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令興言覺得這日子是過不下去了。

他作為合夥人,是來吃分紅的,不是來吃狗糧的。

吃狗糧也就算了。

自從昨晚令琛的手機壞了,找令琛有事的人全把電話打到了他這兒,生怕他這分紅吃得太輕松,在新年第一天給他奠定了這一年的忙碌生活基調。

而那位沒了手機的人倒是樂得清淨自在,下了飛機一刻不停就跑去談戀愛。

原本令興言對自己新簽的藝人是持戀愛自由态度的。

現在他想法開始動搖了。

談尼瑪的戀愛,有對象的全都給我退出娛樂圈!

盯着短信看了會兒,令興言深吸一口氣,給令琛播了電話過去。

沒等對面開口,他徑直問道:“你什麽時候從我家搬出去?”

令琛聲音懶洋洋的,仿佛剛泡了溫泉一般惬意。

“急什麽?”

令興言:“嫌你礙眼行不行?”

令琛想了會兒,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

“你也急着談戀愛了?”

令興言:“……差不多了,真的,房子都裝好了,搬出去吧,算我求你行不?”

“那不行。”

令琛說,“有甲醛。”

令興言深吸一口氣:“我去幫你吸,行嗎?”

“再不行我帶我兒子一起去幫你吸?”

“要不我把肖阿姨盧曼曼阿哲他們都叫去給你吸甲醛?”

令琛笑了聲,“挂了。”

“等會兒。”

令興言問,“你現在在那兒?”

“酒店。”

“……那你怎麽有時間跟我廢話這麽多?不幹正事?”

電話裏直接響起嘟嘟聲。

令興言話還沒說完呢,空對着屏幕薅了一把頭發。

前兩年令琛的電話號碼洩露過,連帶着被人扒出航班酒店信息等等。自那之後令興言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給令琛換個電話號碼。剛想問他既然自己弄……好吧也可能是女朋友給他弄了新號碼,要不就趁機把之前的號碼注銷了。

不過看樣子令琛現在也沒心思關心這些,他的聯系人本來就不多,所有工作關系幾乎都是令興言在維持。

于是令興言在書房裏翻箱倒櫃找出一個不用的手機,充了會兒電後,把令琛的舊卡插進去,想看看有沒有什麽重要的東西,檢查完就可以交代盧曼曼注銷一切關聯。

剛開機沒幾分鐘,一個陌生來電突然打來。

令興言對數字并不敏感,沒好氣的接起:“你又幹什麽?”

耳朵裏沒有傳來想象中的聲音,而是一道聽着謹小慎微的老年女聲。

“阿琛啊……你睡了麽?我是外婆啊。”

令興言目光頓住,嘴角緊抿。

半晌,他冷冷開口:“你打錯了。”

衛生間裏潺潺水聲停歇,過了會兒,祝溫書才出來。

新買的手機就放在桌邊,而令琛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外套已經脫下,穿着一件單薄的衛衣靠着抱枕,垂睫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麽,神色看着有點不自然。

“電話打完了?”

祝溫書剛剛在衛生間裏聽到了說話聲音。

幾秒後,令琛才恍然回神般扭頭看祝溫書。

酒店整體裝修呈暖黃色,燈光不太亮,襯得令琛膚色比平常要白,眼裏映着燈光,但好像在晃動。

但令琛見祝溫書盯着他看,便別開了臉。

“打完了。”

“沒什麽急事吧?”

上來時,令琛拆了新手機,拿在手裏把玩,沒什麽特別的表情,只是說既然手機都有了,怕令興言有急事聯系不到他,就讓司機下樓幫忙買了一張卡。

“沒。”

令琛說,“報了個平安。”

話音剛落,祝溫書手機鈴聲響起。

她拿出來看了眼,直接掐掉。

令琛擡眉看了她一眼,然後撈起手機埋頭劃動

“你接。”

祝溫書:“啊?”

令琛沒說話,祝溫書自個兒想了想,突然笑道:“不是電話,是提醒我睡覺的鬧鈴。”

“噢……”

令琛頓了下,随後漫不經心地放下手機,仰頭靠着沙發,“我還以為你爸媽催你回家。”

祝溫書偏着頭看他,沒接話。

令琛目光微閃,也扭頭看過來。

“怎麽?”

“祝老師今天要給你上個課。”

祝溫書坐到他身旁,姿勢端正嚴肅,“做人不能雙标啊。”

她兩手擡起摁住令琛的肩膀,但由于身高矮了一大截,感覺自己氣勢不夠,于是昂起下巴說道:“你看啊,喜歡你的人那麽多,成千上萬的——”

令琛突然歪頭,用臉頰蹭了蹭祝溫書的手。

“可我只喜歡你一個。”

祝溫書接下來的話全堵在了喉嚨裏說不出來。

她抿着唇,手背被令琛的下巴弄得有點癢。

“你刮刮胡子吧。”

祝溫書抽回手,指尖蜷縮起來,“癢死人了。”

令琛慢吞吞地擡起頭,手掌仔細摸着下巴,“我早上才刮。”

半晌,他斜眼看着祝溫書,“你哪兒癢?”

