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之前的樣子(有……

每個人的成長過程都是有既定軌跡的, 除了天生的人格缺陷,沒有誰是生下來就用這副樣子一路走到死。

溫予白為數不多見到沈瑤音的幾面, 其實已經能很清楚地看出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她很沒有安全感,比起感情更在乎物質上這樣實實在在的東西,而感情其實一樣能量化成物質。

比如時硯,比如時硯的關系圈層。

跟時硯關系處于平穩狀态時,她能收獲許多光憑自己得不到的東西,這對不受沈家重視的她來說絕對算一條捷徑, 靠着時硯和他周邊的人得到機遇、金錢甚至地位,為自己鍍金,繼而得到自己想要争取的一切, 這其實就是交際的魅力。

很多成年人的交往也不過如此。

只是如何把握這個度,是一門學問。

連溫予白都能一眼看透的人,她當然不相信時硯這麽多年會一直被她蒙在鼓裏。

果然, 時硯用很平靜地語氣說:“她為什麽跟我們走得那麽近,其實大部分人都心知肚明, 沈家的事雖然對大衆來說很隐秘, 但在我們這樣的圈子裏并不是什麽秘密, 所以她身份有多尴尬, 處境有多艱難,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時硯的聲音沒什麽起伏, 甚至可以說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描述這段過往的,溫予白明白那種感受, 人的一生本來就會經歷各種改變,他只不過是用過來人的身份去審視曾經的他和沈瑤音。

只是,他好像刻意隐去了屬于他自己的心情, 溫予白不知道他那時是怎麽想的。

這麽疑惑的時候,她發現原本并沒有多少好奇心的自己開始對他好奇了。

于是她就問了出來。

“你既然知道,為什麽還對她那麽好?”溫予白說完一怔,突然想起沈瑤音耳後的那道疤,随即道,“是因為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麽事嗎?”

時硯很快偏過頭看她,想要看清楚她眼中有沒有嗆人的酸意,可溫予白仍舊是一副牢不可破的神情,就連追問這種話都問得像采訪模板。

時硯心裏有些郁結,随意又無奈地嘆息一聲,他擡頭看着眼前的落地窗,被風吹開的酒紅色窗簾微微掀起一角,很輕的一聲“嗯”。

“她救過我,在綁架我的人把我拽進車子裏時,她冒死擋在我面前,在脖子後面留了一道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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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硯回過頭看着溫予白,手心攤了攤,說起往事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年少輕狂的感性,只剩下時光飛逝後褪去的成熟和老派,“其實她想要什麽,明說我也能給她,我和宗川野都是真心把她當朋友,她救了我一命,我也很感激,我那時覺得,不會有人為了那些東西連命都不顧吧?”

時硯當然明白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不可能那麽單純,但有利可圖不代表不付出真心,多個朋友多條路,這是許多人奉行的交際準則。

像時硯這樣的人,當然也不怕付出什麽,不管是時間還是金錢,亦或是更加珍貴的感情。

所以他即便知道沈瑤音最開始的目的,也沒有選擇戳穿。

真正讓他不能原諒的是,在他快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沈瑤音害怕被看穿而選擇幹脆避而不見,最後坐上飛機遠離這個城市這個國度的行為。

就算是個并沒有什麽交情的朋友,生死這樣的大事,做個最後的告別并不困難吧?

可沈瑤音連最基本的禮貌都沒有。

那個時候,時硯就很想知道,金錢地位和榮譽真的有那麽重要嗎?不說比他和宗川野這些人付出的感情一樣重要,難道不比她自己的性命重要嗎?不顧自己安危拼了命想要救他,結果竟然真的只為了把感情換算成利益,他不知道該說她精明還是愚蠢。

溫予白聽不到幾年前存在于時硯心裏的聲音,只是根據他剛才的那句話給出回答,她隐了隐眼眸,低聲說:“只有什麽都不缺的人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是啊,只有坐擁金山銀山,不必思考利益得失,有着世人欽羨仰慕的尊貴地位的人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溫予白不覺得沈瑤音做得對,只是從人性的角度推斷,可以理解,符合邏輯,僅此而已。

時硯也點點頭,好像與溫予白就一篇學術論文做出讨論,最後附和着說出自己的想法似的:“你說得對,我後來就自己想明白了。”

