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半月島,島如其名,猶如一彎新月般被四面海水環繞。島上除了月牙狀的白色沙灘,就是郁郁蒼蒼非常茂密的樹木和植被,穿過一大片森林,山坡上,城堡一樣的豪宅就矗立在山頂最高處,仿佛一位站在巅峰藐視衆生的君主。
曾經這座島上的一草一木,都屬于一個名叫林澤的男人。
盡管那位老管家非常冷淡,除了照顧渾身無力的鐘雲清衣食起居,基本很少會願意打開話匣,不過在鐘二锲而不舍、刨根問底一遍遍‘說嘛說嘛說嘛說吧說吧說吧’的糾纏騷擾下,老管家和這座豪宅裏為數不多的幾名傭人,都先後被鐘小二的執着打敗了。
挖情報挖得如此光明正大,一點沒有身為階下囚被綁架者的自覺,從那些斷斷續續不連貫的零星交談片段中,愣是讓鐘雲清整理挖出了不少八卦信息。
比如這座房子裏裏外外每一處裝飾擺設,都是按照上一代家主林澤的喜好布置的。外面的花園裏,種滿了他喜歡的花。他的巨幅肖像,至今懸挂在一樓正廳入口的樓梯牆面上。
這裏到處都是那個人的印記,似乎所有人都還活在他深重的影子底下。
管家至今保留着他口中的‘小少爺’愛看的每本書,每部電影和每張唱片。每一天清晨,花園的園丁都會剪下含苞待放的嬌豔玫瑰,插到水晶花瓶裏,按照那個人喜歡的位置角度,擺放在案頭,餐桌或者窗臺邊。
什麽都維持着原狀,就像他從未離開。
像只土撥鼠一樣興沖沖挖了幾天的八卦,挖得如癡如醉的鐘小二才反應過來,坑爹呢!這些八點檔豪門恩怨狗血故事和他的逃跑大計有半毛錢關系?!
振作啊,小二!
八卦、不,鬥智鬥勇的新一天又開始了。晨曦微露,樹林裏的鳥雀開始跳舞歌唱,坐在床邊用力拍打着臉頰,鐘二一遍遍提醒着自己莫再中了敵人的奸計。每天吃吃睡睡聽八卦的日子過得太悠閑了,蛇精病季宏明從那天被老管家氣得發飙後許久沒出現,也許現在他正躲在一邊偷笑呢。
聽到門鎖轉動的聲音,嘀嘀咕咕的鐘雲清馬上停下打臉的動作,麻溜地半靠在床頭,做出一副嬌弱無力的樣子。前幾天的時候,鐘雲清被毒藥的餘威折磨得渾身無力那是百分百比真金還真,這兩天吃好睡好,還有醫生定時來給他檢查打營養針,力氣漸漸恢複的鐘小二,病弱的狀态有大半就全靠裝出來的了。
感謝雷振以前給他安排的那些表演培訓課程,以他天才的演技,精分那是妥妥的!
門被打開,出現在門口的人,卻不是鐘雲清意料中那個比鐘表還準時的老管家。
“……”
鐘二靠在床邊瞪着季宏明,而渾身浴血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修羅,一雙眼睛都似乎被染紅的男人也直直盯着他。那眼神鐘雲清也說不好,更像是透過他在尋找某個不存在的幻影一樣,還來不及說什麽,眼裏盡是狂亂之色的季宏明就朝他撲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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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一再告誡自己要忍,可鐘二怎麽忍得住,在姓季的撲過來把他壓住的時候,拳頭就猛地揮了出去。
咔的一聲,鐘雲清的拳頭就跟季宏明的臉發生了密切接觸。腦袋被打歪到一邊,季宏明竟然沒躲開,而是結結實實吃了鐘雲清這一拳。他一語不發,執拗地隔着被子緊緊抱住了鐘二說什麽也不肯撒手,身上未幹的血跡蹭了滿床,見鐘雲清還不肯老實,布滿血絲的眼睛兇狠地眯了起來,然後嗷嗚一口,他就把鐘小二揮舞掙紮的手臂當成塊肥肉一樣,啃了下去。
媽蛋!姓季的是屬狗的嗎?!被季宏明叼住手臂上的肉,甚至還用牙作勢威脅着磨了兩下,鐘二欲哭無淚,這唯一的好手要是再傷了,他豈不就成了無臂大俠?
也是直到這時,鐘雲清才發現季宏明的狀态不對。歲數應該也已經三十出頭的大男人,卻跟個五六歲的小孩兒似的,動作毫無章法,八爪魚一樣只顧扒着他不放。一見鐘二安靜下來,他就馬上跟着松開了牙關,對着那一圈由他造成的牙印,讨好地舔了舔。
蛇精病啊!
