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13
13
齊昭國的七月已是炎炎夏日,每年這個時候齊昭的女孩們都會用各種漂亮飄逸的輕紗為自己做衣裳,因為齊昭的夏季很長,所以基本上是不下雪的,最難得的一場雪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然而較於齊昭,西淩的氣候相對比較涼爽,特別是夜晚,連水都是冰冷的。
狹小的山洞裏有三個人。
正在燒水的汝久遙,受傷昏迷的皇帝,還有正在照顧皇帝的秀兒。
外面天色已暗,叢叢樹林中若是沒有月光可說是伸手不見五指,空氣中彌漫着森冷氣息,讓人不寒而栗。
寂靜的林子裏安靜的令人害怕,似乎下一瞬間就會有什麽東西從洞口沖進來,坐在皇帝身邊的秀兒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突然外頭傳來一聲響音,讓她驚叫了聲,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眼睛緊緊盯着洞口,連聲問“怎麽了?怎麽了?”
汝久遙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沒什麽,也許是小動物。”目光掃過皇帝的臉,發現對方滿頭是汗。
秀兒哦了聲,臉色白了幾分,接過汝久遙遞來的熱布巾替皇帝擦了擦。
“皇上沒事吧?”秀兒低低自語。
汝久遙點頭應道:“他是皇帝,沒事的。”
其實,到山洞前,他都沒想到皇帝傷的這麽嚴重,身上大大小小、深淺不一傷口就不說了,竟然還中了毒,一問之下才知,原來是西淩派去使者假裝議和,沒想到卻是在議和書上下了毒,於是風凜烈就派三十名高手護送戈讓與皇帝秘密趕回京城,本來蘇信也要一起走,可皇帝不允許,說自己馬上就會回軍營,誰想到半路竟被一群黑衣蒙面人突襲,那三十名高手為了保護他們估計也全死光了。
最想不到的是,在西淩邊界的時候碰上了汝久遙二人。
所以戈讓才說他們不能去村子裏,一來是不知道村子裏有多少西淩的人,二來是怕若是那些殺手又來,連累村民。
把皇帝安頓好後,戈讓也不顧自己的傷急急地就往村子裏去了,這不,已經過了快半個時辰。
汝久遙接過秀兒的布巾,對她說:“秀兒,你累了,休息吧。”
秀兒眨眨滿是血絲的眼睛說:“不,我……”
“別說了,去睡會兒。”汝久遙輕笑着摸摸她的頭說。
秀兒乖巧地點了點頭。
她知道每次這種時候自己再說什麽都沒用,汝久遙就是這樣的人,平時好像什麽都不管不顧,認真起來的時候還是很可靠的。
與秀兒換了個位置,汝久遙坐到皇帝身邊,靠近了才發現他的臉色比相像中還差,慘白慘白的,連左臉那道疤都顯得格外刺眼。
情不自禁地伸手撫摸那道淡淡的疤痕,雖然在皇宮聖藥和禦醫的幫助下已經淡得快看不出了,但依然可以看出當時是多麽兇險,差點連左眼都失去了的傷。
是什麽時候受的傷呢?
七年前還沒吧?
還有身上的傷都不在汝久遙的記憶裏。
那時候的他被人半調侃地稱一聲小九王爺,為何加個小呢?因為他是先皇最寵愛也是最小的兒子。
這個人真的很會籠絡人心。
雖然風流不羁,整天與美人美酒做樂,一個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可還是讓人讨厭不起來,那時候的流月街裏幾乎所有姑娘公子都喜歡他。
流月街,一個與齊昭京城格格不入的地方,不同與集市的熱鬧,流月街的熱鬧來自於自由,據說走進流月街的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他們做自己想做的事,在外面活不下去的人,在流月街可以生存,所以連皇帝都對那裏向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去那裏的也有不少王孫貴族,但像蕭醒兒這般俊美優雅的人還是第一個。
他總是笑,好像沒有煩惱,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生氣,讓姑娘們哄着。
而汝久遙只不過是個賣藝的,甚至比賣藝更低下,他會唱幾句詞,哼幾聲小曲,卻上不了臺面,每天穿着破破爛爛又髒又臭的戲服在流月街裏唱唱跳跳,有時候還得表演什麽“胸口碎大石”之類的雜耍,受了傷別說藥了,連休息都沒有,要是做的不好,或者讨不到錢就會挨打,幾天沒東西吃只是小事,原以為這樣的生活就是他一輩子,然而突然有一天這個如天神般的男人出現了,他向他伸出手,他卻不敢回應,可對方卻霸道地拉過他的手說:“願意跟我走吧?”
