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有好一會兒,樹下只有一片寂靜。

季雪庭說完話,便繃緊了神經等待着面前少年做出反應,根據他的經驗,接下來他很可能會遭遇到糾纏不休,哭喊咒罵,甚至更過分點,說着“不信我不信”然後就撲過來霸王硬上弓什麽的……總之,都有點麻煩。

然而季雪庭等了許久,宴珂卻壓根沒做那些舉動。

人間世家千年百年延續下來的富貴鄉裏養出來的尊貴公子,縱然面上血色褪淨,如遭重擊,也依舊是漂亮俊秀的模樣,他就那麽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季雪庭,嘴唇微微翕合,用極小的聲音重複着季雪庭說的最後那句話。

“不會有好下場……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宴珂的瞳孔原本就比尋常人生得更黑,此時恰好他的上半張臉就落在樹蔭之中,那雙眼就更是暗得仿佛能吸光一般。季雪庭一直凝神看着宴珂,此時不由皺了皺眉頭,覺察到少年神色不太對,那種神志恍惚,氣息癫狂的模樣,仿佛又是在發癔症一般。

倒是忘了囑托韓瑛替自己找個善治頭疾的大夫過來。

他正這麽想着,宴珂的聲音忽然又變了:“你說得對,人的真心,是很珍貴的。

季雪庭下意識地往宴珂臉上看去,他總覺得那人此時似在嚎哭,然而他到看到的少年,此時竟然是笑的。

只不過那笑容實在凄涼哀恸的過分了一些,看得季雪庭有點兒慌。

“你沒事吧,宴公子?”

他扪心自問,自己與這宴珂相處也實在沒幾天,實在不至于讓人傷心成這樣吧?

果然下一刻他便聽到宴珂喃喃道:

“我曾經也得到過一個人的癡心……可我卻沒好好珍惜。”

聽到這話,季雪庭頓時釋然,心道少年人果然是少年人,應當是自己這般婉言相拒,新愁勾起了舊情傷,才會這般傷心欲絕吧。

……總之只要與自己沒關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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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雪庭心頭一松,表情愈發柔和。他心中思量一番,想了些叫人放開眼界,不要困于情愛樊籠,實在不成就跟自己練練劍什麽的說辭,正欲開口勸人,那遠處倏然傳來了一聲細長凄厲恐怖的慘叫。

“啊啊啊啊——”

那聲響并不響亮,若是常人恐怕都難以察覺,奈何季雪庭卻不是常人,而是個神仙。聽到那仿佛連靈魂都已經被碾碎般的哀鳴,季雪庭神色一凜,哪裏還顧得上世家公子哥的少年心事,只來得及說一聲讓人趕緊回房便要轉身。

“別走!”

然後季雪庭便發現自己的袖口被人抓住了。

“別丢下我。”

宴珂癡癡地看着他說道。

末了,在耳畔那不斷嘶嘶作響的念蛇低語中,躲在人類軀殼之中的天衢仙君無比卑微地補了一句:“……我好怕。”

“別怕。”

季雪庭輕聲道,随即脫下了自己的外袍,一把将宴珂蓋住。

“這衣服上有我慣用的護身法陣,你裹着它定然無憂,趕緊回房去吧——”

說話間風中尖叫又起,季雪庭心中一緊,也沒再理會宴珂表情,提氣縱身,朝着那聲響發出來的地方飛快地掠了過去。

他卻不知,那先前還在自己面前說着自己好害怕好怕被丢下的少年,抱着他的外袍,在漆黑的樹影下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站了很久,很久。

