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夢魇

山澗溪流汩汩流淌，參天古樹間的紅綢帶和銀鈴随着風舞蹈和作響，樹下并肩而立着兩個衣帶翩翩的少年。

“阿野，你願意……一直陪着我嗎？”

說完微微攤開手掌，掌心裏躺着兩粒豆子，一粒黑，一粒紅，鐘野知道在人間這叫“相思豆”。

望着一身淡紫衣衫的少年投過來期盼的目光，微微發愣，然後忽得避開那灼熱的眼神，只是不斷摩挲着枝丫間墨跡未幹的紅綢，“願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思”字邊緣已經有些微暈染，形成一道漸進的水墨山水。

紫衣少年眸中閃過一絲失落，垂下頭，說道：“你不必說了，我已知曉。”聲音帶着淡淡的苦楚。

鐘野眉頭緊鎖，一臉痛苦的模樣，嘴巴開合幾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紫衣少年慢慢向崖邊走去，縛手而立，曠遠的風吹得他有些睜不開眼，但也許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好受一些。

“奚鳴。”

聲音溫柔而嘶啞，奚鳴緩緩回頭，卻被一個力道直接拖進一處懷抱。

能聞到他懷裏淡淡的清香，那是他的阿野的味道。

梓奚鳴有些不敢置信，然後又是難言的喜悅，就這樣任阿野緊緊抱着，他緩緩伸手撫上他寬闊的背脊。

突然，腰上力道一松，随即一種涼滑濕軟的觸感在唇角蔓延，他心跳驟然加速，瞪大了雙眼。

“閉上眼睛。”

梓奚鳴乖巧地合上雙眼，他想這感覺很美好！此刻他真想醉死在這美好裏，不去理氏族糾葛，不去管生殺予奪。

突然心口劇痛，梓悉鳴垂眼看去，心口處已經透出淡淡的的血跡，這才意識到自己被利刃從背心刺穿。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的男子，仍是那樣的清新俊逸，眉目間确是有着化不開的愁思，他們認識多年，剛剛還那樣溫存缱绻，轉瞬間卻是痛下殺手。

身體猛的一陣痙攣，他感覺到體內的法力在一點一點地消失，他咬緊牙關，盡量不發出任何痛苦的聲音。

有聲無力地問：“為什麽？”

鐘野滿是歉疚地看着他，輕聲說：“對不起，原諒我！”

然後突然出手将他推下懸崖，他直直地盯着那雙淚涔涔地眸子，想要找到一個答案，眼中那道白影漸漸變小，直到不見。

柳青青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什麽也看不見，只有無盡的黑暗，耳畔傳來細微的風聲和植物間刷刷的摩擦聲。柳青青惶恐不已，她張張嘴，發不出任何聲音，她首先想到的是：“我是死了嗎？”

她只能不斷地摸索着前進，胸口傳來像鼓聲一樣的心跳聲，這樣走了不知多遠，依舊是一片黑暗，仿佛沒有盡頭。

突然一聲凄厲慘叫響起，緊接着是四周此起彼伏的叫聲，呈排山倒海之勢不斷湧來，柳青青被這突如其來的爆裂般的場面震得立時青筋暴起，面目猙獰，她只能緊緊捂住耳朵，匍匐在地，痛苦地縮成一團。

一個低沉的聲音闖入，“何人敢擅闖此地？”

柳青青被吓得一個激靈醒來，擡起頭發現自己正趴在冰涼的地上，眼前出現一副棺椁，周身散出一團柔和的光芒，在一片黑暗裏顯得那麽美好。

她站起身仿佛受到召喚一般像棺椁走去，指尖輕輕在上面拂過，光芒突然緩緩凝聚，最後化成珍珠般大小的光團，浮在半空，柳青青指尖輕觸，光團在指尖轉了兩圈，然後嗖的一下鑽進了柳青青的額間。

等柳青青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将剛剛發生的事忘了個精光，只見天光昏暗，周遭透着死一般寂靜，她能感覺到寒冷的帶着泥土腥氣的風刮起皮膚上一層的雞皮疙瘩。

她略動一動，但是劇痛馬上随之而來，她這才想起來她和同事張冉一起是在回程的路上出了車禍，她下意識得去拿手機，但是疼得呲牙咧嘴地摸索了一圈也沒找到。

這件事還要從前幾天同事張冉拖着她來了次西藏的自駕游開始。

一路上風餐露宿，遭罪就別提了，關鍵是後來回去的時間不夠了，只能選擇鮮少有人問津的孤僻小路風馳電掣地擦着黑兒往回趕。

正感嘆一路上也算是暢通無阻了，誰料下一秒就樂極生悲，只能說：自作孽不可活。

車子咚的一聲巨響，幾人身子猛得一震，不知是撞到了什麽，來不及反應，車子就以光速斜斜地墜了下去，柳青青只覺得渾身苦痛，頭腳倒懸，辨不清天地方向，然後就什麽也感覺不到了，直到現在她才醒過來。

