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想做什麽?救他?

偌大的庭院一片蔥茏,卻也不如往昔的熱鬧,籠罩在陰冷之中。

身後,男人的慘叫與惡犬的撕咬聲混雜在一起,讓人心生恐懼。

蔚茵站在傅元承面前,身形勉強夠到他的肩頭。這樣的相對,讓她想起昨晚被他鉗在掌中時的無力,心中油然而生一種想逃的念頭。

稍仰臉就看見那張好看的面容,溫潤雅致,眉眼間一片清和,任誰都會覺得他是一位謙謙俊逸的君子。當初她救下他的時候,也是這般想的。

“之後不要亂跑,”傅元承收回視線,落在蔚茵身上,清淡語氣看似叮囑,“免得像他這般。”

蔚茵不想離他這樣近,下意識退出傘外,整個淋進雨中。

傅元承轉下手中傘柄,也沒在意人的排斥,身軀如挺拔翠竹,臉上寫滿淡漠。

“殿下,求你放過穆消,會出人命。”蔚茵垂下頭去,無法忽視牆邊傳來的哀嚎。

這兩只犬身形巨大,活像兩頭健壯的牛犢,即便是成年男子也敵不過。

傅元承不緊不慢,手中攥着那把珠串:“可他想跑,本宮之前可說得明白,難道不是他自找?”

最後的兩個字可以加重口氣,沒有半點要通融的意思。

“再說,”他話語一頓,無波無瀾,“他若真跑了,本宮便會有麻煩。總得讓那些心有想法的人看看,警告一番。”

蔚茵無言以對,分明可以喚回狗留人一命,傅元承偏偏有一套自己奇怪的說辭。心中滋生出一股虛意,她也是有想法的,想逃離這裏。

就在方才,她還盤算着或許可以取回那一把鑰匙。

穆消的喊聲越來越弱,甚至聽見了惡犬撕咬吞噬的聲音。

蔚茵渾身戰栗,在雨中瑟瑟發抖,不禁擡眼怒對上傅元承。這哪是警告,分明是折磨。她更不明白,太子那些光風霁月的稱贊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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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元承從來不是溫善君子,他是一頭惡虎,掩蓋在那層美好的皮囊之下。

“就這麽喜歡淋雨?”傅元承問,看着雨中女子蒼白的臉龐,眉間微不可查的皺了下。

蔚茵濕透的袖下雙手攥起,忽的轉身就往牆邊跑去。

似是沒料到她會突然如此,傅元承下意識伸手去抓,只觸到薄薄的衣角,人影已經踉跄的跑出去。

蔚茵跑着,不知道是想去幫穆消,還是她自己想逃離,總之用了全力。

連那兩只惡犬也聽見動靜,回頭張望,尖利牙齒上尤沾着黏膩的血肉。見着雨中人影,像是發現了新獵物,弓起身子呲着牙,蓄勢待發。

一聲唿哨破空而來,兩個惡犬收起一身兇狠,猶豫一瞬,随後從來路跑了回去,到了不遠處牽狗人手中。

蔚茵停步,不敢置信的看着幾步之外。

穆消躺在草叢中一動不動,渾身血污,披散開的頭發蓋上他的臉,露出一只眼睛瞪得老大,已經沒了聲息。

雨水更大,沖刷着地上的人,血跡蜿蜒,滲進那片泥土中。

“嘔……”蔚茵身子一軟癱去地上,雙手抓進泥中不停的幹嘔,腹中翻騰不休。

傅元承兩步上來,蹲在她面前,擋住那片血腥,傘面往人身上一遮:“想做什麽?救他?”

“咳咳!”蔚茵被雨水嗆進喉嚨,不停咳着,手臂一揮掃開他的手臂。

雨水直直的澆着兩人,傅元承涼涼笑了聲,随之扔掉雨傘,一把攥上蔚茵手腕,拖着她便往前走。

花傘落下,底朝上的在地上打了個轉兒。

“放開!”蔚茵身不由己被帶着走,幾次差點跌倒,但是前面的人絲毫不管,繼續走着。

任憑她如何掙紮,沒有人會出現幫她。像一個提線木偶,無法掌握自己。

她被拖上游廊,傅元承手上一用力,她像一片葉子一樣甩出去,還未站穩,就被兩個粗壯的婆子架住。

蔚茵動彈不得,側着臉看看,這倆婆子分明就是侯府的下人,如今都是聽從傅元承了嗎?人性果真是現實而又殘忍,她在太夫人那邊已經看清。

傅元承掃了一眼狼狽的蔚茵,擡起手指掃去華服上的水珠:“送她回去。”

兩個婆子連忙稱是,架着蔚茵走向游廊深處。

傅元承站在原地,轉身看去外面,廊檐下纏繞的藤枝曲曲折折,無法分開。

“殿下,”龐稷從外面大踏步進來,立在廊柱旁,“漢安那邊送來消息,找到一個叫羅瑩的女……”

