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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也正如吳青所言,等他叽裏呱啦與那些村民說了一同難以聽明白的土語之後,先前還對季雪庭等人顯得戒備警惕的村民登時又換了一幅面孔,對季雪庭等人是又跪又拜,盛情款待起來。
而等到吳青的阿婆趕來聽得季雪庭從千屍蠅口中救下了他,這種來自于山民的熱情就尤為顯得難以招架。
“拜見仙人,跪謝仙人!阿青乃是我家一根獨苗苗,他父母外出販藥,就将他托付給了我,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活了——仙人,為了答謝你這救命之恩,你可千萬要留下,容我以微薄酒水席面以酬您的深恩那!”
片刻之後,季雪庭,天衢與魯仁便坐在了高高的吊腳樓中,就着火塘看着面前那對于凡人來說堪稱豪華的席面發起了呆。
那是肉,許許多多的肉,燒得黑乎乎的豬皮,下面連着帶血絲的瘦肉;在水中燙過的整只雞,慘白地端上來,盤子下面凝着一層淡粉色的汁水。當然也有熟爛的肉,醬油燒的大塊大塊的棒骨與肉皮,高高地堆在盆子裏,往下滴着黏糊糊的汁;還有炸過的肉,滋滋的響着,黃色的油滴在盤子邊緣,凝成了半固體的小圓點。
“請多吃點,這都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吳家阿婆是個面色黑紅,身體健壯的婦人,對待季雪庭等人異常的殷勤熱切。大盆大盆認得出來認不出來的肉塊很快就在矮矮的桌案上堆成了山。吳阿婆口中招呼着,同時利落地手持銀刀,提季雪庭将面前那些比拳頭還要大的肉塊一切為二。肉塊露出了白白的脂肪,和內裏暗紅色肉絲,一些網狀的粘膜挂在銀刀的刀刃之上,吳阿婆割了好幾下才将它割開。
季雪庭忍不住多看了那肉塊兩眼,一時之間竟也沒能完全認出來那究竟是什麽動物或者妖魔的肉。
仿佛是察覺到了季雪庭的視線,原本俯身在桌邊熱情割肉的阿婆忽然擡起頭,沖着季雪庭咧開了嘴笑了起來:
“還請恩人不要介意,這都是我們自己家裏養的,還有山中打回來的肉,做得粗糙了一些,不過都是好東西,吃着可香哩!”
因為熱情而變得高亢的聲音中混雜着同為村民的祝酒歌,在歡聲笑語之間,肉塊的油膩與腥膻混雜着吊腳樓那說是用來驅蟲散瘴的熏香混合在了一起,就連空氣似乎都變得有些微微的扭曲和粘膩。
“吃啊,別客氣,恩人,快吃吧!”
“砰”的一下,一大塊肉被摔在了季雪庭面前的碟子裏。
盆中原本的肉塊散落下來,在肉與肉的間隙裏,一截已經被煮得變色的手指滾了滾,落到了盆子外面。
把手指在調料中都已經煮爛了,橫截面露出了白白骨節,指尖上卻還黏在一片将落未落的指甲。
“那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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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雪庭面色平靜,指着那根手指問道。
“什麽?”
吳阿婆茫然一愣,頓了一下才順着季雪庭所指望向了盆邊。
“唉喲,恩公應當是富貴人,不認得這個吧?這可是好東西,是雞爪呢。”
吳阿婆笑着說道,順手撿起那塊肉放入口中自己嘎吱嘎吱咀嚼着吃了。這時季雪庭再去看,果然那節手指彎曲,皮膚表面布滿細疣粒,指甲也是尖尖彎鈎模樣。
确實是雞爪的樣子。
“哦,原來如此。”
季雪庭恍然大悟似的應和了一句。
“哈哈,幽嶺中雖瘴氣中,但是蟲子管飽,這裏養的雞肥的很,特別好吃……恩公,你多吃點啊?!”
吳阿婆還是笑,不斷地招呼着季雪庭。
“多謝。”
季雪庭颔首而笑,餘光瞥向身側另外兩人:天衢倒是還好,大抵是因為這位白發仙君氣息确實森冷可怖,舉手投足極暗仿佛随時都能暴起殺人,倒是無人敢上前騷擾他。對比起來魯仁此時卻說得上狼狽,如今已經被許多袒露着腰肢和胳膊,穿着山民服飾的少女團團圍住。少女們手中或者端杯,或者夾肉,正笑意盈盈地招呼着魯仁吃下那些食物與酒水。
就在這時,季雪庭忽然感受到強烈的視線,他一偏頭,正對上了天衢銀色的眼眸。
這些凡人也許并未察覺,但季雪庭卻看得分明,天衢仙君此時早已不耐煩到了極點,吊腳樓內家具擺設的暗影中,早已擠滿窸窸窣窣蠕蠕而動的黑色蛇影。
也只有在面對季雪庭時候,這位白發仙君的神色顯得稍微柔和了一些。
【“噓——”】
季雪庭沖着天衢微微搖頭,示意他稍安勿動。
天衢仙君瞬間放松了肩膀,蛇影再次退去……而房中衆人,依舊無知無覺。
“恩人,可是這些飯菜不太滿意,我看你似乎都沒怎麽動筷子?”
