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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就是幾天沒睡好覺的季宏明,他一直抱着鐘雲清睡快到中午的時候,才徹底清醒了過來。
那個無助的、像是被全世界抛棄的小孩子一下就從他身上消失了。滿身煞氣,巨大的壓迫感以及咄咄逼人的眼神,讓季宏明又恢複成了鐘雲清最早見到他時,那副叫人牙根直癢的惹人嫌模樣。
趁着他進浴室裏去洗澡,維持一個姿勢半天沒動,大半個身體都已經麻了的鐘二趕緊呲着牙坐起身,看見滿床血弄得簡直像兇案現場時,原本那點同情也緊接着就從鐘二的心裏煙消雲散。
姓季的手上不知已經沾了多少人的血,說到底,他和他從來就不是一路人。
鐘小二還在望着血淋淋的被子發呆,浴室的門就嘩啦一聲被拉開了,他下意識地回頭,緊跟着一雙眼睛就差點被閃瞎了。
媽蛋,臭流氓啊!
這畫面太美鐘二不敢看了,驚鴻一瞥,他也只來得及看見正在往身上裹浴巾的季宏明渾身大大小小、一道疊着一道的傷疤。見到鐘雲清兔子一樣受驚的反應,卻叫季宏明大笑出聲,他一點不擔心腰間那條松松垮垮的浴巾快要掉下來的尴尬,反倒出聲調戲道:“害羞什麽,我有的難道你沒有?”
害羞你妹!鐘小二在心裏大罵姓季的十八輩祖宗。
季宏明卻徑直朝他走過來,重重摸了一把鐘小二的臉,随後邪魅一笑,哼聲道:“既然都好了,就別裝了,下樓和我一起吃飯!”
雖然整個人精分得厲害,鐘二之前又重又狠往他臉上揍的那一拳,看來季宏明記得倒是清清楚楚的。本來還想裝病弱蒙混過關的鐘雲清,見被無情地拆穿了,立刻拉下臉,拍掉季宏明還想吃他豆腐的爪子,氣哼哼地下了床。
像逗弄豢養的小寵物一樣,季宏明眯着眼睛,壓抑了幾天的心情這一刻出奇的好,他半躺在還留有鐘雲清身體餘溫的床上,恍惚之間,就好像那個人從未離開消失一樣。
早飯都沒有吃,鐘雲清空着肚子陪季宏明耗了一上午,等他洗漱完,對上姓季的那張讨人嫌的欠揍笑臉,鐘二趕緊閃去了衣帽間眼不見為淨。
此刻,鐘小二獨自一個人坐在比普通人家客廳還要大的衣帽間裏,一臉犯愁。前兩天他還暗自慶幸季宏明看來把他忘了,人果然不能得意太早,姓季的這次來了要是賴在島上不走怎麽辦,他的逃跑計劃豈不要更加困難重重?
唉聲嘆氣半天,鐘二才磨磨蹭蹭地起來,他沒去動那些挂在衣架上做工精細面料考究的西服和中式長衫,只随便挑了一件最簡單的白襯衫換上。這些衣服一看就都是為了那個早已不存在的人準備的,不過大小還算合身,性格上不拘小節的鐘二也就湊合着穿了。
就當是拍電影穿戲服,盡管心裏不太舒服,感覺像在扮演林澤這個人的鐘雲清只能硬着頭皮,這麽安慰自己。
等他出來,季宏明也已經換好衣服守在外面。他打量着眼前的鐘雲清,有那麽一瞬間不知道這人在想什麽,不過最終,他什麽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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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兩人下樓,餐廳裏管家大概一早就接到吩咐,已經準備好了豐盛的午餐。對于昨天還只能坐輪椅,走兩步就喘的鐘雲清,今天突然能自己下樓這事,老人一點沒有露出驚訝之色。
他替鐘雲清拉開椅子,就繞着他團團忙碌起來。長條餐桌上,除了精心烹調的食物,中央還擺着一大捧鮮紅如血的玫瑰,在玫瑰花另一頭的季宏明,則像是完全被老管家遺忘了一樣。
這一次的刻意冷落,卻沒有讓季宏明發飙,他安靜享用着從其他傭人手裏遞來的一盤又一盤食物,從頭盤,湯到主菜,外表狂野像是一頭嗜血兇獸的男人,用餐禮儀卻無可挑剔。
吃完飯,季宏明消失了一會兒又突然出現。
“跟我來。”說着,他拉起鐘雲清穿過拱形的長長走廊,來到了一間牆壁、地板、落地玻璃門窗都是白色的休息室坐下。采光良好的房間,窗戶和玻璃門都正對着花園的位置,只要一轉頭,就能看見滿園玫瑰争相競放、美不勝收的景色。
“念給我聽。”歪在舒适的白色沙發躺椅上,把手裏一本翻得快破皮的書塞給鐘雲清,季宏明立即一點不客氣地要求道。
鐘二低頭一看,手裏書本的綠色封皮上赫然寫着——《安徒生童話集》。
“……”姓季的這是又犯病了?
“快念。”見鐘雲清遲遲不動,季宏明掀起眼皮,又催促了一聲,樣子有些不耐煩。
迎着季宏明此時的目光,鐘二腦袋裏那根弦也快要繃斷了,他可不是什麽逆來順受的小媳婦,被莫名其妙當成某個人的替身來找安慰補償,一次又一次的,這誰能受得了?
