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就在季宏明派人滿城搜索鐘雲清下落的時候,潛龍市內靠近鏡湖湖畔的林家本家,這幢已經有上百年的歷史的老宅,占地寬廣,整個鏡湖範圍都被納為了其私有領地,四周成片的樹林掩映下,它就這麽堂而皇之的,盤踞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一角,和遠處摩天樓林立的城市景象形成鮮明強烈的反差。

曾經的輝煌與不可一世風流雲散,如今林宅早已改頭換面,成為了季家兩兄弟一手遮天掌控權力的中樞。

街上流浪兒出身的季宏明、季宏朗,從被接到他們的養父林澤身邊起,就在這座宅子裏長大。關于多年前那場叛變的原因,局外人都看不懂也說不清兄弟兩人究竟是怎麽想的,照那時家主林澤對兩兄弟的信任縱容程度,整個林家社團的大權,有大半都被林澤放給了他們,不出兩三年,宗主之位相信也會名正言順交給兄弟倆或他們的其中之一。

到現下,事不關己的旁人也不過感慨一句:這兄弟兩人天生反骨,本性叛逆。

此時,這座老宅東南方向的一間房裏,身着高級定制西服的男人臨窗靠坐在長長的沙發椅上,就像曾經這幢房子的主人最愛做的一樣,半撐着手臂,斜靠扶手,朝向一整面玻璃幕牆外平靜無波的鏡湖水面,定定出神。

“你知道嗎?他以前除了去島上,平時在本家最喜歡的就是待在這個房間,因為從這裏可以一覽無餘看到整個鏡湖。”外面風光明媚,室內卻多少有些晦暗而寂靜,男人扭着頭的側影就像座沉郁的雕像,在長久的寂寥後,突然就聽到他低聲輕笑,活過來一樣開口說着,“水聚為澤,大概因為名字裏有水,他就算不說,林家上下的人也都知道他喜歡水。”

“其實水是很可怕的東西。”

不知想到了什麽,男人的聲音微微停頓,“那時我跟季宏明剛來林家,有一次因為我們兩個同時喜歡上一件玩具,我又搶不過,就哭着跑去找他,我只記得當時他問我——是喜歡的玩具重要還是哥哥重要?怎麽回答的我已經記不清了……”

一聲嘆息,男人似乎全然沉浸在過去中,他沒有回頭,像自言自語,又像是對站在房間另一側陰影裏的那個人在說話。

“我只記得那天下午,季宏明就在我的眼前,就隔了這道玻璃,被人不停地摁着頭按進湖裏,一次一次又一次……無論我怎麽哭着求他,發誓再也不要那個玩具了,那個人都不為所動。從那天起我就知道,水是很恐怖又讨厭的東西。”

寬闊的房間裝飾華麗卻始終有種頹靡感,在男人以回憶的語氣說完他過去的故事後,房間安靜了半晌,背着光而立的另一個人才終于上前幾步,無聲走到他身邊問:“……既然讨厭,為什麽還要每天來這裏?”

仿佛聽到了一個好笑的笑話,男人笑出聲,如同隆起的黑色山峰般充滿壓迫感的背影,終于緩緩轉了過來。

就在這時,房間另一邊的門也被一下打開了。

“艹,我就知道你又躲在這裏!”季宏明像只暴躁的猛獸,對上眼前那張和他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面龐,他蹙起眉峰,就粗魯地罵了一聲。

而從靠椅上轉回頭坐直的季宏朗,神情則比他要鎮定自若得多了。光憑外表根本叫人分不出誰是誰的兄弟兩人,從性情上來區別的話,相較于季宏明的橫暴 ,季宏朗行事則要更為陰邪。

“怎麽,你那寶貝疙瘩跑了還沒找着?”看季宏明的樣子,就猜到了八九分,偏偏季宏朗還要刺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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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季宏明就在對面沙發上重重坐下來,兩手架到靠背上,視線正好接觸到季宏朗身邊的人時,他整個俊美的五官都抽了一下,眼神裏滿是厭惡,“季宏朗你個變态,有病趁早吃藥,能不能別他媽的惡心人啊?!”

輕笑了一下,被這麽罵的季宏朗完全不以為意,他只動了動手指,一直安靜站在他身旁的人就跪了下來,如同一只柔順的寵物,把整個腦袋靠到了他的膝蓋上。

看到季宏朗此時腳邊這個叫阿霖的男寵,尤其是他那張不知已經動了多少次刀的假臉,季宏明只覺更加反胃。都說他季宏明瘋,外頭那些有眼無珠的蠢貨們卻看不到,在安靜唬人的皮相下面,季宏朗才是他媽真正瘋的那個。

“我真想不通,從望海市回來你就跟中了邪一樣,你連看阿霖一眼都嫌煩,那個叫鐘雲清的小家夥就有那麽好?”