她啞着嗓子叫着：“張冉，你怎麽樣？還好嗎？”

然而回應她的是一片沉默，她頓時心生不安，鉚足吃奶的勁兒，拼命地掙紮着從後車窗裏爬了出來，已經是累得滿頭滿身的汗，風一吹，身子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她顧不上自己，幾步踉跄着走到車前。

車身損毀嚴重，窗子早已經碎了，張冉渾身是血，柳青青忙上前想要推醒他們，但是仍是沒有一點回應。

她試圖強行拽開車門，可最後急得跳腳仍是白費力氣，她四下張望，遠遠的能看到有一盞昏黃的燈，想必是有人家的，柳青青一下子就看到了希望，朝着那亮光走去。

要不說人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呢，還沒走幾步，就被什麽東西絆倒摔了個狗吃屎，正撞在一塊石頭上，一股熱流順勢而下，青青伸手擦了一下。

一擡頭是一塊無字碑，上面刻着一些奇怪地符文，吓得她一激靈跌坐在地，正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拿到眼前一看，她馬上一聲尖叫，回音久久不散，原來是人的頭骨。

林青青直覺寒氣從腳底直往上竄，渾身寒毛直豎，借着柔和朦胧的月光打量起自己所處的地方，密密麻麻的墳包立在這一大片看不到邊際的大坑中，高低起伏，這可不由得把她吓個半死。

原來他們誤闖到這鳥不拉屎荒無人煙的墳圈子裏了，柳青青呼吸一滞，雙腿打顫地拼命往上爬。

她想：我是不是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嗎？然後淚水模糊了雙眼，她想起了媽媽，真後悔為什麽出發前沒給她打個電話，如果她死了，媽媽一定非常難過。

借着那盞燈，隐約能看到幾處矮小的房屋，覺得希望猶在，嘴裏嘀嘀咕咕地念着：“阿彌陀佛，佛祖保佑……”，柳青青家裏沒人信佛，但是此時此景也只能臨時抱佛腳了。

終于爬上來了，可是四周被鐵絲網圍了起來，沒辦法，她只能繞着圈找出口，然後激動地徑直朝着燈光跑去，直到走進了，才看到上面的模糊的“奠”字，她想房子裏必定住着守墓人。

她推開院門，只見房門大開着，屋內隐隐透出淡淡的光暈，她喊着：“有人在嗎？”

沒人應答，她一間一間的跑進去看，屋子裏空空的，只有供着的幾個牌位，跑到第最後一間的時候果然見到了人，那人跪在牌位前，一動不動，只看得出來是個男士，不清楚多大年紀。

一時間柳青青不知道如何稱呼，只好輕聲喚道：“您好？”

沒有回應。

她只好頓了頓又說道：“抱歉打擾了，我是路過此地誤闖進來的，您能幫幫我嗎？”

還是沒有回應。

柳青青只好壯着膽子走上前去，只見這人兩眼鬥大，雙頰上各有一坨血紅，嘴角高高揚起直插耳畔，俨然是一個紙人，柳青青臉色慘白。

正在此時，就聽得那紙人突然轉過頭，對着柳青青說道：“凡人擅闖者，死！”聲音冷飕飕的，有氣無力。

柳青青登時目瞪口呆，吓得魂出天際，半晌才哀嚎了一嗓子就要往出跑，哪知雙腿要已經癱軟成泥，一下子就摔在地上，她趕忙連滾帶爬地跑出去了，一時間不知去哪兒，只好站在紙燈籠下面，“喔喔喔”地學雞鳴到天明。

嗓子早已經啞了，她忙跑到附近的公路上去堵車，還好有好心人路過，幫了她一把，只是要付一大筆費用，但是想到大家都還能活着回去就已經是上天恩賜了。

天邊露出魚肚白的時候，她這終于看清墳圈子的全貌，竟然是個足足得有兩百多丈寬的圓形巨坑，一圈一圈密密麻麻的墳墓包裹着最中間的墳頭。

想起昨晚的驚心動魄，她仍是心有餘悸，不願再看就要離開，誰知轉身瞬間耳畔突然傳來一個男人冰冷深沉的聲音：“你是何人？”

柳青青頭皮一麻，後背立時起了一層薄汗，馬上回頭去看，什麽也沒有，她垂下頭拍了拍腦袋，想着：肯定是幻聽。

這時好心人大喊一嗓子：“你這姑娘咋這麽墨跡呢，走不走啊？”

柳青青趕緊一溜煙似的跑過去，嘴裏不住地說道：“走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