【“他早就不要你了……”】

【“裝可憐都沒用了呢嘻嘻……”】

【“也許他知道了,他知道你壓根就不是什麽幹幹淨淨的人類,你就是當初那個薄情寡義的家夥,所以他才這麽不喜歡你,甚至都不願意見到你……”】

……

……

……

瀛城城主府修得并不華麗,但占地卻極大,偏偏那慘叫聲也是若有若無,時不時便會倏然中斷。

季雪庭幾個起伏,沿着屋檐一路急奔而去,最後在城主府後側一個極其隐秘的角落裏找到了一進單獨隔出來的小院。

那小院與城主府它處都尤其不一樣,修建得要精巧華美得多,不僅有庭院花木池塘,那池塘之上還建了一座南方樣式的八角亭。

而那細長凄厲的慘叫,正是從那亭中傳出來的。

季雪庭在牆頭一頓,望向亭中,只見那亭畔幔帳正被夜風吹得搖擺不定,內裏有兩道人影。

其中一道人影正仰躺在地,雙手揮舞不止,掙紮不休,慘叫連連。

而另外一人則跨坐在他身上,雙手直直地掐着地上那人的脖子,動作兇狠,仿佛恨不得将地上那人脖頸都狠狠掐碎。季雪庭只看了一眼,神色頓時變得格外冷肅,一道青光便随他心念铿然騰起,正是淩蒼劍自發出鞘。若是尋常兇案,季雪庭自是不可能如此如臨大敵,他之所以如此戒備,自然是因為……

八角亭中行兇那人的指尖腕上,纏繞着一圈又一圈的黑絲!

猖神!

季雪庭瞬間便想起來當初瀛城之外那荒野小院中,由無數蠕蠕而動的黑絲彙集而成的詭異妖邪。

“啊啊啊啊啊——”

就才此時,地上那人俨然已要氣絕,發出來的哀鳴漸漸沙啞低微。

而行兇者仿佛察覺到了什麽,倏然擡起頭,直勾勾地望向牆頭的季雪庭。

那是一張全無血色的臉,兩顆漆黑的眼珠子就像是兩個小小的洞口,深深地嵌在眼眶之中。

那雙眼睛裏沒有恐懼,沒有憎恨,甚至連殺人時的激動都沒有。

那雙眼睛裏,只有一片虛無。

就在于那人四目相對的瞬間,季雪庭橫劍在前,在夜色中猛然劃出一道淩厲劍光,直直射向亭中之人。

只消一剎那,那人,或者說,那被猖神所控的妖邪,便會在淩蒼劍的劍光中化為無數碎塊。

然而就在淩蒼劍的劍鋒即将勾取妖邪性命的瞬間,一股氣勢磅礴的劍氣飒然自院中另一邊直襲而來。

“铮——”

兩股劍氣激撞之下,迸出一道浩然劍鳴。

淩蒼劍被突襲而來的劍氣一撞,微微偏了準頭,擦着那妖邪的脖頸直接釘入了八角亭的亭柱之中。直到片刻之後,劍柄依舊兀自搖晃不修,亭柱上也出現了數道龜裂。

一道夜風以小亭為中心朝着四周猛然蕩開,将庭院中的花木吹得盡數折翻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切其實都發生在頃刻之間。

“別!噗……”

待到淩蒼劍停,那一聲慘呼伴随着噴血之聲,直到此刻才落到季雪庭的耳朵裏。

“咳咳咳……誤會,都是……誤會……他不過是執着玩物,在這裏修檢而已。”

季雪庭踩着池塘的水面落入八角亭中,一揮手将心不甘情不願的淩蒼劍收回劍鞘,然後轉過身來望向因為揮劍攔下了淩蒼劍而吐血不止的韓瑛。

來人手臂已經軟軟垂下,殷紅鮮血順着袖口正不斷向下流淌說話時咳嗽中帶着濕潤之意,顯然內傷頗重。

“燕燕啊……”

季雪庭嘆了一口氣。

“你這也太魯莽了,”頓了頓,他又補充道,“若非我出劍後立刻就察覺到不對收了劍勢,不然你這麽莽莽撞撞沖上來攔我劍意,你受的可就不僅僅是這點小傷了。”

“咳咳咳,我自是知道前輩的劍術早已超凡入境,但事關親人生死,哪裏還顧得上這些。”韓瑛努力平複着氣息,擡起頭看着季雪庭,苦笑着說道。

季雪庭從懷中掏出一瓶仙藥丢給了韓瑛,然後就将目光落到了那位“行兇之人”身上。

那是一個文弱清秀的男人,年過三旬的模樣,容貌卻依舊纖細文秀。然而看着并不年輕的男人,神色中卻透着一股古怪的稚氣與遲鈍。

就比如此時,剛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險些身死的烏龍事件,身側還有個為了給他擋劍而吐血不已的親人,那男子卻像是渾然不覺先前發生了什麽一般。他就那麽直勾勾看着季雪庭看了片刻,随後就猛然轉頭,将手按在自己身下那“人”的脖頸處繼續動作起來。

“啊啊啊啊啊——”