作為雙胞胎,季宏朗只消一眼,就看透了季宏明嫌惡的眼神,可他并不在乎,現在已經沒有什麽可以讓他在乎的人和事了。望着他這輩子唯一的、僅剩的一個血脈相系的親人,季宏朗就像是個煽惑人心的邪惡魔鬼,連語氣裏都裹藏着劇毒——

“我早說過,養寵物不是你這麽養的,你得在他面前,親手把他在乎的、喜愛的統統毀了。他不是喜歡音樂麽,敢跑一次,那就折斷他一根手指,等他再也不敢逃跑的時候,再把他十根手指的骨頭全部敲碎了,然後他就會永遠順從你,害怕你,再也忘不了你。”

把如此恐怖血腥的事說得輕描淡寫,見他這副樣子,季宏明只覺得整個腦袋都一抽一抽的,心裏更加煩躁,他一腳踢歪了面前沉重的實木茶幾,吼道:“季宏朗我警告你,我的事你他媽少管!要是敢動他,我他媽跟你沒完!”

眼裏閃過一絲興味,看似被季宏明驚人的氣勢壓在了下風,季宏朗卻勾起嘴角,嗤笑道:“少廢話,現在才跟我說這些,你不覺得太晚了?最不該動的人,你跟我都動了,眼下這麽個小玩意,瞧你擔心的那樣,那就保佑他千萬別先落在我的手上。”

季宏明臉色更黑,卻被噎得沒話講。

正如對方能一眼看穿他,作為雙生子,早出生那麽幾分鐘的季宏明,自然同樣一眼就看出他這弟弟的老毛病又犯了。什麽事不讓他做,他就偏要去做,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季宏明眉毛鎖得死緊,眼神兇狠,而他對面,面部輪廓五官無不相同的季宏朗則嘴角上揚,只是一雙毫無笑意的眼睛,同樣洩露出他獵食者的冷酷本質。

兩人間的氣氛微妙,而那個一頭漆黑短發,膚色白皙透明的男寵阿霖趴靠在季宏朗腿上,他一雙鳳目微垂,濃密的睫毛在臉上投下兩排陰影,稍薄的嘴唇微抿,神色間有些冷淡,有些厭倦,對兄弟倆緊張的對峙好似全無察覺。

叩叩響起的敲門聲适時解圍,讓一室緊繃的空氣終于有所緩解。

一身黑色西服,體型魁梧的下屬進來,就向兄弟兩人報告:“老板,幾個家族的當家們都到了。”

點點頭,季宏朗示意知道了,他目光又看向季宏明,開口說道:“這幾家的胃口最近也越來越大了,先把不安分的家夥擺平,再去找你那個寶貝。”

對于他的提議,季宏明心照不宣。兄弟兩個在一致對外時,默契自不必說,兩人站起身,就出了房間。

穿過走廊,來到室外,在一群黑衣保镖的護送下,兩人又經過幾棟房子,最終到了目的地的豪宅。

這時緊閉的雕花會議廳門外,外間休息室、走廊裏、臺階上,早已聚集了潛龍市幾個家族帶來的大批人馬,穿着黑色西服,腰間別着手槍,這些人無一例外眼神兇戾,以他們所代表的幫派社團勢力,劃分出地盤,各自盤踞。

看到這次談判的發起人,季家兩兄弟姍姍來遲,原本就劍拔弩張的空氣裏,就更加像有鮮血和硝煙的味道在四下飄散。規矩不能廢,在季宏明、季宏朗把身上的槍支交給跟随而來的下屬後,黑壓壓的人流才猶如獸群一般,沉默着讓出道來。

推開正廳的大門,當季宏明、季宏朗兄弟倆出現,一早就已經坐在長條會議桌兩邊的幾個家族的當家人,都紛紛把視線投向了他們。

沒有人出聲打招呼。

在座的将近十來個人,無論高矮胖瘦,臉上帶笑或者道貌岸然,單從年紀上來看,都要比季宏明、季宏朗兩兄弟大上一輪甚至好幾輪。

這些道上的老狐貍,林澤尚在人間,林家不曾倒臺時,還能震懾他們,讓他們心存忌憚。等到當時只能算是毛頭小子的季家兩兄弟上臺,被林家壓制多年的這幾家就開始不安分,最近幾年更是小動作不斷。

他們想要論資排輩,重新将潛龍市暗面的勢力洗牌,自然要搬開季家兄弟這兩塊絆腳石。最近爆發的幾次沖突,原本彼此間有着不可調和矛盾的幾家突然聯手,也确确實實把季家兄弟打了個措手不及。

可就在矛盾愈發尖銳,局勢不安動蕩的前提下,行事霸道、從來不興和解談判那套的季家兄弟卻一反常态,突然提出談判,實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這時,站到會議桌兩張并排的座椅前,季宏明、季宏朗兩人先後落座。眼看人已到齊,甚至連不久前派出手下搞刺殺的高家那個老不死都到場了,季宏朗低低冷哼出聲,眼中閃過了一絲血淋淋的殺意,讓身邊的季宏明也不由瞥了他一眼。

和眼裏的冷酷相反,季宏朗出口的話卻顯得客氣有禮,“我個人不喜歡打打殺殺那套,所以這次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就是想一次性将麻煩解決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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