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還以為你要殉情

房中昏暗,蔚茵纖瘦的身形仿佛随時會被黑暗吞噬掉。

對于傅元承,即便過了一年之久,仍舊殘存着當初的懼意,以至于現在越發加深。

傅元承單手背後,目光鎖上牆邊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向她:“合着,昨日我說的你全未聽進去?”

別說是這一處小宅院,現在的侯府哪處是他去不得的?

蔚茵後腰碰上櫃子,再退不得,眼見人已到了面前,一伸手就能抓住她。那股令她窒息的壓迫感襲來,只覺得頭越發暈沉:“殿下何意?”

“怎麽,”傅元承鼻間送出一聲冷哼,隔着她一步外站定,半垂眼睑盯着她,“你想和穆消一樣下場?”

蔚茵別開臉,身子一側想要走出這片控制陰影。

然而步子才稍一動,傅元承手臂一擋将路攔住,把人困在原處。下颌微一揚,臉色陰沉幾分。

“可,”蔚茵動動唇角,艱澀吐出幾個字,“臣婦夫君橫死,連具屍首都不得,連哭幾聲都不允麽?”

說着,眼睛再次濕潤,垂下頭去輕拭眼角。

傅元承單手背後,手掌不覺收緊,沒有溫度的輕笑一聲:“哭幾聲?旁人不知道,還以為二少夫人是要殉情!”

他刻意咬重“殉情”二字。

蔚茵不想多說,白日不過是想拿回鑰匙裝作發瘋,如今達到目的,她又何必在此與傅元承膠着?便是讓他離去最好。

可是,顯然對方并不想走,也不知為何就那麽大的火氣。

“蔚茵,擡起頭來。”傅元承口氣帶着毋庸置疑。

蔚茵咬咬牙,壓下情緒擡頭,平靜道:“殿下,過去是蔚茵不懂事,說了錯話。可今日是我要為亡夫守孝,您來這兒會沾上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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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說出,傅元承才仔細在她身上打量,果真是一身素白,連着發間也簪了白花。還真是為那穆明詹戴孝。

“好一個守孝,你以為我在意這些?”他不以為意挑了眉,伸出手抓上她的肩頭。

蔚茵下意識躲避,仍舊是慢了半拍,雙手推據。只覺發間一扯,那朵白花已被傅元承摘取手中。

他指尖撚着那白色絨布絹花,冷嗤一聲,随後手裏一松掉去地上,踩進腳底:“你沒想過落至如此,是拜他所賜?”

蔚茵皺眉,嘴角抽動兩下:“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該如此做。”

“啪”,身旁的櫃面上一聲拍響,是傅元承的手掌落上,帶着手腕上的墨玉珠串也磕碰出聲。也就将她整個圈住在眼前。

“夫妻?”他從齒縫中送出這倆字,嘴角滿是譏諷,“真好,你對他真是有情有義。”

蔚茵心中一沉,忍不住開始發抖,鉗在肩上的手幾乎随時會捏碎她,就像他當日在漢安時一樣。以至于那句“放開我”黏在喉嚨裏,怎麽都無法說出。

他會,他真的會。

兩人如此的僵持着,蔚茵渾身難受,後背浮出一層虛汗。明白繼續說下去只會更糟,在傅元承面前她什麽都不是,不如閉嘴。

“蔚茵,”傅元承淡淡開口,好似在嘴裏琢磨着這個名字,“本宮不喜歡這身素服,去換下來。”

蔚茵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瞧着黑暗中男人的臉,無法看清他的表情,卻知道他眼中如何的冰冷:“我……”

“你?”傅元承松開五指,指肚試到她柔軟的發絲,這樣近也能嗅到她身上淡淡桂香,“記住,以後聽話。”

蔚茵大半的力氣是靠着櫃子支撐,胸口憋悶非常。傅元承的話讓她恐慌,身子搖搖欲墜,手伸出去想扶上櫃角。

眼看着她側過身子弓下腰移動着,在傅元承眼中是一種渺小的逃脫,或是厭惡。不由心中生出莫名的異樣,煩躁。

“還是不想聽?”他五指張開扯上她的手腕,帶來自己身邊。

然而下一瞬,人就軟軟的滑下去,像樹上墜落的桂花瓣。

“阿瑩!”傅元承長臂一伸,半蹲下将人攔腰接住,繼而抱在懷中。

“嗯……”蔚茵難受的輕哼,眼皮越來越沉。

傅元承探上她的額頭,試到一片滾燙,連着她呼出的氣息都帶着灼熱。

燈火昏黃,蔚茵醒來的時候,桌前點着一盞燈。

一床厚被子搭蓋着,捂得身上出汗,粘膩難受,迫切想要一絲清涼。

“夫人醒了。”槐媽媽上前小聲喚着,看得出松了一口氣,“你怎的不舒服也不說出來?”

蔚茵知道自己在發汗,忍住了想蹬被的想法:“我以為不會有事。”

一說話才知道嗓子啞的厲害,口中苦澀,身上無力。

槐媽媽拿帕子為她擦拭額頭,輕聲說着:“郎中來看過了,給你開了藥,需要養些時候才行。”

蔚茵眨眨眼睛,琢磨着這句話的意思。郎中,開藥,有這個權利的只能是傅元承:“我睡了多久?”

“一整天。”槐媽媽回道,看着她欲言又止。

蔚茵看出來,就問:“怎麽了?”

槐媽媽站好,雙手握在一起:“今兒白日裏,有官員過來給府裏的人登記,說是與侯府無關的人要離開。”

屋裏一靜,能聽見外面小蟲鳴叫。

蔚茵看着槐媽媽,嘴角漾出一抹笑:“媽媽正好可以離開,回去照看阿渝。”

“夫人,”槐媽媽再也憋不住,以手掩面哭泣出聲,“你這樣,我怎麽能走?”