吳阿婆忽然就在一旁問道。
季雪庭不得不收回視線對上面前婦人。
四目相對之中,那婦人笑得慈祥的很,眼中也滿是關切。她用力地搓了搓手掌,好似不太好意思:“我們村裏之前也沒來過你這等貴客,也不知道你們吃不吃的慣……”
季雪庭眨了眨眼睛,忽然開口道:“你們準備得這席面十分有山野之趣,別有一番風味在。我本應大快朵頤,好生享受才是,只是如今我倒确實沒有什麽心思在這裏大吃大喝,唉……”
季雪庭十分憂愁地嘆了一口氣。
“恩人,你可是有什麽難處?只要我們幫得上忙的,請你盡管提!”
果不其然,他這句話一說出口,那吳青頓時就按捺不住了,連忙插口道。
季雪庭柔柔地看了他一眼,眉眼間苦悶愈發明顯。
“實不相瞞,我其實是想來打聽一下,這附近是不是……有一座娘娘廟?我無論如何也得去祭拜一番,這才可以了卻我的心事啊。”
聽得娘娘廟三字,房中倏然間靜了一瞬。
那吳阿婆眉頭高高挑起看着季雪庭,就在這麽打量了一會兒才應道:“我們這附近倒确實還有一座娘娘廟,只不過娘娘廟通常都是求子的,貴人這般年輕俊朗,想來家中嬌妻美妾也是不少,怎麽會想着來祭拜一座破廟?”
“此事,唔,說來話長,”季雪庭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那位阿婆,口中鬼話連篇半點不打草稿,”……我家中只有嬌妻一位,我與她乃是少年相識,青梅竹馬長大。成親之後也是伉俪情深,十分恩愛。我本覺得有妻如此,此生無憾,可是,我那位夫人這麽多年來卻始終未曾有孕……唉,能試過的法子我們也都試過了,卻偏偏無一有用。眼看着天長日久的,我夫人因為此事心力交瘁,憂慮成疾。然後,蒙老天爺開恩,正是束手無策之時,我們忽得以為貴人指點,告訴我們,應當來雍州幽嶺之中,尋找一座娘娘廟。說是這座娘娘廟有求必應,即便是丈夫都死了,也能讓生死相聚,生個孩子好保存香火。這不,我就帶着我的兩位至交好友來此尋訪那娘娘廟,卻不想這裏只有無數荒山野嶺,那娘娘廟卻怎麽都尋找不到。”
聽到他這般回答,吳阿婆臉上笑容又堆積了起來。
“原來如此,哎呀,我說呢……”
眼看着她神色已經松動,可下一刻,她又看了看自始至終都顯得格外沉默的天衢仙君,然後忽然壓低聲音湊到了季雪庭耳邊小聲道:“你這後生一看就知道是個心中有情的,卻不像你這位兄弟,那個……一看就是個做大事的人物,這般冷面冷情的性子,竟然也願意這般跋山涉水到這幽嶺中來呢。怎麽,你這位朋友的妻眷也……”
顯然,那季雪庭的說辭倒是無懈可擊,可落到天衢與魯仁身上,就有點兒不太可信了。
季雪庭一怔,下一刻就聽得吳阿婆苦笑道:“其實吧也不是別的,實在是因為那娘娘廟在雍州見不得光,若是誤領了心懷歹意的人去拜見娘娘,萬一出了什麽差錯,吾等可擔待不起。恩人也不要嫌阿婆唠叨,我也就是想問問清楚,畢竟這娘娘廟,有的人去合适,有的人去卻并不合适。”
“哦?竟然是這樣嗎?那麽還勞煩阿婆替我解答一番,究竟是什麽人去合适,什麽人去又不合适呢?”
季雪庭問道。
“心中有情之人,求而不得之人,痛失所愛之人……娘娘廟自然可以幫其求個圓滿。”那吳阿婆語氣鄭重,原本只是個慈祥殷切的山中婦人,可如今看上去,神色之中竟然顯示出一股捉摸不透的古怪,“當然,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心中一定要有情,這用情越深,用心自然愈誠。而綠雲娘娘最喜歡的,就是心誠之人。”
就在這時,天衢忽然在桌案另一側冷冷開口,正好接上了吳阿婆的話語:“那麽說來,我确實應當去娘娘廟裏祭拜一番。畢竟,我此番前來,就是為內子祈福的。”
他直勾勾地望着吳阿婆,面色依舊是那般冷淡。
然而,在說起那莫須有的“內子”時,便是季雪庭這等知曉真相的人,也有些恍惚,只因為天衢仙君的眼神,實在是太過于溫柔了一些。
“我并非是做大事的人,而是個蠢笨愚昧至極的人,早些年我做了許多許多錯事,對我家夫人也實在是很不好,讓他很傷心,連帶着身體也變得不太好。”
天衢輕聲說道,冷峻笨拙的模樣,反倒讓他說的話聽起來倒比季雪庭之前那熟練的胡謅還要真誠許多。
就連那吳阿婆也被那深情所感,此時不由接口問道:
“哦……我懂了,所以是傷了身子,就不能生了對吧?”
“不,這與孩子無關,我與他之間無需任何禮法亦或子嗣鏈接。若那娘娘廟當真是有求必應,我只想求廟中的那位神仙一件事——我只希望他此生無憂無災,平安喜樂。 ”
天衢一字一句,鄭重地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吳阿婆:那這位魯兄弟是?
季雪庭:哦,他啊……主要是不舉。
魯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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