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在望海市每年一度的時裝周舉辦前夕,九月初九重陽節就先到來了。
清早起床後,和雷振在家吃完早飯,雷媽媽催促他們出門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事到臨頭,一直像個沒事人一樣的鐘小二反倒焦慮起來,他啪嗒啪嗒摟着喵星人跑上樓,把自己關在卧室裏,又從隔壁衣帽間拿出幾套衣服擺開在床上,為初次上門拜會雷振的父母該穿哪套衣服而猶豫不決。
在二貨的心目裏,這可是第一次正式見未來的岳父岳母,不同以往,意義重大,不留下個好印象怎麽行?
雷振推開門,看見的就是鐘小二毫無形象蹲在床邊,喵星人繞着他喵喵叫喚的情景。
“雷振,你來得正好,幫我看看我穿哪件比較帥?”被雷振拉着站起來,鐘小二左右手各拿了套西服,一臉糾結,看來完全拿不定主意。
對雷振來說,無論鐘雲清穿什麽那都是好看的,不過……視線從那兩套正式隆重的西服上掠過,雷振的一雙眼裏滿是笑意,彎腰從床上撿起被鐘小二扔到一邊的白襯衫和卡其色亞麻休閑褲,放到鐘小二的手裏,親了親他還粘着白粥米粒的嘴角,道:“穿這個就好。”
鐘二還想開口,雷振就先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那麽緊張,我們不是去參加酒會,和在家時一樣穿就行。”
“哦……”聽了他的解釋,二貨總算肯乖乖拿着衣服去換了。
兩人收拾完,把喵星人交給一早過來的錢阿姨,就開車出了門。
雷振駕駛着車子一路往前,等開出了市中心,接近市郊時,下高架右轉駛入了地面公路。看似相當平常的一條路,盡頭卻是一個檢查崗哨。身着軍服,頭戴貝雷帽,全副武裝的四名士兵分立在道路兩側。
雷振停下車,兩個模樣年輕的士兵剛想上前例行盤問,從哨所裏就沖出一個負責人模樣的中年軍士喝止了他們。他向雷振行了個标準的軍禮,崗哨前的升降防暴路障就自動下降放行了。
繼續往前,這樣的崗哨一共有三個,警戒也是一道比一道更嚴格。到最後一處時,進出的車輛都必須通過一個口字型門框般的設備,設備頂部射出紅色筆直的光線,會從車頭一路掃描到車尾,确認沒有槍支爆炸物可疑液體等危險品,車輛才最終得以通行。
過了第三個哨卡後,透過濃蔭蔽日的行道樹木,慢慢就能看到不少零星分散的建築物分布在道路兩旁。這些建築從外表來看都非常普通不起眼,但經過了剛才三道門,以及路上不時能見到的荷槍實彈的巡邏士兵,沒有任何人還會懷疑——這裏整片區域都處于最高安全防衛級別這一事實。
如果不是今天親眼所見,鐘小二從來不知道望海市郊還有這麽樣一個地方,因為根本連地圖上也沒有标示。雷振看來對這裏的情況卻非常熟悉,他駕駛着車子拐過幾個彎,最後停在了一幢被白色圍牆和許多花草環繞的三層小樓前。
樓房和周圍附近的那些建築看起來沒什麽差別,獨門獨院,格局中規中矩,四平八穩,從外表看甚至有些老舊,與雷振春山路居住的充滿異國格調的洋房不能相提并論。
從車上下來,讓鐘小二拿着為雷家二老準備的禮物,雷振剛準備按下門鈴,雕花鐵門後的院子裏,聽見停車聲,從屋裏出來在臺階上張望的一位老阿姨,立即喜笑顏開,忙不疊朝門內喊起來:“将軍,夫人,是大少他回來了!”
老阿姨喊完,就馬上從臺階上下來,給雷振和鐘雲清開了鐵門。
穿過院子裏的卵石小徑走上臺階,剛進門廳,就正巧碰上聽見聲響趕出來的雷媽媽。鐘二因為已經陪老太太逛過兩次商場,這時一看到她,立即笑容滿面地把他和雷振一起挑選的禮物遞到雷媽媽面前,嘴裏一點也不見外地誇道:“雷媽媽,你今天氣色真好!”
“好好……”笑得眯起眼,今天穿了一身白底翠竹紋旗袍的雷媽媽接過禮物,讓一旁的周阿姨去放好,胸襟上斜斜佩戴着一支茱萸的她,人逢喜事精神爽,整個人看起來确實都年輕了好幾歲。
一路上還在擔心鐘小二會緊張的雷振,見兩人這個樣子,心知自己是多慮了。跟一張嘴抹了蜜似的鐘小二沒法比,雷振向往他這邊看過來的老太太,中規中矩開口叫了一聲:“媽。”
知子莫若母,雷振年少老成,從小時候起就跟鋸了嘴的葫蘆一樣不愛說話,這時的雷媽媽自然不會介意。她牽起兩個人的手,趕緊招呼雷振和鐘雲清進來,随後,拿起在一邊櫃子上的茱萸,又親自給兩人別在了衣襟上。
“九月九佩茱萸,兩個人都要平平安安,長長久久。”在雷媽媽慈祥的聲音中,碧綠的葉片加上朱紅色的果實,散發着草木清香的茱萸枝,似乎确實把人也襯得更加精神了。
戴完茱萸,雷媽媽又端來了她親手蒸制的重陽糕和菊花茶。撒上一層木樨花的糕點軟糯香甜,十分可口,讓鐘小二吃得兩頰鼓鼓的,像只松鼠。看他這麽愛吃,雷媽媽更是開心不已。
三個人坐在一樓客廳裏,聊着家常閑話,氣氛其樂融融。
整間客廳很寬敞,卻也十分樸素尋常,非要說和普通人家不一樣的地方,大概就是白色的牆面上,挂了不少名家字畫,靠牆邊的玻璃櫃裏,更整整齊齊碼放了許多獎杯勳章。
“雷媽媽,雷老爺子呢?”環顧了一圈,也沒找到雷老爺子的蹤影,鐘二心下奇怪。他沒雷振那麽沉穩,心裏有事自然藏不住要問出來。
雷媽媽聽了忍不住一笑,随即壓低聲音向鐘二和雷振兩人透口風:“老頭子早上起床就催我給你們打電話,又愛面子不讓我直說。剛才他還在廳裏坐立不定,問我人怎麽還沒到,聽見你們來了,他倒擺譜,又上樓去了。這會兒啊,估計他該坐不住了!”