衆所周知,令琛的聲音是老天爺賞飯吃,萬裏挑一的好聽。

卻很少有人能聽到他低語時的聲線,帶着一點氣音,細細地摩擦着耳膜。

“……”

本來不癢的,現在感覺哪兒都癢了。

祝溫書輕咳兩聲掩飾自己的胡思亂想,“我得回家了。”

說完,她起身要走,令琛忽然又拉住了她的手。

“這麽早啊?”

他說這話的時候還是歪着頭,從祝溫書這個角度看過去,特別像……

“你能不能——”祝溫書沒想太多,脫口而出,“別撒嬌了?”

“……”

令琛神情驟然一凜,怔怔地看了祝溫書半晌,然後有點僵硬地別開了臉。

祝溫書彎着唇笑,“走啦。”

一轉身,卻發現令琛拽得更緊,下颌線緊繃,抿着唇低頭不說話。

盯着看了半晌,祝溫書還是坐了下來。

“那我再陪你坐一會兒吧。”

室內突然安靜得只剩兩人的呼吸聲。

令琛低着頭,手掌裹着祝溫書的手,拇指細細地摩挲着她的指尖。

她的手指勻稱細長,指甲修剪得很幹淨,食指尖側面還有一層薄繭,是常年握筆的痕跡。

祝溫書粉筆字寫得好看,以前班裏的黑板報都是她承包的,所以每學期總有那麽幾天她得一下課就去後排,踩在桌上擡手寫黑板報。

所以令琛看過很多次她的手。

卻沒想過,有一天他能光明正大地牽着這只手。

過會兒,祝溫書收到爸媽的消息,問她回家沒。

“我真的得回家了。”祝溫書的聲音有點兒悶。

其實他倆待在這裏也沒幹什麽,但她就是還想繼續坐下去,一想到令琛明早就得回江城工作,她甚至都想在這兒坐一晚上算了。

但她沒辦法,明早還要和家人去祭祖。

她一點點地抽出自己的手,最後指尖又搭在令琛手背上,“我爸媽催我了。”

見令琛不說話,祝溫書拎起包起身。

“你也早點休息哦。”

眼前的男人還是垂着頭,祝溫書沒忍住,伸手摸了下他的頭發。

令琛猛然擡頭,祝溫書連忙縮回了手。

“嗯,走了。”

祝溫書在令琛開口說話前轉身朝門口走去,開門時見令琛也起身,她連忙說,“你別過來啊。”

“?”

令琛果然停下腳步,不明白祝溫書為什麽一臉戒備,“你幹嘛?”

“請你時刻記住自己是個大明星。”祝溫書很認真地說,“別動不動就撒嬌。”

然後她可能會把持不住。

令琛:“……”

他很無奈地轉了轉脖子,舌尖頂着腮。

祝溫書今晚上一直撒嬌撒嬌的,搞得他自己都産生了幻覺,真撒嬌了?

不可能。

令琛自從十歲之後,詞典裏就沒這兩個字兒。

但他剛剛确實原本是打算再留她一會兒,說辭都想好了——你再陪我一會兒吧。

這像撒嬌?

他擡眼,對上祝溫書的眼睛。

行吧。

随便她怎麽想吧。

“我只是想提醒你。”

他掃了一眼沙發,“是不是忘了什麽。”

祝溫書眨眨眼,半天想不起自己能忘什麽。

再看到令琛那張在她眼前晃動的臉時,好像突然明白了點兒什麽。

唉。

真愁人。

雖然祝溫書也有點不好意思,但畢竟這是連軸轉後第一時間趕來彙陽見她的人。

“過來吧。”

令琛睜着眼,眉梢擡起。

祝溫書又朝他勾勾手指。

令琛雖然不解,但還是走了過去。

兩人之間只剩一步距離時,祝溫書突然墊腳,在他臉邊很輕很輕地啄了一下。

“晚安。”

“……”

等令琛回過神,面前的門已經關上。

許久過後,他還是沉着臉,和平時沒什麽區別,三兩步回到客廳,“咚”得一下坐到沙發上。

然後撈起祝溫書忘記帶走的圍巾,把臉埋了進去。

第二天清晨,祝溫書七點就被叫起床,簡單吃了個早飯後去接爺爺奶奶。

□□父的忌日是今天,他們一家人都得上山祭拜。

爸爸開車接上爺爺奶奶,開出去沒多遠,又在百花巷那邊停下,和爺爺下車去買祭品。

車上只剩祝溫書和媽媽奶奶,她靠着車窗昏昏欲睡,視野裏的事物都很模糊。

一旁的婆媳倆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了天。

“這條街是不是要拆了?”

