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喂喂,你哭什麽？” 鐘小二見屁股底下被他當坐墊的小混混開始抽抽搭搭,哭得好不傷心，他伸出手,戳戳對方鼓鼓的臉頰，說：“剛才說要強煎我的氣勢去哪了？我又沒用力,你是不是男人啊？打架輸了就哭鼻子！”

鐘二不提還好，一提仇小偉就更特麽傷心了。這兇殘的家夥沒認真他臉上都火辣辣地疼,再用力那豈不更要滿面桃花開了？！

“好漢，英雄,爺爺！手機已經借給你打了，地名我也都告訴你了，你就行行好,把我當個屁放了吧！嗚嗚嗚……”半張臉還在跟水泥地面難分難舍,仇小偉費力扭過另外半張臉，朝他背上的鐘雲清投去求饒的眼光，“大家出來讨生活的都不容易，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歲——”

還沒等仇小偉唱戲一樣唱完，鐘二就噗嗤一聲樂了，心想這小混混真有意思，忍不住就要逗他：“你說放我就放啊，那我不是很沒面子？”

仇小偉哭哭唧唧，半天後，才眨了眨眼，試探道：“要不，換你把我強煎了吧，我保證不反抗！”這鬼東西到現在還不死心，閉上眼一副躺平任君采撷的樣子，做不成上面那個，做下面那個他也很願意。

鐘小二心裏笑得打跌，面上卻一臉嫌棄，“保證個屁！我可是有家室的男人了，警告你少打歪主意，不然的話……”

揚了揚拳頭，鐘二原本還想逗這小屁孩兒幾句再放他走，下一秒，巷口那頭隐隐傳來的紛亂腳步聲卻讓他面色一整——雷振再怎麽快，也不可能只用這點時間就穿過這些迷宮般的道路找到他。

鐘雲清立即起身，拎着身下還在唉聲嘆氣毫無所覺的仇小偉，兩個人閃進巷子更深處，鐘二壓着仇小偉的腦袋一起蹲下身，貓在了兩個靠牆并排而列的大垃圾箱後面。

那臭烘烘的味兒，十足的銷魂催命，差點沒把仇小偉熏死過去。他剛想出聲，鐘雲清的手掌已經捂住了他的嘴，回過頭，就見鐘二纏着繃帶的另一只手食指豎起，眼神亮得如同寒星，對他比了個噓的動作。

這一秒，垃圾箱裏一陣陣飄散出的臭味似乎都不再那麽難以忍受了，仇小偉的心髒怦怦直跳，他覺得自己戀愛了。

鐘二可不管他怎麽想的，只要人安靜下來就好。他全神貫注地豎起耳朵，将注意力都放到了巷子另一邊傳過來的動靜上。

在和捕蝦船上的漁民大叔們分道揚镳後，多虧那幾位熱心大叔給他指路，鐘二上了岸，沒急着出城，而是從漁船碼頭抄近道，拐進了潛龍市的下城區。

與繁華整潔的上城不同，五行八作、底層平民聚居的下城，道路系統那是出了名的複雜。許多暗巷小路蛛網般縱橫交錯、四通八達，連不少本地人，都不一定能夠說清這裏每條路的名字。

鐘雲清自己都不知道他溜達到了哪裏，季宏明派出的手下想要盯梢跟蹤自然也無從談起。會在路上碰到仇小偉，被這小屁孩兒糾纏搭讪，那純屬是個意外。

兩人蹲下躲好沒多久，又急又重的腳步聲就越發清晰，聽動靜來的人還不少，起碼有四五個，這下連仇小偉都屏住呼吸，不敢再亂動。鐘雲清藏身的這條暗巷，位于一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和另外一家已經倒閉的書店後面，另一邊緊鄰着居民區的圍牆和高樓，只有巷口一盞路燈照明，四周環境昏暗。

步伐聲最終停在離垃圾箱不到兩米的距離之外，随後，幾道強光手電的光柱開始在兩人頭頂掃來掃去，手電的光芒把整條窄巷的情況照得一清二楚。

Advertisement

“媽的，是條死路！”只聽一粗嗓門的男聲呸了一下，在那罵罵咧咧，“他奶奶的，那些臭小子還說人就在這裏，除了垃圾，連個鬼影都沒！”