雷媽媽指了指樓梯的方向,又對雷振道:“你和小鐘上去吧。這一年到頭難得回趟家,陪你爸下兩盤棋。我給你們下廚做幾道菜,開飯了再來叫你們。”
雷振點點頭,就牽起鐘小二的手往樓上書房去了。
到門口敲了敲門,裏面就傳出雷老爺子假模假樣咳嗽的聲音,讓他們進來。雷振和鐘小二相視一笑,有了雷媽媽提前通氣,兩人這時都知道,老爺子這是在等着他們主動找上門呢。
推開書房的門,在家都軍服筆挺的雷老爺子,正坐在酸枝靠椅上,鼻梁上架着老花鏡,手裏捧着張報紙在看。
“爸。”雷振和剛才一樣,循規蹈矩叫了一聲。
“嗯——來了?”拖長了聲音,老爺子的視線卻不住越過報紙,往雷振身邊的鐘雲清瞟。
“雷老爺子。”某只二貨臉上笑吟吟,大大方方打完招呼,下一句卻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你報紙拿倒了。”
雷老爺子惱羞成怒,啪的一下,把報紙拍到桌案上,吹胡子瞪眼道:“臭小子,你給我過來!”
嗳了一聲,鐘小二屁颠颠過去了。
見到地位身份比自己高的人就束手束腳,那就不是鐘小二了,他當然不會被雷老爺子這時的虛張聲勢吓倒。更何況這一老一少,盡管沒真正面對面相處過,可他們在網上通過視頻聊天,早早就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誼。
頑固的雷老爺子起先是被雷媽媽硬拉着,才肯坐到攝像頭前,直到鐘二給他找了許多戲曲發燒友論壇和在線圍棋網站,被打開新世界大門的他,才總算從‘互聯網絡就是充滿低俗趣味’這樣的偏見裏走出來。
“上次你給我下的那個什麽圍棋世界APP,被我不小心删除了,你幫我再重新下載個。”雷老爺子摘下老花鏡,也顧不得佯裝生氣了,從抽屜裏拿出pad,就遞給上前來的鐘雲清。
一老一少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倒把雷振給冷落在一邊。好在雷振的性格沉穩持重,他泰然自若地走到書房朝南的窗戶前坐下,将圍棋盤與棋盒擺放到桌面上,才揚聲道:“爸,讓雲清給你下載,我陪你來下一盤。”
鐘雲清就是有種讓男女老少都不自覺親近的魔力,連雷老爺子也不能幸免,這時聽了雷振的話,一時忘形的老爺子才咳嗽了聲,臉上重新恢複了一點威嚴,背着手踱步到雷振對面坐下了。
父子兩人一年見不了幾面,就算見面也說不上幾句話,對雷振的要求一向非常嚴厲的雷老爺子,臨近晚年,面對這個出色優秀的大兒子,再想像普通的父子那樣相處,卻早忘了該怎麽開口。好在曾經的芥蒂如今一步步都解開了,這時坐在棋盤前對弈,兩人就好像回到了許多年之前一樣。
鐘雲清給雷老爺子重新安裝好APP,就跑到兩人身邊觀戰,可惜平時只會下五子棋的鐘小二,對圍棋一竅不通,看了一會兒他就覺得無聊了,幹脆下樓幫雷媽媽切菜削土豆去了。
幫着雷媽媽和周阿姨把最後一道菜端到餐桌上,鐘二擦擦手,就自告奮勇上樓,去叫下棋忘了時間的雷老爺子和雷振兩父子吃飯。
“多好的孩子啊!”目送他離去的背影,在廚房幫忙的周阿姨這時忍不住出聲。
跟着雷夫人一起陪嫁過來,在雷家工作了幾十年,這位老阿姨的一雙眼睛早練毒了。她什麽人沒見過,如今親眼見到她看着長大的雷振能重新振作,從過往的陰影裏走了出來,身邊還有這麽一個直率開朗,既不畏首縮尾,也不谄媚巴結的孩子陪着,自然十分欣慰。
娴靜端莊的雷夫人也像被勾起了心事,琥珀色的眼裏滿是感慨,趁着人還沒下來,她馬上悄悄朝周阿姨吩咐:“阿青,等等你上樓去,不要聲張,把我卧室梳妝臺第二個抽屜裏的那塊玉拿來。”
“夫人,你這是?”被叫名字的周阿姨瞪大了眼。
雷夫人沖她點點頭,兩個人說是雇傭關系,不如說更像姐妹,這事托付給她,雷夫人放心得很。而周阿姨也反應過來,一張臉馬上喜笑顏開,她嗳了一聲,轉身趕忙就上樓去照吩咐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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