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猖神所控的傀儡們并不好對付,雖然它們并不曾使出什麽高明的術法武功,動作卻很是刁鑽靈巧,再加上它們只是木石制物,不畏疼痛,便是斷手斷腳了也依舊扭動着剩餘地肢體直朝着季雪庭撲來,很是難纏。
好在季雪庭并非那等依靠仙術靈力傍身的正經仙人,他持劍的手自始至終都很穩,而他的劍也一直都很快。
發現但靠砍斷傀儡手腳也不能讓它們失去行動力之後,季雪庭立即調轉劍鋒,一招之內便将劍尖直刺入那些傀儡脖頸四肢脊背之內,将那些齒輪機關連帶着線軸一概以劍氣擊得粉碎,那傀儡立刻便倒地不在動彈。不到盞茶十分,原本浩浩蕩蕩,宛如蜂蟻一般只撲季雪庭而來的傀儡便一只一只少了下去。後堂之內,遍地殘肢碎屑,只有白衣仙君在剩下寥寥幾只傀儡之間閃轉騰挪,眼看着便要脫困。
可就在此時,季雪庭這邊卻忽然生了變故:他原本是要照着先前的方式,再挑碎一只無聲無息湊到他身側的傀儡的,然而無意間對上那只傀儡的面孔,季雪庭的動作卻是微微一滞。
也就這麽一個剎那,季雪庭忽覺自己腕間一重,原本輕盈靈動,宛若他自身身體般的淩蒼劍在這一刻,竟然變得如有千鈞之中,而他自己更是動作倏然遲緩,不過片刻功夫,便覺關節漸漸卡死,整個人一點一點凝在了原處。
季雪庭一聲悶哼,淩蒼劍墜地,只在地上不甘心地輕輕顫抖,然而任憑季雪庭如何以心神催動,卻始終無法再操控淩蒼劍哪怕半寸。
季雪庭神色冷然,凝神望向最先開始麻痹的腕間,随即目光一淩——一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數根細若蛛絲般的觸絲早已纏在了他的各個關節處,觸絲的一端深深沒入他的身體,而另一端,則繃得緊緊的,一直延伸到後堂的角落,一個看似已經被破壞,伏趴在地上毫無聲息的破舊傀儡的指尖。
“嘻嘻。”
幾聲輕笑從那只傀儡的嘴唇間傾瀉而出。
見季雪庭已經察覺,他便也不再做那無趣的僞裝。自顧自地從角落中站起身來,拍了怕身上的木屑灰燼,又把臉上傀儡的面具取下來。
只不過面具之下依舊是面具。
那張喜福神的面具笑意盈盈,彎成月牙形的細縫眼中卻浮動着陰森粘膩的冰冷視線。
“季仙官的功夫好生俊俏啊,”
面具男湊上前來,饒有趣味地打量了動彈不得的季雪庭一番。
“多謝誇獎。”
季雪庭便也十分禮貌地回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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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你的這幅軀體好是好,刀槍難傷,有傷自愈,但到底只是人造出來的殼子,與我手邊這些玩意兒倒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
那人又道。
說話間,那人指尖微微顫動。
季雪庭只覺身體一輕,随後整個人竟然便被那些細細的觸絲束縛着,直接吊在半空之中。
“唉,沒辦法,畢竟我又不是人,感知上确實不太敏銳。”
縱然整個人已經徹底落入那詭異莫測之人的手中,季雪庭周身氣息卻依舊平穩如常,與那人搭話時甚至還透着一股求教般的溫和與禮貌。
“你是什麽時候把這些絲放在我身上的——”不等面具男回答,季雪庭忽然莞爾一笑,有點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自己又搶先答道,“是了,是那具僞裝成我皇兄的傀儡。是我大意了。”
确實,太大意了。
季雪庭在心底暗自檢讨道。
表面平靜依舊,實際上此時的季雪庭正在暗自運功,使盡了一切力氣企圖破開那束縛着自己的奇怪觸絲。只不過這一次困住他的觸絲确實詭異,面前之人更像是早已知曉了季雪庭的一切弱點,他完全沒有以“情”來動搖季雪庭的道心,而是十分粗暴地直接以這些細絲為連接,将季雪庭體內的靈氣源源不斷抽取了出去。
面具後面又傳來了那種讓人不太舒服的笑聲:“唉,其實這手段不光彩,不過誰要季仙君修行的功法特殊,若是不使出這般手段,在下拿不到想要的東西,回去可是得被主家念叨的。”
“哦,原來你背後還有主使之人?”季雪庭笑問道,“你所求的又是何物?”