“我看那幾個小鬼倒不像說謊話——”另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響起，“過了這麽長時間，大概人早跑了，我們去附近別的地方再找找。”

“等等。”

第三個人的嗓門比前兩個要尖銳一點，這人的喊聲不知為什麽，讓仇小偉都跟着緊張起來。

仇小偉只是熊，卻不蠢。聽這些人話裏透露出的意思，之前扔下他跑路的幾個跟班，應該是被這些人逮住盤問了，而他們要找的人……仇小偉兩眼骨碌碌一轉，緊張地咽了口唾沫，視線不由自主就瞥向他身邊。

皮鞋鞋底一下下撞擊着地面，就像踩在人的心髒上，腳步聲離兩人躲藏的垃圾箱越來越近，鐘雲清這一刻整個身體都繃緊了，後背弓起，像一支蓄勢待發的箭矢，随時都可能離弦激射出去。

哐當一聲，污跡斑斑、接近成人身高的垃圾箱蓋子就被掀了開。各種生活垃圾堆在一起腐爛發酵，産生的那股味道一下子濃烈彌散在整條巷子裏。

被惡臭熏得幾欲作嘔的，并不只有鐘雲清和仇小偉兩個。

對面來人裏，最先發話的粗嗓門和另外幾個人也叫罵出聲，腳步聲避之不及，連連朝後遠去。手電光芒胡亂掃射幾下，聲音稍尖的那人似乎捏着鼻子，沒過幾秒，就聽他在鐘二、仇小偉兩人幾步開外的距離含糊罵了句‘晦氣’，最後大概也受不了這股氣味，連第二個垃圾箱都沒顧上查看，轉身匆匆離開了。

直到所有的腳步聲都徹底消失，陰暗的小巷又恢複成死寂平靜。第二個垃圾箱後邊的死角，仇小偉脫力般松了口氣，然後再也忍耐不住，捂着嘴狂奔了出去。

被臭氣熏得差點沒把隔夜飯吐出來，他跟鴨子一樣伸長脖子，扶着牆，呼吸着巷口得來不易的新鮮空氣。後邊鐘二也跟了出來，瞄一眼呼哧呼哧喘氣的仇小偉，不想他卷進這場麻煩裏，鐘二趕緊推推仇小偉的後背，對他說：“大爺心情好，今天就放你一馬，你快點走吧。萬一要是被剛才那些人碰到問起，你照實說就行了。”

“那你呢？”小破孩沒忍住，問道：“他們是在找你吧！你不怕我真去告密啊？”

鐘雲清腦袋探出巷子，左右張望一圈，外面的小馬路這時看上去很平靜，沒有任何異常，那幫人明顯已經離開去了別的地方。他沒直接回答仇小偉的問話，而是轉頭瞪了他一眼，兇惡地道：“你再敢羅嗦，信不信我再揍你一頓？還不快滾蛋！”

經歷了剛才的事，仇小偉這個中二叛逆少年倒不怎麽怕鐘雲清了。

美人雖然兇巴巴的，一拳頭就把他打趴下了，看得出心腸卻不壞，要不然眼下怎麽着急趕他跑呢。仇小偉這個抖M，稍微嘗到點甜頭，又馬上欣欣向榮起來，讓他在一幫粗聲粗氣的臭男人和鐘雲清之前選，仇小偉當然是選擇後者。對他來說，顏即正義。

“你在等人吧？”他觍着個臉，嘿嘿笑着，剛才聽鐘二打手機，雖不十分準，仇小偉猜的也不遠了，“那些人來過一次，說不定還會來找第二次，這裏已經不安全了。我知道有個地方離這不遠，如果你信得過我，我可以帶你去！”

鐘二盯着對方小狗一樣眨巴讨好的眼睛，想不通這小屁孩怎麽又罵都罵不跑了。他倒不擔心仇小偉騙他，如果真存了心要害他，剛才那些人在的時候，他大可以弄出些動靜來引起對方的注意。

“我沒打壞主意，真的！”怕鐘雲清不信他，仇小偉趕緊剖白自己，“那幫人不好惹，早前的時候就在城裏開着車晃來晃去，逮人就問，好些附近混的都給他們打了。聽人說他們是從上城那邊過來的，手裏都有這個——”