“所以她在我病危的時候選擇離開,一個要死的人,已經沒有必要再繼續維系下去了,她只是選擇了對她而言更為重要的東西。”他将高腳杯放在玻璃面上,發出一聲不輕不重的聲響,連同他沒什麽感情的低沉嗓音,留下一瞬的寂靜。

溫予白卻好像捕捉到什麽,在他說起“病危”二字的時候。

似乎凡是跟他的病扯上關系的話題,他都不願意多談。

讓溫予白比較意外的是,時硯比她想象中要更加清醒,她本來以為時硯頂多是察覺到沈瑤音的本質,但因為實在太愛她了,才可以忽略掉這些讓人難堪的雜質。

但其實時硯心裏很清楚,看得也很明白,溫予白甚至察覺不到其中糾纏的愛恨,他更加在意的或許只是病愈之前,瀕臨死亡的時候,于他而言最痛苦難熬的回憶而已。

溫予白突然就有了想要窺探他內心的想法:“所以你那時候,聽到她出國,心裏是怎麽想的?”

其實她更加想問的是,你那時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心裏是什麽感受。

說到這時硯卻低聲輕笑,掌心落在溫予白頸後,慢慢撫摸着:“最有趣的就是這個,我媽當初死活都要阻擋沈瑤音跟我走得太近,結果我病危通知書下來的時候,她還要去求沈瑤音來見我一面,然後被她當場拒絕。又怕我聽說這件事,告訴別人是她把沈瑤音趕走的,後來才會傳出這樣的傳言。”

他撫額搖頭輕笑:“她是真不知道我想要什麽。”

語氣中看似夾雜着笑意,溫予白卻聽出他話中隐藏的一絲落寞,她看着他的側臉,好看的輪廓在燈光的照耀下明暗錯落,卻有一種極致的孤獨感,讓溫予白覺得他這樣有些脆弱。

就在她鬼事神差地想要伸出手時,時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回頭看她:“你說的那個告白宣言,其實是因為當時我媽天天逼問我,讓我離沈家人遠一點,我這人天生逆反,就用這種方式回答她。”

迎上他的目光,溫予白下意識縮了縮手,打消了安撫他的念頭,也收回自己冒尖的觸動。

很多瘋狂的舉動都是源自反抗的意識,這點溫予白還是相信的。

“你沒有跟她說過嗎?”

“誰?”

“你媽媽。”

時硯“哦”了一聲,“說了也沒用。”随後又補充,“她不會聽的。”

所以直到現在,宗曼珺還以為時硯是因為她把沈瑤音趕走才怪她,其實時硯從頭到尾什麽都知道。

既然知道,又為什麽不說呢?

哦,溫予白又想起來,他以前對她也是這樣的。

他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可沈瑤音有這樣的性格是因為她有個那樣的出身和家境,還有一個罪惡源頭的父親,那時硯呢?

他又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溫予白不由得想起宗曼珺。

其實對于宗曼珺會阻擋兩個人來往的原因,溫予白多少也能猜到一二,沈瑤音這樣的來歷足夠引起她的警惕,只要看出沈瑤音心思不純,作為母親,阻擋這樣的感情繼續發酵幾乎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沒有哪個母親會準許別人玩弄自己孩子的感情。

想到這,溫予白又有些發怔,她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

那一瞬間,她心裏好像掠過了小小的恐懼,好像雄鷹捕獵時在荒原上不停狂奔的兔子,還沒停止逃亡,可展翅的陰影已經落在了頭上。

頭頂忽然落下一層暖意,溫予白震驚回神,是時硯在揉她發頂:“困了麽,我看你一直不說話。”

溫予白緩慢地轉過頭,也是在眼神交彙的瞬間,時硯察覺到她情緒有些不對,但也琢磨不透她面色異常的原因,只是挑自己期望的角度詢問。

“你不高興了?”

