許她該有的份位和榮華富貴,他以為她會很快求饒,畢竟她對他不是沒有過情,雖然她沒有說過,在面對他時,舉手投足間的羞意是騙不了人的。
盡管他一直在她面前隐藏自己的陰狠毒辣,但有些事情是藏不住的,争儲的路上他勢單力薄,太需要一個有助力的岳家,他原本屬意林家,因為林家那個女兒林羌之眉眼間與她有幾分相似,可是裴牧卻搶先一步,把人娶回了家。
他只能退一步,開始謀劃與曹清越的相遇,他們之間的裂痕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他有時候想幹脆強要了她,她的心本來就在他這兒,身子再歸了他,就算他做過的一切都擺到明面上了,她也沒了退路。
可他不敢,她對他始終是特殊的,他可以不在乎自己在別人心裏是怎樣的,但在她面前,他永遠想做那個溫潤如玉的君子。
可她最後回報了他什麽,她心裏有了別人,她怎麽可以心裏有別人,他身邊所有的女人,除了曹清越,都是照着她的模子找的,她怎麽能心裏有了別人。
所以他廢去了她一身的武功,把她囚在了宮裏,他就不該放任她天高海闊地飛,他早就應該折了她的翅膀,讓她好好在籠子裏當個金絲雀。
可最後金絲雀自殺了。
他趕去她殿裏,看着她氣息微弱地躺在床榻上,他心裏不是沒有後悔。可他連放她走都做不到,又怎麽會放她去到另一個人的身邊。這樣也好,這樣的話,到死,她都只屬于他。
她臨死前說,想葬在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生前沒有看夠的風光,讓他在死後給她一個成全。
他同意了,這麽多年,也只有她可以讓他軟下心來。
可她還是騙了他麽?
“高仕喜,把柳見是給叫到宮裏來,你親自去,現在,馬上!”宋潤庭一句話扯着嗓子喊完,一股血腥味湧上了嗓子。
裴晟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脫下來,披到柳筠身上,他往她那邊挪了一些,讓她的半邊身子倚靠到他的肩膀上,減輕一點膝蓋上的壓力。現在事情的發展雖然不在他們的計劃範圍內,可是再差又能差到哪去,大氅底下的兩只手握得更緊了些。
柳見是被高仕喜從床上給拖了起來,他并不知道所謂何事,高仕喜提了一句李若絮和世子妃,他想該來的終于來了,在皇上身邊多年,他不是沒有料到過會有這一天,只是不知道這一天會來得這麽快。
柳見是看到柳筠的那張臉,心裏有些恍惚,他跪下給宋潤庭行禮,“老臣參見皇上。”
宋潤庭手裏的玉如意已經扔了過來,砸到了柳見是的肩上,然後摔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在殿外的曹清越聽到響聲後,心裏一樂,今晚真的是意想不到的收獲太多了,看來,不僅裴家會完,柳家也會完。
“柳見是,朕只問一次,你如果想你們柳家一家老小都活命,最好說實話,李若絮當年是死還是沒死?”
“回禀皇上,她死了。”柳見是緩了一口氣,“不過要下葬的時候,又活了過來,她說她不想回宮裏了,求我放了她,我沒答應,她趁我不注意,往我嘴裏塞了毒藥,皇上您知道她用毒有多厲害,我們一家老小全都指望着老臣,老臣除了聽她的沒有辦法,她武功全都廢,又因為吃了那種假死的藥,命雖然留下來了,但也是一個空殼子,臣想着她可能也活不了多久,就把她放在後院讓她自生自滅,等過了兩三個月後,我再去那個院子,才發現她肚子已經大了。老臣實在是沒有辦法呀,事情過去了那麽久,要是那個時候我再把她推出去交給皇上您,我也是死路一條,所以我就抱着僥幸心理,把人留在了後院,她說她沒幾年可活了,她要求不高,就讓孩子有一個生活的地方就行,所以我就答應她了。欺騙了皇上,老臣實在是罪該萬死,此事是老臣一人之罪,還請皇上饒了柳家族人。”
宋潤庭眼睛虛無落在地上那柄碎掉的玉如意上,臉上的神色一下子像是老了十歲,“她是什麽時候死的。”
“元德十二年的冬天,她被體內的烏星折磨得不成樣子,走了也是一種解脫。”
她寧願被烏星折磨,都不來求他,寧願死,都不來求他,原來為了離開他,她可以死一次,還可以再死一次,他身邊是地獄麽,她連一刻都不願意呆,宋潤庭冷笑一聲,“真是便宜她了。”
柳筠在大氅下面的手握成了拳頭,裴晟覆在上面,跟她搖搖頭。
“陛下,老臣這裏還有一封她留下來的信,您要是想看,就看一眼,要是不想看,老臣就把她給燒了。這封信老臣帶了這麽多年,沒有睡過一刻的安穩覺。”
“燒了。”宋潤庭脫口而出,妄圖拿一封信就把他給打發了,她把他當什麽。
“嗻。”柳見是跪着挪動到燭臺前面,從懷裏掏出一封信,剛要往燭火上放。
“等等。”宋潤庭開口,“拿過來,朕看看,她還有臉說些什麽來脫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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