那面具人此時已到了季雪庭面前,聽到季雪庭的話不由搖頭道:“季仙君也真是的,都死到臨頭了,還想着來刺探我主家的身份呢。我聽說那天界其實并不好待,對無品無級的小仙更是苛刻,季仙君又何苦這般敬業。”
說完,那人袖口倏然閃出一根細長銀刃,宛若長蛇一般沿着手腕一路攀到男人的指尖,最後化為了一把細長鋒利的薄薄小刀。
銀光微閃,季雪庭只覺自己身上一涼,身上那件刻印了無數保命仙符的袍子就在那把刀的刀刃之下化為了片片碎屑。
“這位朋友,你如此這般作為……有傷風化啊。”
季雪庭察覺到自己上身瞬間裸在外面,不由嘆氣。
“你倒是冷靜。”
那人将銀刀抵在季雪庭胸口,慢慢割出一條極深的傷口來。
給這具軀體特意制造出來的血液滴滴答答流淌出來,在幽暗的內堂內泛起一陣甜膩的腥香。
“畢竟我修行的功法特殊嘛。那個,你先前說的所需之物,應當不會是——唔!”
季雪庭原本還想再勾着那面具男再透露些許信息出來。
可還沒有來及說完,便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悶哼。
因為此時此刻,那面具男竟已經将手直接插入了他胸口的傷口之中,握住了他胸口之中用來充當心髒的“那樣東西”。
“終于……”
那人感受着指尖冰冷堅硬的觸感,還有那靈物散發出的冷徹靈力,不由發出一聲心滿意足的嘆息。
随後他手臂一用力,眼看着便要直接将季雪庭的體內靈物直接扯出,可就在這時候,一股磅礴暴虐的仙力卻猛然後堂門外倏然竄入房中,直直刺向面具男。
“啧!”
那人當機立斷猛然一偏,仙力只來得及絞下了他的探入季雪庭胸口的那只胳膊。
劇痛之中,那人身上的蔓伸出的細絲對季雪庭的禁锢稍松,季雪庭眼神冰冷,直接喚起淩蒼劍刺向了那人後背。
那人在敏捷地一蜷身體,以格外古怪的姿勢躲過了這一劍。
此時他已經可以感覺到,有某種格外龐大,暴虐而瘋狂的東西已經靠近了這裏,顧不上季雪庭,他直接轉身,随不管不顧便往門外竄去。
然而,那片幽暗的影子早已簌簌占據了後堂之外的整片區域。
“嘶嘶——”
“嘶——”
……
那些影子在蠕動,在以人類無法理解的聲響輕柔的嘶鳴。在季雪庭與面具男對峙的那一刻,它們便無聲無息地浸透到了整個後堂。所有的光影,所有的聲音,所有的……似乎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徹底的被一種虛無的黑暗所徹底吞噬。
接下來,季雪庭對于周遭發生的事情,就只剩下猜想了。
最開始的時候,季雪庭還能勉強聽到一些打鬥的聲響,緊接着,是一些細小的,極為凄厲的慘叫傳進了季雪庭的耳朵。
但很快,那些細小的動靜就消失了。
感覺那聲音似乎也被什麽東西吞噬了一般。
季雪庭凝神看着自己眼前的一片黑暗。其實作為一名神仙,即便是在最暗之處,他也應該能看到些許物件的輪廓才對。
可此時此刻,他卻什麽都無法看見。
甚至就連無感似乎都被這種黑暗給慢慢地包裹和吞沒了一般。
原本他倒是條件反射性地想要探查一下周圍狀況,他想知道來者究竟是誰。
但很快季雪庭就意識到,無論周圍發生了什麽,無論這片黑暗的主人是誰,對他又想做些什麽,他其實都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這就……很無奈了。
季雪庭此時受創略重,之前那些觸絲已将他體內所有靈力抽取殆盡,更何況方才他拼盡全力驅動淩蒼劍襲向那面具男的一擊,更是讓他原本就十分糟糕的內府再受重創。
即便是沒有這片黑暗來襲,以他目前這慘淡的身體狀況,恐怕得在這鬼地方吊上個兩三天,才有可能積攢起足夠驅使這具軀體所需的靈氣了。
季雪庭有點頭痛地在半空中想道。
然後,他就直接放松了身體,任由陰影中的某些東西慢慢靠近了自己。
“咳咳……敢問這位兄臺,也是要來取我體內靈物的麽?”