凄厲沙啞的尖叫随即又一次地回蕩在了夜色之中。

季雪庭揉了揉眉心,心道自己已是很久沒有出過這般差錯了。

是了,那男子身下慘叫的玩意,壓根就不是個人,而是一具與真人差不多大小的傀儡人偶,而他身上纏着的絲線,也不是他以為的猖神觸絲,只不過是用來操縱傀儡用的黑蠶絲。

青州傀。

算得上是青州難得的幾樣名産之一。

青州傀戲用的這種傀儡人偶乃是特制。跟尋常小小傀儡不同,它須得做成與人一般大小,各處關節也都與人相當,由染黑後不見反光的黑蠶絲與操控者相連,動起來時候幾乎與真人無異。更有做得精巧的青州傀,喉嚨或者軀體內各有機關,可以發出一兩句唱詞或者聲響,腹內由豬尿泡或者魚鳔裝上紅墨,刺破了還能有涔涔濃血流出,十分逼真。

而現在躺在地上那只青州傀,顯然就是個喉嚨上裝有發聲機關的,只不過看着那機關似乎已經壞了,那男子趴在它身上,正專心致志企圖修複它,然而修了又修,傀儡能夠發出來的,依舊是那種與人無異的恐怖哀嚎。

季雪庭忍着那讓人頭皮發麻的哀嚎打量着那青年,在記憶中一番翻找,總算找出了個模糊的人影與其對上。

“等等,這是……稚春?”

“正是舍弟。”

韓瑛吃了季雪庭給的藥,臉色倒是比之前好了許多,可神色中卻難掩疲憊,見季雪庭認出了男子,他苦笑一聲,點了點頭。

“額,這孩子,如今倒是長大了。”

季雪庭幹巴巴地應道。

二十年前人間,國號為齊,少帝幼弱,朝中當權者,恰好便是韓家。

那一年季雪庭結束了一段毫無用處的閉關,懵懵懂懂再入人間,然後便認識了一個滿心怨憤,桀骜不馴,劍術天分卻奇高的少年。

接下來那段快意江湖自是不用多提。只不過到了那年冬天,韓瑛祖母過壽,少年人捱不過家裏人一日一封的家信,皺着眉頭苦着臉,拽着自己的新朋友,回了那酒肉臭的朱門大戶哄老人開心。

韓瑛當時信誓旦旦,說自己只在家裏住上兩三晚,過了祖母生辰便走,結果要走的那一天,卻一不小心,在一處格外偏遠的別院裏,撿到了個差點被人磋磨到死的小傻子。

就跟所有俗套的故事中應該有的套路一樣,韓家的這個小故事裏,有個薄情寡義毫無廉恥的貴族公子,也有個苦守寒窯,癡心不改,最後在貧病交加中痛苦死去的貧家女子。

同樣的,還有一個礙于血脈不可外流,只能捏着鼻子認回家的私生子。

尴尬的點大概就是在于,那個貴族公子是韓瑛的老爹,而那個倒黴的私生子自出生起便心智有缺,是個天生的癡傻兒。

癡傻兒便是韓稚春。

韓瑛離家時年紀不大,雖知道家裏來了個不受寵的傻子弟弟,倒也沒太留意。但他實在是沒想到,原來只是因為癡傻,竟然會被人欺負成那樣。

不過只比自己小個四五歲,撈在懷裏卻比貓重不了多少。

被虐打成那般模樣,也就是初時相處時候怯懦害怕了幾日,多給他喂一口饅頭,便會露出一張瘦弱蒼白的臉,滿心歡喜地湊過來,癡癡叫着“哥哥”。

然後把手心裏攥得化了的糖塊遞到嘴邊讓人吃。

季雪庭笑眯眯地在一旁旁觀着這對半路出家的兄弟,看着韓瑛板着臉罵着“髒死了”卻還是接過了糖,心中只嘆,融化了的……可不僅僅是小傻子掌中的那塊糖。

有韓家最看重的嫡子韓瑛照應,韓稚春的處境漸漸也好轉了許多。

待到季雪庭與韓瑛分別時,當初瘦骨伶仃滿身傷痕的小傻子,已經成了一個錦繡堆裏快樂過活的小少爺,眉眼間滿是明媚天真,毫無陰霾。

……

然後便到了今日,季雪庭心目中軟軟糯糯的小少爺,不得不被他強行替換成如今這位行事偏執氣質古怪的中年男子。

韓稚春依舊在擺弄身下玩偶,專心致志,随着那傀儡的不斷哀嚎,他的眼神中卻漸漸多了一絲戾氣,神色也變得焦躁起來。

“稚春他喜歡擺弄傀儡,一旦入了神便再不會理會身邊之事,還請季大哥見諒。”