溫予白還是看着他,沒有回答。

這下時硯自己也慌了起來,簡單來說,他處于一個相當糾結的境地,他既不希望溫予白對他的曾經太過冷漠,也不希望她真的因為過去而感到傷心遺憾。

所以等溫予白不說話時,他因為摸不透她心中所想,臉色肉眼可見地焦急起來。

“我之所以跟你說這麽多,是因為你之前總是誤會,盡管你現在沒有誤會了,我覺得還是說清楚更好。”時硯顯然有些前言不搭後語,然後發現光靠解釋似乎不起作用,就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入懷中,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很久之後,他才低低地嘆了一聲,“要是我能早點遇見你該多好。”

溫予白的大腦被各種信號基質轟炸得有些懵,但還算很清醒。

她當然沒有生氣,更沒有難過。

她只是發現了一些更深層次的東西。

她能看出來時硯一定還有很多話沒說,無關和沈瑤音之間的感情,而是屬于他自己深埋在記憶裏的隐秘。

溫予白也是在今天突然才想起。

時硯曾經,那麽近距離地接近過死亡。

死亡,這種人人望而生畏的恐懼,曾附着在他身上許多年。

如果說意外帶給人的是一種猝不及防的殘忍,那像他這樣,每天倒計時數日子,感覺生命在身體裏慢慢流逝,這樣鈍刀子割肉一樣的感覺又是什麽呢?

同樣的,溫予白沒有涉足過時硯的那段人生,那是他自己熬過來的,不論有沒有白忱的心髒,那些日子都确确實實屬于他自己。

人生真的很奇妙。

似乎處處都是缺憾。

“沒有,我什麽都沒想。”溫予白似乎是為了安慰他,拍了拍他的背。

時硯松一口氣的同時,不免又感覺到失望。

最後兩人的對話以時硯把溫予白抱到床上而告終。

過了淩晨一點,溫予白也确實有些困了。

時硯坐在床頭看着溫予白入睡,目光漸漸變得隐晦。

今天之所以跟溫予白說起沈瑤音的事,也不完全是跟她解釋自己的過去,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沈瑤音有一個哥哥,名字就叫沈瑞峰。

沒錯,跟溫予白父母之死有關的那個沈家,就是以沈钲國為首的沈家。

時硯只是有意無意地開始給溫予白灌輸有關這個家族的信息,至于什麽時候跟她透露所有的事……

時硯摸了摸溫予白的頭發,眼底的冷意漸漸化作溫柔。

總要看看她的病什麽時候能好。

雖然最近溫予白任何表現都很正常,但時硯總覺得心神不寧,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似的。

希望不是他多想。

時硯吻了吻溫予白額頭,起身回到電腦跟前,程序員的通宵達旦似乎已經成為常态,淩晨一點半了,公司的員工還在加班加點趕進度,時硯剛才就在這裏等結果,為防溫予白發現,他特意将電腦屏幕轉到他這邊的方向。

忽然,屏幕上彈出一個消息。

緊接着,是幾十條對話框相繼頂上去,內容大同小異,基本上都是在歡呼。

“已經趕完了,可以在十一月二十九號提前公測。”賀彬的視頻通話也打了過來,為了不吵醒溫予白,時硯換了個房間。

“就是……您真的決定要在公測那天贈送玩家那麽大的禮包嗎?這折合人民幣相當于每人免費送了1088都不止,原本打算作為聖誕活動的時裝也打包贈送了……”

時硯打斷他:“特殊日子,有什麽關系。”

賀彬不是很懂:“雖然搶在文奧之前公測是必要的,但我們也不用這麽着急,您果然還是希望在那天給溫小姐一個驚喜吧。”

“這算什麽驚喜。”時硯雖然在反駁,但語氣明顯很輕快,“回去告訴各部門,游戲成功上線後放半個月假,公司會定好毛裏求斯的往返機票,願意去度假的去度假,願意在家裏死宅的就在家裏死宅,一切費用報銷,算是他們這幾天不眠不休的獎勵。”

賀彬愣了兩三秒:“老板,那我——”

時硯想了想:“你也去吧。”

“是!”

筆記本的揚聲器忽然傳來高出正常好多分貝的聲音,把時硯都吓了一跳。

賀彬這小子以前對休假根本不感興趣,怎麽今天這麽反常?