季雪庭苦笑着問道。
縱然什麽都看不見,但這片黑暗之中顯然并不只有濃黑的影子。事實上,即便是以季雪庭這副并不敏感的身體,也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這片影子實際上是由什麽極為癫狂扭曲的“東西”共同組成的。
那種強烈的侵襲感和窺視感甚至讓季雪庭感覺到皮膚微微有些刺痛。
縱然黑影似乎是解決掉了那位面具兄弟,可季雪庭還是覺得,來者恐怕有點不善。
天衢并沒有回答季雪庭。
他正站在萬千念蛇所構成的暗影蛇陣之中,深深地凝望着季雪庭。
他的身體正在發抖。
跟完全無法看到周圍環境的季雪庭不同,此時此刻整個後堂的萬事萬物都已經被念蛇所包圍,這也就是說,季雪庭身上的一切都化為了無比鮮明的感知,印入了天衢的心魂之中。
季雪庭受傷了,季雪庭差點在他趕來之前,就被那只傀儡挖走心髒——這個念頭幾乎快要讓天衢發狂,如果不是他可以無比清晰地感覺到季雪庭胸口傷口正在緩慢愈合,他很懷疑自己甚至會控制不住自己的念蛇。
【“別忘了,你也曾經做過差不多的事情啊。”】
【“晏慈,晏慈,你曾經一口一口,吞下過他的心髒……”】
【“他的心被挖了。”】
【“你的阿雪,死的時候,身體裏沒有心呢。”】
……
一直到此刻,那些念蛇們依舊在他的耳邊竊竊私語。天衢甚至不敢在季雪庭面前發出一點點聲息。
他比害怕神魂俱滅還要害怕此刻。
他害怕被季雪庭點出自己如今的身份。
……
“唔,那個,閣下?無論你要殺要剮,勞煩速戰速決好嗎?”
季雪庭等了許久,也不見黑暗中那人有任何動作。
但不知道為何,即便面對那個面具男的挖心之舉都十分冷靜的他,此時卻莫名其妙的有點全身發毛。
無奈之下,他只得小聲催促了一聲。
然後,一雙冰冷的手便輕輕撫上了他的身體。
“閣下?”
季雪庭下意識地頓住呼吸。
只不過,預想中的疼痛和侵害卻并沒有出現。
黑暗中的來者以近乎憐惜的方式将動彈不得的季雪庭從半空中放了下來。
他把季雪庭抱在了自己懷中。
季雪庭微微蹙眉,他發現,那位黑暗來客的身體完全異于常人……粗糙,冰冷的鱗片,如今正抵着他的胳膊。那種奇異的觸感讓季雪庭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汗毛倒豎的感覺也愈發鮮明。
所以說,抱着他的那個“人”究竟是個什麽玩意?
就在季雪庭拼命思考來者是妖是魔的時候,忽然……他的唇上一涼。
那人吻住了他。
下一刻,近乎無窮無盡的靈力就那樣被渡入了季雪庭的體內。
季雪庭本能地想要逃開,可那人卻用手指牢牢地卡住了他的脖頸,迫使他只能無助地仰頭,然後接受那股力量。
外來者的靈力沁入體內的感覺十分微妙。季雪庭唯一能想到的形容……便是仿佛有蛇正在他的身體內部不斷蠕動一般。他全身戰栗,毛骨悚然,可漸漸的,更加奇異的感覺順着靈力入侵的部位散發出來。
他的身體在不由自主的放松,而且不顧季雪庭的意願,格外貪婪地吸收起了這股來自于外人的靈力。
作者有話要說:天衢:其實我真的沒想做別的,畢竟我不配……我就是單純地幫他充個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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