韓瑛見季雪庭還在打量對方,有些僵硬地替他開解道。

一邊說着,韓瑛一邊彎下身對韓稚春放軟了聲音哄道:“小春,你就別折騰了,它壞了,我明天給你買新的。”

韓稚春自是不曾理會自己哥哥,他依舊固執地,不斷地翻弄着那具傀儡喉中機關,不斷響起的哀嚎中,他的指尖也多了幾道劃痕。

“小春!停下!這個傀儡修不好了!你休息一下,你看看這是誰?季大哥也來了,你還記得嗎?”

韓瑛強壓着一絲焦躁,伸手擋在了那可憐傀儡的喉間,企圖止住韓稚春的動作。

卻不想正是這個舉動,瞬間讓韓稚春暴躁起來。

“走!”

他忽然喊道!

“走啊!走!”

說完,他忽然暴跳如雷地拽着身下傀儡用力往地上磕去。好巧不巧,那傀儡原本就已經被他猜得七零八落,他這麽用力摔碰之間,那傀儡的頭顱不堪重負徑直從脖頸出摔落在地,一根用于連接身體部件的鋼絲也倏然斷開,直接朝着季雪庭的方向彈了過來。

“小心——”

韓瑛呼喊道,本能地便要伸手去攔。那鋼絲便在他原本就受傷的胳膊上,霍然又拉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鮮血噴湧,男人搖搖欲墜。

季雪庭:“……”

已經出鞘的淩蒼劍:“……”

頓了片刻,季雪庭一手拽住不太安分的淩蒼劍,輕聲安撫着:“沒事沒事,他也不是瞧不起你。”随後唉聲嘆氣地看着半身都被血染得通紅的韓瑛:“你是還不是忘記了,我其實是很厲害的。”

“我只是……”韓瑛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做了蠢事,扶着胳膊站在原地。

已經是兩鬓微白的男人,在這一刻看着,竟然有些孩童般的茫然。

“我只是習慣了。”

畢竟,這二十多年來,他早就已經習慣了自己才是所有人中最強的那個人,也早已習慣了在各種變故中,他心無旁骛,擋在所有人前。

以至于剛才那一瞬間他都忘了,面前這個人,确實是不需要他去保護的。

而在鮮血淋漓的韓瑛身側,韓稚春卻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眼看着青州傀頭顱落地,先前還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它身上的韓稚春仿佛忽然就失去了所有興趣。

他面無表情地将人偶頭顱直接摔在地上,然後走上前來一把拽住了韓瑛的胳膊。

“我餓了。”

他說。

韓瑛被他拉得又悶哼了一聲。

他卻依舊毫無所覺,固執得要求韓瑛跟他一起走。然而今夜韓瑛顯然是有話要與季雪庭說,并沒有依他的意思。

于是,韓稚春最後也只能如同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一般,尖叫不休,瘋狂掙紮地被強行拖走了。

在他走了之後,亭中頓時陷入了一片沉重的寂靜。

季雪庭勉強捏了一個靈訣覆在韓瑛胳膊上,止住他的血,然後才說:“我記得當初稚春的癡症,似乎并沒有這麽嚴重?”

韓瑛點了點頭。

“當初在江南時請了名醫,他也就是比常人遲鈍些,愛玩些傀儡玩偶,性子卻很安靜,并不似如今這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将他接到瀛城來。本以為便是此地貧瘠困苦一些,但他在我眼皮子底下總比在韓家來得妥當,卻不知為何,自來了這裏,他的癡症卻一日比一日要壞了。”

季雪庭不由問道:“那麽為何不将他送回去?”

韓瑛深吸了一口氣,一瞬間他看上去仿佛又老了幾歲。

“這便是我先前欲與你說的事情。”韓瑛臉色肅然,神色壓抑至極,“從半個月前起,不知為何,瀛城竟成了一座只能進,不能出的困城!”

“只能進,不能出?”