時硯搖了搖頭,關掉電腦,就在隔壁的卧室洗了個澡,然後才回到溫予白的床上。

總算能安安穩穩睡個好覺。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時硯本打算就這樣等到月底溫予白的生日,沒想到第二天就被宗曼珺一通電話打破。

電話當然是打給溫予白的,時硯的沒通。

接電話時溫予白還在睡覺,昨天兩人都睡得比較晚,今天又都沒工作,就可恥得犯了懶睡了個懶覺。

都已經十一點了兩人還窩在床上。

“喂……”溫予白揉了揉頭發。

時硯幾乎是瞬間就睜開了眼睛。

因為他聽到電話那頭熟悉的聲音。

“你今天方便過來一趟嗎?我有話對你說。”那邊,宗曼珺用近乎冷漠無情的口吻下達着命令,好像一下就降回了冰點。

溫予白還在懵懵地狀态中,主要是沒睡醒。

時硯一起身把溫予白的手機搶過來,想起昨天晚上沈瑤音打的那通電話,他幾乎很迅速地就聯想在一起。

“不方便,沒必要。”時硯冷漠拒絕。

宗曼珺聽到是時硯的聲音,聽筒那邊的呼吸顯然加重不少,然後夾雜着怒火的低語:“你和她一起回來,還怕我吃了她不成?”

溫予白這會兒已經清醒了,在時硯打算再度拒絕的時候戳了戳他後背。

時硯回頭,溫予白挨過去對着自己的手機說:“好,我們晚飯過去。”

宗曼珺很快挂斷電話,時硯用大了一圈的眼睛疑惑地看着溫予白,似乎不懂她為什麽要答應。

溫予白才是不懂他為什麽不答應。

“你知道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溫予白回答了時硯的疑問,後者的眸光微微閃爍一下,而後移開視線,算是默認。

去洗漱的功夫,時硯給沈瑤音打了一通電話,并沒有打通,溫予白回來跟時硯說:“我覺得不會是她說的,也許是你媽媽自己查到的。”

時硯擡頭看她:“你怎麽那麽篤定?”

“一個有自尊心的人道德再怎麽缺失也有底線,而且沈瑤音态度一直很明确,她做任何事都是為了讓自己獲得好處,昨天那通電話你已經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她知道威脅不起作用,是不會把自己的路堵得更死的,與你視若陌路和與你為敵兩個選擇,明顯是前一個更好不是嗎?她不會再做出恨不得扇自己兩嘴巴子的事。”

時硯擡了擡眉,不置可否。

到紫玉山莊之前,溫予白又問了時硯一個問題。

“你說沈瑤音寧肯死也不要沈家一分錢,一定很恨她爸爸,那她就從沒想過爆出這個秘密,讓她爸身敗名裂嗎?”

時硯不痛不癢地道:“她也想,但得有那個能力。”

“一點兒都不行嗎?以她的話題熱度,總能搞起點水花吧?”

“那是魚死網破的方式,對她并沒有好處。”時硯說出自己的觀點。

他說的有道理,但溫予白覺得還不夠。

一定還有一個讓她絕不會道明真相的原因,而且是沈钲國都放心的原因……

方伯在門口迎接二人,時硯臭着一張臉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方伯也見怪不怪,還是和顏悅色地跟二人打招呼:“少爺,溫小姐。”

時硯攬着溫予白的肩膀,害怕別人看不見似的,兩人往懷裏揉,溫予白禮貌笑笑,把時硯的手拍掉,時硯挑了挑眉,沒說話。

方伯但笑不語,實則心裏非常震驚。

溫小姐這樣對少爺,少爺竟然也不生氣。

三人走了進去,宗曼珺果然在等着他們,看到時硯與溫予白舉止親密,她直接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目光在時硯的手上掃過,又淡漠地移開去。

“先吃飯吧。”她開口。

方伯将人引到餐廳,晚飯剛剛擺上桌。

一頓晚飯吃得安靜又和諧,最多就時硯給溫予白夾肉,別的什麽聲音都沒出,從始至終,時硯也沒看過宗曼珺,宗曼珺也沒提到任何事情。

直到晚飯結束,宗曼珺才打算進入主題。

“溫小姐,方便單獨談談嗎?”

溫予白還沒張口,時硯先說:“不行!”

溫予白扯了一下時硯袖子,給他指了指客廳的沙發:“你去那坐一會兒。”

時硯轉過頭看着溫予白。

溫予白就又說了一次:“去那等會兒我,很快就好。”

三秒鐘之後,時硯一身的嚣張氣焰都偃旗息鼓,他沒說什麽,松開溫予白的手,自己走到沙發上坐下,向後一靠,閉目養神。

嗯,真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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