“不必再找了。”傅元承打斷,手裏折下一只帶水的花枝。

從來就沒有什麽洛瑩,她叫蔚茵。

槐媽媽一直站在垂花門下等候,見人這般模樣回來,急忙将人抱住,攬着回去屋中。

那倆婆子也留了下來,幫着一起準備熱水,幹衣裳。

蔚茵泡進浴桶的時候,還是抖得厲害,根本忘不掉牆下的那一幕。

昨日還好好的人,就那樣被狗生生咬死,慘不忍睹。

槐媽媽将人全部打發出去,自己留下來,一邊收拾一邊嘆氣。幾次看去蔚茵,欲言又止。

蔚茵掬起兩捧水,用力搓着臉頰,大口喘着氣,想讓自己鎮靜下來。

屋裏充盈滿氤氲水汽,總算是找回了些暖意。

一天又這樣過去,整座侯府在風雨飄搖中。

蔚茵站在窗前,耳邊隐約聽見有人的哭聲,想必是因為穆消,或許是他的姨娘在悲泣。

“夫人,喝碗姜湯罷。”槐媽媽過來,把一個小瓷碗擱在窗沿上。

蔚茵低頭,看見那碗清澈的湯水:“媽媽還記得去年夏日嗎?我去湫州祭奠爹娘。”

“記得,”槐媽媽點頭,“當年老爺夫人意外在湫州過世,夫人你一片孝心,想在入京前去那邊祭奠。現在想想實在是險,居然碰上發水,我們在家一直收不到你的消息,偏偏又進不去人找。”

蔚茵看着雨簾,回想着一年多前也是那樣日日下雨,無窮無盡,天上好像破了一個窟窿:“對,我被困在漢安城。”

還未到湫州,就被大水困在漢安城。到處是一片慌亂,城中人人搶食,死人,疫病。幸虧她想辦法出了城,帶着丫鬟躲在一座山間的道觀中,給了些銀錢,被幾個年長女道收留。

她知道這種受災時候,極易發生動.亂,賊匪橫行綁肉票,盯得也是那些富貴人家。便和丫鬟一起穿着灰布道袍,用了一個假名,洛瑩。

母親的姓氏,加上她的閨名。

想着等一切安定下來,就找機會回家鄉泰臨。

也的确如她所想,明霞觀荒僻,倒是沒有什麽麻煩事。

那一日天好容易放晴,她跟着一個女道去後山挖草藥,遇到了倒在樹叢裏的傅元承。

他渾身是傷,躺在那裏一動不動。蔚茵走了過去,從他衣着看出應當是家境不錯的讀書人,便想着是否他遭人綁的肉票,逃了出來。

她将他藏在後山洞中,而他醒了,果然就和她之前猜想的一樣,說自己遇到賊匪逃出來。

蔚茵并不想知道太多,救人不過是因為正是父母忌日,她想為父母積德。所以大多時候,她只是送些水和吃食,幫着他換藥,別的從不過問。

她記得,那時的傅元承話不多,應當也是提防她的。她沒在意,簡單的想他傷好走了便是。

只是有些事總是不能被人掌控……

“夫人是說,你在漢安時遇到了太子殿下?”槐媽媽如何能不驚訝。

未出閣女子名譽相當重要,當初家中老太爺幾次派人去尋,都是私底下偷着,生怕傳出去損了家中名譽。所以蔚茵平安回來時,見她毫發無傷,這件事就被壓下去,誰也不再提。

如今想想,當初漢安大水,身為太子的傅元承可不正在那裏。

蔚茵有時候感到事情很荒唐,可她就是碰上了。

“媽媽,你不是穆家的人,後面肯定會放你離開,”她手指搭在床沿上,完美的指甲摳着木板,“到時候你一定帶着阿渝回泰臨,別留在京城。”

或許她不會死,但是傅元承定然也不會讓她好過。至今她已經确定,傅元承對漢安的事耿耿于懷。

槐媽媽只能應下,面對皇權,她們無能為力。

室內靜下來,槐媽媽走去床邊鋪着被褥,瞧着那大紅的顏色總覺得心酸厲害:“夫人幾日都沒睡好,今晚早些歇息罷。”

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面一陣喧嘩。

從窗口看去,一隊兵士沖進院中,為首的人一揮手臂,其餘人散開,去了各間房中。

守在外面的婆子趕緊跑進來,站在卧房外:“二少夫人,官爺要搜查咱們院子,需要你去外面。”

就這會兒功夫,那些士兵已經進了正房,手裏沒個輕重,見什麽都會推開檢查。

槐媽媽趕緊找了一件披風搭在蔚茵身上,仔細護着她到了院子。

那些人在房中到處翻找,噼裏啪啦的要将房子拆了般。

蔚茵撐傘站在雨中,身前有槐媽媽和另兩個婆子擋着,生怕那些粗魯的男人會傷到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些人才離開,手裏什麽也沒搜到。千安苑是為了穆明詹大婚重新修繕過,哪會藏有什麽東西?

一頓折騰,蔚茵回去房中。

到處都是亂的,各種碎片物品撒了滿地,就連剛鋪好的床鋪也被胡亂扯開。唯獨窗沿上那碗姜湯還在,卻已涼透。

兩個婆子在外間收拾,一聲不吭。

蔚茵将槐媽媽拉來跟前,小聲道:“媽媽,記住我的話,一定帶阿渝回泰臨。”

弟弟阿渝自小體弱,她實在不放心。

而她要去尋回那把遺落的鑰匙,然後也逃離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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