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發現三人之中,就連身為上仙地天衢身上的注生娃娃也這般離奇消失,魯仁臉色微青,整個人愈發焦躁起來。

“這,這可怎麽辦呀?那注生娃娃究竟有什麽用,我們身上的娃娃這樣莫名其妙不見了……難不成,我們竟然在無知無覺中着了道嗎?”

魯仁畢竟曾經親眼目睹陳氏慘狀,又是追着那凡人留下來的線索一路追尋到幽嶺之中,這時候雖然并未理清那婦人腹中之物與注生娃娃之間的關系,心中卻已有一個模糊的猜想。

說話的時候,魯仁聲音已經開始發起抖來。

“季仙君,我們該不會也跟……也跟……”

季雪庭見他面色極其難看,心中暗嘆,連忙開口安撫:

“我也不知道那玩意究竟有何作用,但它本身并非邪物,而是以某種容易吸附神念之物制成的引床而已。而我們三人都是仙人身軀,哪怕那妖人當真以它為引想要弄些陰邪手段,應當也無大礙。”

要不然的話,季雪庭在村子之中,也不至于那般順從地任由吳阿婆将所謂的注娃娃挂在自己身上。要知道那位吳阿婆可是怎麽看都怎麽有問題的家夥。

只不過說是這麽說,季雪庭倒也真的沒想到,挂上注生娃娃之後,三人之中竟然只有他平安無事。

而看魯仁與天衢如今模樣,應當真的中了那幕後主使者的陰謀罷——就是不知道,那注生娃娃的消失對于一名仙君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麽了。

總不可能真的如同那位陳氏婦人一般,忽然便大了肚子,然後懷上一肚子的人面蛆吧?

饒是季雪庭這等心性淡漠之人,想到那般場景,也不禁遍體生寒。

好在緊接着季雪庭便想起來,魯仁身上挂着的,确實是是吳阿婆給的注生娃娃。

可天衢卻不一樣,他身上挂着的卻是他自己的劍穗。這兩者材質截然不同,哪怕情況再壞也不至于到那般可怕田地。

想到這裏,季雪庭神色愈發平靜,又對着魯仁開口道:

“總之只要你自己心無雜念,神清無妄,自然就不會有什麽事情。就如同那凡人種花種菜一般,就算是再肥沃的土壤,也總歸要撒下種子才能長出東西來不是?這般簡單的道理,想必魯仙友早就明白了。”

季雪庭這般安撫着魯仁,可他地眼神卻一直停留在一旁的天衢身上。

他倒也不覺得自己對天衢這般關注,與方才自己無情功法出了差錯有關。他純粹是怕那人又因為這點小事又開始發瘋,平白又給他招惹些旁的麻煩來。

但出乎季雪庭意料的是,在發現那劍穗不見之後,天衢只有最開始時瞅着神色确實不對,但随後天衢一掐指決,使了某種季雪庭看不出門道的仙法之後,這位瘋瘋癫癫,神魂不穩的白發仙君反倒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當然在安靜的同時,天衢的神色也變得格外古怪,但這種古怪卻并非是往日叫人心悸的那種癫狂,而是一種類似于将信将疑,半驚半喜的奇怪模樣。

季雪庭目睹天衢這般表現,心中微微一沉,天衢這般不按牌理出牌的架勢,反倒叫他心中不安愈盛。

“天衢仙君則是有了什麽發現?”

季雪庭試探性地問道。

“……”

聽到季雪庭聲音,天衢倏然擡起頭來,怔怔望着季雪庭,銀瞳濕潤,卻不說話。

當然,倒不是因為他不想與季雪庭說話,而是因為他心中雜念妄念狂亂如沸,以至于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季雪庭給他挂上的劍穗,乃是三千年來他第一次從季雪庭手中得到的東西。天衢視之若寶,幾乎比自己性命還要更加看重,入手之後當即便在其上附着了無數高階法訣。

方才劍穗不見,天衢仙君立刻便開始探尋周圍,本意是立刻找回劍穗,卻不想最後追尋的法決竟然直直地指向了他自己。

也不知是那法訣出了差錯,亦或者是他在無知無覺中中了妖邪的法術,不然天衢實在難以想明白此事究竟是如何發生的——在法訣指引之下,天衢探明己身,竟然感覺到那劍穗如今竟然正處于他腹中。

而且……

似乎變幻了模樣。

是什麽時候出現在那裏的呢?