仇小偉神神秘秘地湊近鐘二，伸出拇指食指，比劃了一個手槍的姿勢，然後又說道：“要是我剛才被他們盯上，還不知道怎麽樣呢！是你救了我。”

他越說越像那麽回事，胸中不禁噌噌升起萬丈豪情，仿佛鐘雲清就是那遭歹徒追殺流離失所的可憐人兒，自己則成了拯救美人脫離苦海的蓋世英雄。他拍打着胸脯，連聲保證道：“放心吧，我們仇家人個個知恩圖報，跟那幾個叛徒不一樣。”說起那幾個扔下他就跑的小弟，仇小偉又咬牙切齒的。

他原路折回，忍着惡臭攀上了垃圾箱，別看仇小偉細胳膊細腿，身手卻跟猿猴似的靈活，他身體往上跳，兩手一抓，就抓住了一邊居民小區的圍牆，然後借着手臂的力量，腿一跨，像騎馬一樣坐到了圍牆上。

看他熟門熟路的樣子，顯然不是第一次這麽做了。

從小在下城區瘋玩瞎跑，成天逐雞攆狗，要說仇小偉這年紀的孩子別的可能幫不上什麽大忙，但要論誰對這迷宮般的地界最熟悉，除了出租車老司機，那絕對是仇小偉和他那幫同齡人了。

看見他不斷招手，想到這裏确實已經不再安全，鐘二沒再猶豫，把垃圾箱當落腳點，跟在仇小偉身後翻過了圍牆。牆另一邊，牆面上的水泥已經到處開裂剝落，這些豁口正好成了落腳點，讓兩人從三米多高的圍牆上安全下降到地面。

穿過兩幢老式樓房，果然沒走多遠，兩人就到了小區角落一座水塔前。

磚石砌成的水塔看來已經廢棄了，鐵門被一條粗大的鎖鏈完全封死，整座塔身四周幾乎爬滿了茂密的爬山虎。繞了一圈，仇小偉卻繞到了塔身背後，因為是背陰面，這裏的爬山虎長勢也更加茂密，他用手扒開密密疊疊的綠色枝蔓，就像撩門簾一樣，借着路燈的光芒，在半人來高的地方，露出一個足夠成人進出的大洞。

這裏的磚石都被掏空了，如果不是知情者，即使路過這座水塔，估計都怎麽也不會想到這水塔背後還別有洞天。

“快進來！”

仇小偉又在向鐘二招手，兩人進了塔裏，洞口重新被茂盛的爬山虎蓋住。

裏面黑乎乎的，眼睛适應了一會兒，才找到垂直向上的水塔扶梯，踩着梯子一直爬到頂，上面就是一間小小的房間，以前大概是水塔維護人員的值班室。

仇小偉熟練地推開了又一道緊閉的鐵門，這扇門沒被鎖住，出去就是一個被鐵欄圍起來的小平臺，沿平臺上的扶梯再往上，爬過用來儲水的水櫃，就是整座塔的最高點。鐘二從這裏望出去，借着路燈和晚間營業的店鋪燈光，能把兩三百米開外，他剛才待的小巷，前面的便利店和附近幾條馬路的情況盡收眼底。

在鐘雲清打量周邊的時候，仇小偉不知在下面的值班室裏忙什麽。

“我沒騙你吧？這裏可是我的秘密基地！”過了幾分鐘，才終于見他爬上來，身後多出了一個背包。他緊挨着鐘二席地而坐，卸下包拉開拉鏈，獻寶一樣把裏面的望遠鏡、電筒、可樂零食口香糖統統塞給他，“吃吧吃吧，甭客氣！”

那模樣，別提有多狗腿殷勤了。

而鐘二這麽東躲西藏了一路，早前肚子裏那點存貨早消化得差不多了，他也不客氣，道了聲謝，接過零食袋撕開包裝就吃起來。

大概是不打不相識，又或者二貨和二貨總是容易惺惺相惜，嘴裏咔嚓咔嚓嚼着薯片，不時拿起望遠鏡注意四周，兩人邊吃邊侃，在連對方的名字都不清楚的情況下，竟然聊得十分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