鐘二震驚得身體僵硬、無法動彈,而渾身彌漫血腥氣的季宏明,蹿上了鐘二睡的床,這一刻抱着他神色竟異常滿足。他的嘴裏模模糊糊喊着另一個人的名字,然後就像被家裏大人抛棄的受傷狼崽子一樣,一遍遍叫他別走、別走……
鐘雲清無語望着床頂,心想:也許在這房子裏的人,待得久了,一個個都快要或者已經瘋了。
要不怎麽會連他都開始覺得,原本叫他恨得牙癢癢的季宏明,這時的樣子有點可憐呢。那個叫做林澤的男人,就如同某種擁有可怕魔性的妖物,即使他已經死了,他巨大的魔力依舊像天羅地網那樣,讓過去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都痛苦不堪,難以自拔。
他要回去。
回到玉米他們這些小夥伴身邊,回到雷振的身邊。
這個念頭自從鐘雲清被綁架劫持到島上後,就一天更比一天強烈,在這樣一個清晨,更是達到了前所未有的迫切高峰。
他是鐘雲清,他才不要做某個誰誰誰的影子或替身。
這裏的傭人,管家,連季宏明都不例外,他們有時的目光,在交談中透露出來的語氣神态,總是不由自主透過他,在試圖尋找拼湊過去那個人的碎片。這棟房子就像個魔咒一樣,會把所有接近的人吞噬進去,繼續待在這裏,連他都要不正常了。
必須盡快離開這裏才行。
這棟奢華豪宅的內部并沒有人看守,鐘雲清能夠自由出入,有時坐在輪椅上,他甚至能夠到屋外的花園、溫室裏去閑逛溜達,也不會遭到任何阻攔。
但屋子面朝一大片茂密的森林,背靠懸崖,下邊就是深不可測的大海,只有左右兩條路通往山下。大宅周圍,包括下山坡的兩條路上,都布滿了監控探頭和紅外線感應器,就好似一張大網将整座房子包圍,除非能夠長出翅膀從天上飛出去。
更別提山下的碼頭和停機坪那裏,從鐘二這些天在窗戶邊往下觀察到的情況來看,兩個地方全部二十四小時有人把守着。憑鐘小二一個人單槍匹馬,要從正面突破基本是不可能的。
不過,林家這種百年世家,幹的都是些刀口舐血見不得光的勾當,說是仇家對頭滿天下也不為過。就像所有電影電視劇裏演的一樣,狡兔三窟,如果發生緊急情況,這座大宅的某個地方,肯定還藏有不為人知的逃生避難通道。
季宏明是從他養父林澤手中奪權,真有這麽一條密道的話,極為可能是連姓季的都不知道的。
眼下看來逃跑的唯一希望,就是找到這個秘密通道,或者……鐘二看着趴在被子上面,抱着他像睡得很熟的季宏明,目光在他腰間露出的手槍上流連。
如果他先這樣,然後再那樣,眯着眼睛,鐘小二腦補得根本停不下來。可惜現實很殘酷,他注定做不了那個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的孤膽英雄,只要他稍有動作,呼出的氣息都吹到他臉上,距離他極近的季宏明就會機警地張開眼睛。
這倒不是單純懷疑防備鐘雲清,更像是多少年來練就的身體反射條件一樣。見是鐘雲清,他像只豎起耳朵的警覺狼崽子般的表情就會很快軟化下來,然後鋼鉗一樣的手臂仿佛生怕他跑了一樣,會更加緊地抱住鐘雲清不放。
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可憐的鐘小二真是欲哭無淚,只能安慰自己好漢不吃眼前虧,再刺激到姓季的發病咬人就不好了,一面在心裏內牛滿面,一面繼續充當人形抱枕。
也就是在這樣一個看似平常的清晨,潛龍市內,某家剛剛結束通宵營業的酒吧,後門的堅實鐵門被砸得哐哐直響。
“媽的,拍拍拍,拍個毛啊!誰特麽一大早趕着去投胎啊!”晝伏夜出,剛準備睡下的酒吧老板,外號鐵頭的仇大偉光着膀子刷地拉開門,一身橫肉,光頭上的青龍刺青張牙舞爪,配合着他兇神惡煞的表情,不像開酒吧的,倒活脫脫是個流氓。
可這流氓猙獰的臉色還沒維持一秒,看清門外來人時,立刻化作了眉開眼笑,他張開手,拉着嗓門就嚎了起來,“胖子,你小子這麽多年沒回來,我們都當你死在外頭了!”
門口的胖子孫志智一身肥肉被拍得直顫,他翻着白眼,連聲道:“輕點輕點,你特麽輕點!想拍死我你直說得了!”
一見面就能夠拿生生死死當笑談的,也只有交情過命的兄弟了。仇大偉激動完,看見在孫志智後頭還有幾個人正靜默無聲站着,想起先前孫志智電話裏交代的事情,他随即松開了手,探頭向外邊的巷口張望了幾眼,很快他就讓開身,沖來人道:“門口說話不方便,都先進來吧!”
胖子孫志智聽了,沒有邁步,反倒狗腿地讓出路來,向他身邊同樣風塵仆仆的雷振道:“BOSS,你先請。”
他那副谄媚的模樣,把許久未見的仇大偉給逗得不行,剛想再開口噴他幾句,一扭頭,目光接觸到孫志智身邊那沉默寡言的男人一雙玻璃珠子般的眼睛時,早年也在道上混過幾年的仇大偉,突然就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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