天衢完全不知道,也就是以神念一寸一寸往自己身體內部探去,才發現自己腹內竟然不知不覺多了一團羸弱白光。

白光讓天衢真靈感知變得格外模糊,難以探看清楚,但可以确定的一點就是,一層薄薄血肉正附着在劍穗挂着的石珠之上。

而且,那團血肉在白光的明滅之間,隐隐已經有了一點兒生靈才有的活氣。

可叫天衢神思不定,心亂如麻的卻并非是自己身體內部忽然多了一團血肉這件事。而是天衢細細探查之下,竟然覺得那團血肉似乎……

似乎與他和季雪庭雙方氣血相連。

便如同它正是季雪庭和天衢雙方共同孕育而成的一般。

當然,如今那團血肉正在天衢體內,與天衢氣血相連乃是正常,可是為何它身上卻有着如此濃重的阿雪的氣息?

若非此事發生在天衢身上且他本身乃是男仙,僅憑真念探索,天衢便已經可以斷定,此時此刻他身中已懷有身孕,且那孩子正是他與阿雪所生。

(我……又在發瘋了嗎?)

(瘋到産生這等妄念,卻渾不自知?)

天衢心中暗暗思忖,明明再三以真靈探知腹中之物,卻依舊将信将疑,實在不敢确定。

他一邊暗自警醒,只道自己又在發瘋,必須竭盡全力,克制己身,以免瘋态外露,惹得阿雪厭惡;

另一方面,他整個人卻是心跳如擂,實在難以控制胸口蔓延開來的那股歡喜。

一個孩子。

一個由他和阿雪氣血相融而生的孩子。

即便只是自己發瘋時候幻想出來的妄念,可只是想一想,天衢卻依舊覺得心中甜蜜難耐。

凡間婦人驟然得知自己已有身孕,也是這般歡欣鼓舞,難以自持嗎?

他本應該按下心緒,待到無事之時,在由他一人暗自解決掉這腹內血肉亦或者他心中心魔才是,可天衢終究還是被心頭鼓蕩不休的歡喜沖暈了頭腦,以至于忽然對季雪庭開口喃喃問道:

“那劍穗上所挂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天衢略微沙啞,聲音聽起來甚至有些發顫。

“什麽?”

季雪庭聞言一怔,半晌才反應過來天衢在問的乃是劍穗上挂着的那顆石珠。

這倒叫他忽然間卡了殼,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

因為那一顆石珠,其實是他的骨頭。

是啦,季雪庭當年确實可以說是屍骨無存。他與晏家二公子素有舊怨,死後便被那人辱屍剝皮,皮囊做了箭靶,而骨肉則是被剁碎喂了狗。

只不過二公子恐怕也沒有想到,在自家仆人中,有一名做粗工的年輕侍女,早年逃難時卻是紮紮實實受過那位聲名狼藉的四皇子的恩惠的。

所以無論外界怎麽說季雪庭不好,當年靠着四皇子府上施舍的稀粥活下來的姑娘,始終堅信那位四皇子是天大的好人。

只可惜她無權位卑,即便是在晏家做侍女,也只能說是茍活,自然也沒辦法避開那麽多人的監視偷出季雪庭全部屍骨。但即便這樣,這位默默無聞的侍女也竭盡全力,在下人剁骨喂狗的時候,想辦法求了自己同鄉,偷偷藏起季雪庭的一小截骨頭。後來,還是這位侍女,尋了機會在亂墳崗中尋了個地方,挖了土坑,将季雪庭僅剩的一小截骨頭埋于其中。

因為季雪庭身份特殊,她甚至都不敢立碑。不過她還是為他燒了黃紙,燃了香,誠心誠意祝禱了許久。

那時季雪庭新死,殘缺的魂魄渾渾噩噩,無知無覺,有人替他立了墳,他便自然而然地順着那煙氣尋到了自己的墳旁,目前哪怕那墳茔之中只埋了一小截骨頭,他也依舊在那裏徘徊不去。

至于他那位師父之後是如何途經亂墳崗,如何見着他這慘死卻無愁無恨的殘魂,又是如何将他納入師門,自然也是後話了,不用多提。

靈物寄身以靈偶代替身軀,用不着脆弱的人骨。可畢竟是季雪庭僅剩的一點骸骨,于是可以自由行動之後,季雪庭便将那骨頭磨成了珠子,挂在劍穗之上帶在自己身邊。

日久天長,骨頭已經玉化,看着倒像是一顆尋常無奇的白色石珠。

想到這裏,季雪庭眼神微暗。

他望向天衢,多年來靜如古井的心境忽然起了一絲淡淡的波瀾。其實他當然也可以打個哈哈,将天衢的詢問随意敷衍過去,可此時此刻,他對上天衢的雙眸,鬼使神差之中,竟然把石珠的真實材質給說了出來。

“哈,那倒也不是什麽天才地寶,不過是一個人的骸骨磨成的珠子。”