“不知道啊,傳聞說好多年了。”

“拆了也好,這房子都破成什麽樣了,地面也破,每回經過這裏都踩一腳泥水。”

“哪兒是說拆就拆的,這裏什麽人都有,可不好說話的,什麽瘋的傻的都有,一群神經病。”

一直沒說話的祝溫書被某個詞彙抓住了思緒,突然開口道:“瘋的傻的,這邊有嗎?”

奶奶在織小玩意兒,頭都沒擡。

祝溫書等了半天,才見她扶了下老花鏡,說道:“你忘了啊?我當時還說過你呢。”

祝溫書:“啊?”

奶奶瞥她一眼,“就說你是各不長記性的,我當時還說你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說話,也不要随便借東西給別人,萬一被騙去賣了怎麽辦?”

奶奶這麽一說,祝溫書有點印象了。

好像是高一的暑假,她住在奶奶家,貪涼吹空調睡覺感冒了,但也不是什麽大毛病,便自己去附近衛生所開點藥。

看完病出來,外面下着雨,祝溫書從書包裏翻出一把傘。

正要走時,聽到旁邊有啜泣聲。

她轉身,看見一個中年男人蹲在地上哭。

在醫院這種地方看見有成年人哭,祝溫書自然聯想到了一些人間悲劇。

沒一會兒,那個男人站起來抹了一把臉,邁腿就要走進雨中。

祝溫書當時根本沒多想,只覺得他有點可憐,便叫住了他。

男人回過頭,呆呆地看着她,臉上淌着雨水和淚水,什麽都沒說。

祝溫書說把傘借給他,他只是愣了一下,然後就一言不發地拿走了,連句謝謝都沒說。

當時祝溫書還有點後悔,心想這人怎麽這麽沒禮貌。而且那傘她用了好幾年,都用出感情來了,看來是沒機會要回來了。

後來祝溫書自己冒着雨回家,淋成了落湯雞,奶奶問她怎麽回事,她交代了之後,奶奶很生氣地教訓她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說話,還說起去年這邊就有一個年輕女人因為把手機借給陌生男人用,結果就被騙去偏僻的地方搶劫,争執間居然被誤殺了。

這件事弄得周邊人心惶惶,祝溫書也因此一陣後怕。

因為那場淋雨,她病情反複,第二天又去衛生所找醫生。

結果到的時候,護士說有個男的早上過來留了東西給她。

祝溫書跟着護士去拿,看見她的傘被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一個塑料袋裏。

幾天後,彙陽出了大太陽,她一撐開傘,一張塞在傘面內的紙條飄揚落下,祝溫書伸手接住,看見上面工工整整寫着三個字——謝謝你。

因為這張紙條,祝溫書當時根本沒覺得這個男人精神有問題。

“是他啊……”

車廂裏,祝溫書喃喃道,“我當時看着還挺正常的。”

“人家又不會把精神病人四個字寫在臉上。”奶奶至今對這事兒還耿耿于懷,“你是運氣好,要是遇到的是那個殺人犯,你……算了,懶得說你。”

祝溫書還盯着外面出神,也沒接話。

過了會兒,奶奶又說:“不過那人也是命不好,聽說他兒子出息了,都當大明星了,結果他都沒享福。”

“啊?”祝溫書忽然問,“為什麽?”

“人沒了呀。”

祝溫書耳邊嗡嗡響了一陣,神色呆滞地盯着奶奶手裏的線團。

“哎,明星呀,是不是你們班上那個?”

一直沒怎麽說話的媽媽突然開口,“咱們彙陽就出了一個明星吧。”

“是不是啊?”

見祝溫書不說話,媽媽拍她肩膀,“問你話呢。”

祝溫書心不在焉地說,“是的吧。”

媽媽又問:“那你跟你那明星同學還有聯系嗎?關系怎麽樣啊?”

“啊?噢。”

祝溫書埋着頭,低聲說,“一般吧。”

“你跟人家是不是有過節啊?”

媽媽低下頭,看着祝溫書。

“啊?”

祝溫書眨眼,“沒啊。”

“得了吧,你是我生的,你撒謊我還看不出來?”

祝溫書:“……”

這時,祝溫書手機突然震動,進來一條新消息。

【c】:我上飛機了。

祝溫書轉身背對她媽回消息。

【祝溫書】:知道了。

想了想,她又發過去一條。

【祝溫書】:想抱抱你。

【c】:?

【祝溫書】:?

他發了一條語音過來。

祝溫書看了眼四周,沒點開,轉了文字。

“祝溫書,別學我。”

【祝溫書】:我學你什麽了?

還是一條語音。

這會兒媽媽和奶奶都在忙自己的事了,應該也不會注意她。

于是祝溫書把手機放到耳邊。

“學我……”

他的聲音很小,像是不屑說出口,“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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