“官家的事總要跟着辦,”蔚茵倒是有些欣慰,人能出去就好,“說到底,要是碰上那些昏庸的,感情一鞭子全打成侯府的人,冤都喊不出。”

她說得有氣無力,嘴角幹燥發白,眼中倒生有一簇火焰。

已經開始統計人員,說明侯府已經徹底垮下,無力回天。那些有自由身的人會放走,剩下的就是穆家人與賣身穆家的奴仆。

槐媽媽垂下頭,話語猶疑:“夫人要不要去求下太子殿下……”

“媽媽,”蔚茵打斷,眉間深深皺起,“不要再說這些話。”

槐媽媽也知自己說錯,忙揩去眼角淚痕,說是去溫一碗清粥進來,便出去卧房。

待身上汗消了,蔚茵支撐着起身,倚在床邊。便也就想起穆明詹,他現在在何處?雖說逃出去,但是眼見家族傾倒,想必也會難受至極。

他是一個清潤的郎君,行事溫和有禮,無論對誰都是帶着幾分笑意,十分好相處的人。而且,他身上沒有其他貴家郎君的壞習氣,不會流連花樓歌坊之地,整日就是喜歡收集些書籍孤本,名師畫作。

姑母曾經說過,能找到這樣的夫婿,她該是上輩子積了大德。

她從枕下摸出那塊瑞獸青玉腰佩,癱在掌心,指尖摩挲着:“二哥,一定要跑出去。”

“什麽出去?”

突如其來的一聲,差點驚散掉蔚茵的魂兒,手心下意識收緊。轉頭看去,門邊進來的不是傅元承又是誰?

他現在都如此明目張膽的進來,不怕別人瞧見嗎?

是了,虎牙軍是他的,整個侯府已經控制在他手裏,他什麽不能做?

傅元承邁步走進,後面跟着槐媽媽,放下粥碗便躬身退下。

他的身形高大,落下陰影疊在蔚茵身上,襯得她越發纖瘦:“不說話?”

“我以為是槐媽媽,”蔚茵聲音很輕,眼睫半垂遮住眼中情緒,“說我出去吃就好。”

她的面頰帶了病容蒼白,嗓音發啞,有氣無力。

傅元承見她如今靜下來,可能因為風寒而看起來更加柔弱,連之前的那股排斥似乎也随之消失。

“手裏是什麽?”他瞅見了她的小動作,悄悄地向藏起的手。

蔚茵擡頭看他,手下意識往背後放藏:“是我的。”

傅元承皺眉,想起之前她在院子瘋跑,為的是藏住穆明詹的香囊。再看看,這整間屋裏,哪一處不是穆明詹的?

即便這樣,他還是伸出手:“我看看。”

蔚茵抿緊唇,一頭黑發披肩垂下,發尾落在枕上,最後緩緩将手擡起,松開。

“這個?”傅元承手指捏起,不過是枚竹牌罷了。雕工并不細致,粗拉刻出荊桃花的輪廓,大約雞蛋大小,“弟,渝。”

他反正看看,實在看出不這東西有何金貴之處。也就知曉,這物不是穆明詹的。

蔚茵指尖摳着被角,額上尤帶幾點汗跡:“是我阿弟給的。”

幸虧,枕下還有一枚竹牌,是蔚渝當初為她刻的。她生辰在陽春三月,正是荊桃盛放之時。

傅元承面色稍緩,視線落在桌上那碗粥:“不是要吃嗎?”

蔚茵指尖越發緊攥,看去傅元承根本沒有要走的意思。別說她現在什麽都吃不下,單說面對他,她整個人就像被無形的捆綁住。

“端着,不燙了。”傅元承捏着瓷碗送過去,根根手指如玉,骨節分明。

蔚茵雙手接過,指尖試到了瓷碗的溫熱:“謝殿下。”

傅元承撩袍坐在床邊,輕易感覺到她身子一縮。随後拿着調羹在她的粥碗中攪了下,舀起一勺,送去她的唇邊。

嘴唇碰上那點溫熱時,蔚茵頭皮幾乎炸開,慌忙用手接過調羹:“我自己來。”

她低下頭去,不再看傅元承,慢慢吃着軟糯清粥,偏偏喉嚨堵住了一般,實在難以下咽。

傅元承也不在意,手裏繼續把玩着那枚竹牌:“想家了?”

蔚茵不語,想不想有什麽兩樣?

“好好吃吧。”傅元承也不再問。

房中靜下來,只有瓷器相碰的輕微脆響,那碗粥不知不覺見了底。

溫熱到了腹中,蔚茵身子舒服一些,不如方才發虛。

忽的,她額頭一涼,是傅元承的手探上,瞬間讓她身上一冷。

“退熱了。”傅元承收回手,将竹牌送還給蔚茵。

蔚茵連忙收回,攥進手中。不知為何,她覺得傅元承今晚心情不錯。很多時候,他的臉上看不出喜怒。

甚至,當他笑着的時候反而是他最危險的時候。他的表象那樣好,完美的僞裝了他的內在,那是他極擅長的。

“蔚茵,有人想見你。”傅元承伸手擦去她的耳邊,将垂下的發別去耳後,露出那張如花的嬌顏。

蔚茵不解,眼神中帶着疑惑。

正好,院中有了動靜,大門開關的聲音在靜夜中那樣明顯。

傅元承往窗口看了眼,淡淡道了聲:“看,來了。”

外面有着小而輕的說話聲,分辨着像是女人。

蔚茵呼吸一滞,嘴角蠕動兩下:“她怎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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