他說道。

天衢聽聞,身形猛然一震,銀瞳之中仿佛忽然燃起了幽火,亮得叫人害怕。

季雪庭在白發仙君格外強烈的逼視之下,幾乎有些難以招架。

其實剛才一說出口,他便已經後悔,心道自己何苦又平添麻煩。

他生怕天衢繼續追問那石珠究竟是何人骸骨,若要解釋,難免要牽扯到三千年的舊事,那可真是叫人頭疼。

更何況……

季雪庭餘光掃向天衢,見那人如今神色,顯然已經若有所覺。

可不知為何,這位性情古怪,神智瘋癫的仙君,卻并未像是季雪庭擔心的那樣執拗地繼續追問下去。

他只是站在那裏,一手撫着自己腹部,面上似哭未哭,似笑非笑。

“原來……如此。”

天衢喃喃說道,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歡喜。

天衢如今模樣實在古怪,可季雪庭再三查看天衢神色,卻怎麽也琢磨不出這位仙君為何又是這幅模樣。

加上此時娘娘廟中諸多謎團還等着他去解決,另一旁的魯仁又在哭天搶地,季雪庭也無暇在去追究天衢身上的不妥。

還是按照往常一般,想不通的事情便無需再想,先将眼前事解決掉才是正理。

打定主意之後,季雪庭便壓下心頭那種微妙的不祥預感,面色如常地持劍在娘娘廟中又四處查探起來。

他只期望能從這座娘娘廟中找到些能用的線索,可事與願違,跟這一路前來他們所遇到的怪事怪人比起來,這娘娘廟在諸多發覺查探之下卻正常到了極點:整座廟除了破敗一些之外,沒有絲毫的陰邪氣息,更沒有找到任何鬼物妖魔。

就連本應最詭異,最叫人忌憚的綠雲娘娘的神像,在法訣探查之下也不過就是一截快被白蟻吃空了的爛木頭而已,半點神力的殘餘都沒有。

整座娘娘廟看上去就像是一座普普通通,随處可見的破敗小廟一般。

只除了一點,那就是這座廟中用于支撐屋梁的柱子,都被人盡數給截走了。可以說,若不是這破廟之外有樹根纏繞以作支撐,這連梁柱都沒有的破廟早就該坍塌成一堆堆瓦礫磚塊才對。

當然,在凡間這種事情倒也不是什麽稀罕事,畢竟木料可是好東西,盜取也罷,廟祝自己喚人來砍了梁柱換錢也正常,總之不可能叫這可以換錢的東西平白爛在無人前來的破廟之中。

但叫季雪庭在意的一點卻正是殘留在殿中四角殘留的木樁。

“季仙君,這,這玩意可是能幫我們解了那注生娃娃的局?”

那魯仁見季雪庭蹲在木樁前看了良久,連忙趕上前來殷切問道。

“啊,這倒是夠嗆。”季雪庭搖頭嘆道。

不過緊接着他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倒是弄清楚了那注生娃娃的材料究竟——誰?!”

說道一半,季雪庭忽然一聲暴喝,淩蒼劍随念而動,猛然刺向娘娘廟正中心早已腐朽疏松的木制神像。

而與淩蒼劍并駕齊驅的,則是來自于天衢仙君的一道靈訣。

只聽得“噗嗤”一聲,淩蒼劍與靈訣直直刺入殿中綠雲娘娘神像的面頰之中,正正好将那出現在神仙臉上的一對眼珠子一劍一顆直接紮了個對穿。

滴答——

一行粘稠的血那木胎的面頰之上緩緩流了下來。

【好痛啊。】

有人輕聲哭訴道。

淩蒼劍輕顫一下,驟然抽身而出。

靈訣驀然炸開,消散無影。

被刺破那雙人眼,在木像之上,慢條斯理地眨了眨眼睛。

被刺破的瞳孔傷口向着兩邊擠開,宛若一張嬰兒殷紅的小口。伴随着幾聲濡濕的聲響,幾枚更小一些的眼珠子在綻裂的傷口之中咕嚕嚕旋轉着擠出來,往外窺探。

最後,那一簇眼珠漆黑細小如同針尖一般的瞳仁盡數凝在了廟中三人身上。

正确地說,是天衢仙君的身上。

【天衢仙君,你都已經得償所願,懷上了你與這位季雪庭仙君的骨肉,你不應該好生祭拜我才對嗎?怎麽還對我動起手來了?】

伴随着叫人背後發涼的凝視,木胎之中,緩緩傳來了一道陰冷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同樣是莫名懷孕。

魯仁:崩潰了崩潰了崩潰了崩潰了崩潰了崩潰了崩潰了崩潰了崩潰了崩潰了崩潰了X10000

天衢:千回百轉寡夫心,一半惶恐,一半歡欣……啊,這個孩子……這可是我跟阿雪的孩子(抱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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