“正是,所有客商,民衆,只要踏入這方圓十裏的地界,便只能困居于城內,再也無法出去……”

最開始,韓瑛對于周遭異變,并無所覺。

只是不知道從何時起,他發現瀛城周遭的妖魔忽然變得格外多了起來,先前組織獵妖隊出城一次便可保得數月安寧,到了後面竟只能堪堪保得數日平靜。

那些妖魔殺之不絕,城中武器火油糧食卻漸漸告罄。萬般無奈之下,他只能派出信使向外救援,然而……

“所有通訊斷絕,信使杳無音訊。”

季雪庭喃喃重複道。

“沒錯。”韓瑛握拳,關節泛白,“若不是城中之後陸陸陸續續來了許多尋親之人,我甚至都不知道,原來先前我以為從瀛城出發去往它處的商隊竟然也全部都消失了!”

“困城之局。”季雪庭揉了揉眉心。“古時有至妖至邪的大妖魔作祟,便将所有獵物困于一處,許進不許出,待到想要的獵物夠了,便将所困之人盡數吞噬,此為困城。只不過,這等邪術所耗法術驚人,說是困城,拼死了也不過是一座小村小鎮。能夠将一整座城化作困城,能夠做到這樣的妖魔,實在是聞所未聞,除非——”

說到一半,季雪庭話音頓住,他與韓瑛對視了一眼,兩人同時做了個口型,無聲無息地念出了那個名字。

猖神。

那可是能夠讓人恐懼敬畏到以神相稱的……妖魔。

……

就在季雪庭與韓瑛因為猖神作祟而四目相對,陷入沉默的同一時刻。

在城主府的另一端,某位私自下凡的仙君正面無人色地抱着季雪庭的長袍,在一名老仆的帶領下踉踉跄跄地朝着自己的房間。

“宴公子,這便是您的房間,有什麽需要,請喚小的就是了——”

到了房門前,老仆謙卑地行了禮,沖着他說道。

“我,知道了。”

天衢勉強撐起心底最後一絲清明,沖着那人類說道。

結果下一刻,他就看着那人的脖頸倏然扭曲,歪起頭來看着他,嘻嘻直笑。

【“他不要你。”】

【“他說了,若是與你這種狼心狗肺,薄情寡義的人相戀,便只能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晏慈啊晏慈,你吃了他的心,倒要用什麽來賠?”】

天衢倒抽了一口冷氣,他瞪着面前那張屬于晏慈的面孔,牙齒被咬得喀喀作響。

“宴,宴公子?可是有什麽不妥?”

“宴公子?”

……

就在天衢下意識地想要伸手掐斷那念蛇脖頸的瞬間,那張令人生厭的面孔又在倏然間轉換為那名人類老仆有些驚慌的面孔。

天衢嘴唇翕合,額頭上已是冒出了涔涔細汗。

他沒有理會那老仆……猛然推開了房門徑直撞了進去。

再回頭關門的時候,才發現那門口的老仆,卻早已不見了蹤影。

那個人類真的存在嗎?

還是一切都只是他的妄想?

天衢心中想道,心知自己狀況似乎有些不對,卻又覺得,似乎他天生便該是這樣。

不,不行。

他又聽到自己心中有個聲音說道。

他如今所在的地方可是凡間,身側還有季雪庭。

“不行,我不可以,我就只是看看他,看看他而已。我原本就不應該生出什麽妄想,我哪裏有資格……”

天衢不斷地自言自語道,忽然間喉頭一甜,控制不住地咳出了好幾口血來。

有幾滴血濺到了他懷中季雪庭的外袍之上。

“不——”

天衢喉中發出一聲沙啞尖叫,他瘋狂地抓起那衣料不斷地擦拭起上面的血滴,然而那污穢的血液卻早已滲入布料之中,他越是擦拭,血污就越是蔓延開來。

“不,不要,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阿雪,我不是故意!”

仙君的尖叫一點點轉化為了哀戚的嗚咽,他不斷地重複着那句話,最後緊緊地抱着那件被血和眼淚打濕的外袍,縮在冰冷的牆角,蜷縮起了身體,嗚嗚哭了出來。

“阿雪,對不起……”

“我不該傷你的心的……”

作者有話要說:季雪庭:搞事業,搞事業,殺妖怪,關心一下後輩……

天衢:哀哀戚戚寡夫臉嗚嗚哭我老婆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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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 魚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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