這哪裏是詢問,他已經決定好了不是嗎?
可汝久遙卻有點高興,也很害怕。
他聽說過京城的有錢人喜歡買男童當男寵,每天被強上後面的地方,還要被虐待,有的殘有的死,可他卻被帶到了一個如人間仙境般的地方。
那裏全是豔麗的花朵,還有一片美麗的桃樹林,那時正是花開的季節,汝久遙一進門就差點忘了思考,心裏不停的吶喊着請讓我永遠待在這裏吧。
而這個小小的願望仿佛被那人看穿了似的,那時的蕭醒兒溫柔地抱着他瘦小的身子說:“這裏叫花醒院,以後就是你的家,好嗎?”
汝久遙沒有回答,因為他的眼淚已經快一步決堤了,不停地落下,無論他怎麽用手擦用袖子抹都停不住,想說話,聲音卻是哽咽的,連句“謝謝”都成不了句。
蕭醒兒只是撫摸着他的背安慰着,可他越是這麽溫柔,汝久遙就哭的越兇,仿佛把從小到大的悲傷全發洩出來,不停地哭。
後來是怎麽停止的他已經不記得了,他只知道自己每天都有好吃的、好玩的,還有暖暖的被窩,漂亮的新衣裳,甚至有人疼有人寵……
而他每天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再賣唱,不用再表演雜耍,不用再擔心被老板賣給誰,所以每天他都很開心,特別是等着蕭醒兒回來的時候。
現在想想,自己畢業的幸福估計都在那時候花光了吧。
每次等他的時候都有很多話想對他說,想告訴他自己今天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想告訴他自己今天跟鄰村的小孩子成了好朋友,想告訴他今天自己釀了酒,想告訴他自己今天吃了什麽好吃的,總之就是想把所有的快樂都與之分享……可是每當面對他的時候那些話卻又吞進了肚子,只是默默地任他抱着、哄着。
也許是太幸福了,所以他開始害怕,因為太美好的東西往往不會太長久,他是知道的,自己是被這個人買回來的東西,只是他的一件物品、玩具,所以總有一天他會厭倦,那到時候他又該怎麽辦?
既然如此,又何必投入這麽多感情呢?
反正都要失去的,倒不如一開始就不放進感情,那麽就不會太難過。
可這一天什麽時候來呢?
汝久遙有些希望它快些來,又希望它永遠別來。
日子在汝久遙矛盾的思想掙紮中過着,終於有一天蕭醒兒不來了,再次見面的時候就是道別。
當時汝久遙就在想,這人為什麽還記得來跟自己道別呢?他是一個多風流不羁的人他還不知道嗎?總不會說他汝久遙是特別的吧?他是特意來跟自己道別的,呵呵…汝久遙向來沒這麽自戀。
想必蕭醒兒跟每個人都一一道別了吧?
在聽見他說“待到花醒時”,汝久遙雖然不相信那種約定,但還是傻傻的期待着,每天努力地澆花,等着花謝花開,那人遲遲沒來。
果然是太傻了吧。
指尖放在皇帝的眉心,希望撫平他皺起的眉心,聽到對方無力地呻吟,汝久遙覺得心裏發悶,低聲道:“笨蛋。”
怎麽可以讓自己受這麽重的傷?
你不是皇帝嗎?
不好好在皇宮待着,出來打戰幹什麽?
真是笨蛋。
這時,洞外傳來一陣聲響,汝久遙警覺地看過去,正想抓看起火把,卻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洞口,正是戈讓,手裏還拎着個人,估計是他尋來的大夫。
“我去隔村尋來的,這小村子竟然連個像樣的大夫都沒有。”邊說邊把大夫放下。
那頭發花白的老大夫看起來被吓的不清,恐懼看着他們,直喊“你們想幹什麽?”
戈讓抱歉地對大夫道:“老先生,不好意思,剛才在下冒犯了,可實在是情況緊急啊。”他拉着大夫走到皇帝身邊,道:“您看,我家主子受了重傷,就想您過來瞧瞧。”
“哪有這樣請人的?”大夫不敢大聲說,只能低低嘟哝,但狹小的洞內還是讓人聽的一清二楚,戈讓再次道歉。
見他如此誠懇,大夫終於放下戒心,想這些人也應該不是什麽壞人,只不過躺着的那位和把自己綁來的這位看起來都很狼狽,於是不解地問:“你們遇上山賊了嗎?”一邊坐到皇帝身邊,替他把脈。
戈讓點頭稱是。
大夫的臉色越來越凝重,看得戈讓三人心裏發慌。
戈讓終於忍不住發問:“老先生,我家主子怎麽樣?”