動了動嘴皮,剛想拿書糊季宏明一臉,告訴他大爺不伺候了,安靜的房間裏,手機嗡嗡震動的聲音便突然響起。
啧了一聲,季宏明坐直身體,掏出口袋裏的手機一看,他原先揚起的嘴角立刻耷拉了下來,按下接聽鍵,就聽他朝另一頭吼道:“姓季的你個王八蛋,存心讓老子不痛快是不是?”
一邊正心頭火起,恨得牙癢癢的鐘二立馬噗嗤一聲樂了。
手機那頭的人似乎也聽到了,立刻追問了一句什麽。季宏明警告般瞪了一眼幸災樂禍的鐘雲清,可鐘二根本不怕他,反倒挑釁般呲了呲牙。沒奈何,季宏明只能拿着手機含含糊糊回了幾句。
聽着電話那頭接下來的聲音,季宏明的臉色也漸漸鄭重起來。
看來是有緊急的事要辦,收了線,把手機塞回口袋,他就當着鐘雲清的面掏出手槍,檢查了一遍彈匣,拉開保險栓。他行雲流水的手指動作,就像鐘二在演奏樂器時一樣,充滿了令人迷惑的韻律和技巧性。
“下次有空我來教你怎麽開槍。”在鐘二兩眼盯着不放的同時,季宏明站起身,仿佛一下就看穿了他。
被冰冷的漆黑槍管碰觸臉頰,陷入瞬間着迷的鐘小二立刻清醒。他一臉戒備,以為對方還要說些什麽的時候,季宏明卻只擡了擡下巴,一臉得逞的壞笑道:“書先放你這裏,別給我弄丢了。”
然後也不等鐘二反應,就直直推開玻璃門出去了,從花園離開的高大背影,好似一頭正小心穿過荊棘花叢的黑色野獸。
因為門打開了,窗紗被風吹拂揚起,空氣裏也瞬間飄來一股玫瑰香甜的氣息。
放松地深呼吸,這時室內只剩下鐘雲清一個,對季宏明挑的這個地方,鐘二倒是很滿意。窩在舒适的沙發靠椅裏,先是伸了個懶腰,手指再翻開懷裏這本年代久遠,書邊頁都已經起毛的童話繪本,看了沒兩頁,鐘二就沒耐心地扔到一邊,目光随後投向了室內的那架白色鋼琴。
雖然不想承認,季宏明剛才擺弄槍械的動作,卻實實在在讓鐘二的手癢了。從中毒受傷以來,又有好些日子沒碰過任何樂器,這次不用玉米他們嘲笑,鐘雲清也知道他十根手指都快生鏽了。
看看四下無人,周圍一片安谧,鐘二就坐到鋼琴前,翻開了琴蓋。
雖然西洋樂器并不是鐘二的長項,普通演奏還是沒問題的。左手因為刀傷縫線還不能靈活動作,右手按在琴鍵上,叮叮咚咚響起的琴音,讓他很快忘記了煩惱。
這些天來,具體發生了些什麽至今仍在雲裏霧裏,鐘雲清即使嘴上不說,心裏又怎麽可能真的一點不在意。
這座島上,沒有電視信號,電話也打不出去,網絡更不用想,就好像與世隔絕了一樣。季宏明即便還沒挑明,從他毫不加掩飾表現出的态度來看,卻是打算把他一輩子軟禁在這裏。
鐘二蹙着眉頭,嘆了口氣,琴音戛然而止。
然後鬼使神差的,那本翻開一半,正孤零零躺在沙發上的童話繪本就被風吹起書頁,發出嘩啦啦的響聲動靜。
下意識将視線投向書本,想到這書應該對季宏明有着特殊的意義,鐘二還是回身把它拿了起來,一同帶到鋼琴邊,而就是那麽巧,風吹開的那一頁,彩色插圖描繪的正是一段誇張變形的五線譜旋律。
大概是與音樂常年為伍的人的天性,鐘雲清的手指不由自主就按照上面的譜子按下了鋼琴鍵位。
讓人意想不到的事随即發生了——
這架白色鋼琴前方的大理石地板,發出轟隆低沉的聲響,露出了一段可供單人進入的向下臺階。
=口=!!!
用力揉了揉眼睛,發現确實不是幻覺,鐘小二激動壞了。
他趕緊跑去關上門,拉好窗簾,然後疾步走到地板露出的那個入口前,朝下張望着。黑洞洞的入口只有一段石階通往下面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其餘根本看不出什麽,倒有點像恐怖片裏的情節。
咬了咬牙,鐘二還是決定姑且試一試。他低頭彎腰,邁開步子,往下面走了進去。
随着他的腳步聲一下下響起,地板的石磚再次合攏緊閉。變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密閉空間裏,沒用幾秒,臺階邊的牆壁上就一盞一盞亮起了燈光,驅散了一些陰森恐怖的氛圍。
鐘二神情謹慎,但腳步卻異常堅定地在一直往下走,可能因為是在地下,所以周圍非常的陰涼,鐘二只穿了一件襯衫的背上甚至漸漸起了雞皮疙瘩。走完了整段臺階,出現在他面前的,又是一條不知通往哪裏的甬道。
四周除了他的呼吸聲,沒有任何聲音。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往前,鐘二走進通道,牆上一盞盞的燈光同樣先後亮起,七拐八拐後,似乎漸漸到了出口,他精神一振,立即加快速度,等他出了通道,才發現自己身處在某個寬廣的空間裏,四周堆滿了一個又一個的木桶。
是個酒窖。
心髒怦怦直跳,這一刻他也不知道是安心多一些或者失望多一些。
恰恰在這時,一只冰涼慘白的手,自陰影中伸出來,從背後搭上了鐘雲清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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