大夫放下皇帝的手說:“這位公子外傷內傷都很嚴重,而且還有中毒的跡象,這……”
汝久遙上前一步,認真地幾乎用懇求的語氣道:“請先生一定要救他。”
他的樣子讓戈讓和秀兒面面相觑,特別是戈讓簡直無法想信這個人是自己認識的那個汝久遙,那麽認真的表情,他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出現在他臉上。
老大夫摸了把胡子,說:“這毒待我等會兒再看,先替他治療外傷。”
“嗯。”戈讓應了聲靠過去幫大夫把皇帝此刻軟綿綿的身體扶起來。
汝久遙和秀兒已經準備好剛才燒的熱水在一旁等着。
其實皇帝的傷口早已大略包紮,只是沒上藥,於是老大夫細心地替他上了藥,又重新包好,期間,皇帝竟任由他們擺布,完全沒有醒來。
這情況很不妙,汝久遙開始有點擔心。
“大夫,這樣就好了嗎?”汝久遙忍不住确認。
老大夫點點頭,又從藥箱裏取出一個小盒子,拿出裏頭的藥丸遞給汝久遙說:“這裏有粒大補丸,可治內傷,你先給他吃了。”於是又拿起皇帝的手把了把脈。
汝久遙接過秀兒遞來的水扶住皇帝的頭給他喂藥,可皇帝毫無知覺,連吞水都做不做,別說是吞藥丸了。
“這……”戈讓才想說怎麽辦,就見汝久遙把藥丸放進自己嘴裏又含了一口水對着皇帝的嘴巴便“吻”了下去,頓時怔住了在場的三人。
老大夫很快反應過來,輕咳了聲便繼續給皇帝把脈檢查,秀兒以前也見過他二人親密,雖然隔了七年,但還是我很快接受了,倒是戈讓半天沒反應過來,直勾勾地盯着汝久遙的背。
太扯了,一瞬間他差點忘記他的體型!
就這樣,皇帝成功地把藥吞了下去,汝久遙又給他喂了幾口水才滿意。
而此刻大夫也得出了結論,慢慢地說道:“這應該是西淩的一種罕見毒藥,這種毒很少有人用,因為殺傷力不大,粉末狀,一般會把它附於紙上、衣料之上,讓人防不勝防,中此毒者,剛開始沒什麽,但若是受了較重的傷,就會迅速降低人體免疫力,此時毒就會開始侵蝕內髒…”
戈讓皺眉,關鍵地問:“那怎麽辦?”
大夫眯了眯老眼道:“幸好我正好遇上過,而且這毒并不複雜,要調制出解藥不是什麽難事。”|
“太好了。”三人頓時松了口氣。
“不過……”大夫看着又提起心看着自己的三人,“我需要三天時間去采藥,這些天裏你們要好好照顧他,別讓傷勢惡化。”
秀兒忙點頭:“這個包在我們身上。”
戈讓也終於放了下心,身上的傷口開始隐隐作痛起來,他踉跄地晃了下,秀兒見了立刻扶了他一把,擔心地問:“戈護衛,你沒事吧?”
大夫看了他一眼說:“這位小兄弟傷的也不輕,也請包紮一下吧。”
“嗯…”戈讓疲憊地靠牆坐下,堅持了一整天,他也真是累了。
秀兒忙接過大夫的藥箱說:“請讓我來吧。”
汝久遙見狀對老人說:“大夫,剛才您也受到了驚吓,現下就先休息吧。”
大夫聞言,又看看秀兒滿臉通紅的樣子,仿佛會意了什麽,於是點了點頭,摸着白胡子笑了幾聲表示明白。
汝久遙重新坐回皇帝身邊,探了探他的額頭,卻是冰涼冰涼的,可全是汗,他的手也是涼的,站起來到自己的行囊裏翻了翻,終於找出件衣服,回到皇帝身邊替他蓋好,這才放心。
這個夜晚似乎特別長,除了老人每個人的神經都緊繃着,汝久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着的,睜開眼時竟然身處一片桃花林中,迎面走來的卻是那俊美不凡的人。
他彎起嘴角,心想,若這是夢,那麽就讓夜更長一點吧。
END 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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