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只有溫予白讀懂……

宗曼珺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自己的兒子這麽聽話了, 因此眼中不可掩飾地露出幾分驚詫。

時硯靠坐在沙發上,從他閉目按眉角的動作, 能看出他此時并不想坐在這裏,但他還是按捺着耐心安靜地等待。

如果是以前,時硯恐怕早就摔門離去了,哪會老老實實地在家裏待這麽久?

宗曼珺突然就想到了那兩條古板的短信。

破天荒的,他先跟她道了歉,然後嚴肅認真地道出了自己心中的那份珍貴。

這在以前是根本不會發生的。

“伯母?”

不知過了多久,宗曼珺被一聲招呼喚回思緒, 溫予白站在她面前,面色微露疑惑,似乎不解她為什麽站着不動。

“嗯……跟我來吧。”

宗曼珺回過神, 還是一副看不出情緒的神色,跟她招了招手,兩人一前一後去了露臺。

雖然說是露臺, 因為已進冬天,露臺用玻璃罩頂罩住, 風倒是也吹不進來, 坐在這裏并不覺冷。

裏面的隔窗被拉上, 在這邊說話, 時硯也聽不見。

是個談事的好地方。

溫予白坐下, 目光被外面的夜景吸引, 人工湖上燈柱林立,是好看的八角飛檐, 金黃的燈光投落在潋滟湖面上,像潑灑了水彩的藝術畫,讓人看了便覺心情沉寂。

于是心也真的沉寂下來。

她看了兩眼收回視線, 回頭看着對面的宗曼珺,臉上露出微笑:“您是有什麽事想要問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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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曼珺也看着溫予白,一直寒冷的眼眸像藏匿着鋒利的刀刃,醞釀風雨。可是良久後,她忽然垂下眼眸,用嘆息掩飾無奈,毫無預告地直奔主題:“阿硯身體裏的心髒,其實是……”

“嗯。”

溫予白應了一聲。

她沒讓她把話說完,因為心裏早有預感知道她會說什麽事。

溫予白沒想藏着掖着,當初宗川野問她的時候,她一樣回答,現在時硯心裏也是門清,不可能因為她答應了時硯要試一試,就對他媽媽隐瞞欺騙。

宗曼珺擡頭,那一瞬間的眼神有慌亂和不敢置信,就算在晚餐時僞裝得再怎樣好,聽到這聲肯定,也不可能還保持氣定神閑。

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件荒唐的事,溫予白并不催促,就那麽靜靜地等着,宗曼珺既然叫她過來确認,後面就一定還有話說。

對面的人神色複雜,在幾經變換的目光中,溫予白很容易能看出她眼中的掙紮。

于是溫予白也恰到好處地張了張口,出聲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繃緊的神經有些微地放松,連高懸的心都輕輕放下了,她道:“如果你不想我跟時硯在一起,我們就算分手——”

就在她要雲淡風輕地說出“分手也沒關系”這幾個字時,宗曼珺的眼神變了變,以一種霸道且強勢的口吻打斷她:“如果我說,希望你能離開我的兒子,離得遠遠的,你會不會怪我?”

溫予白一怔,眼中頓時有些錯愕。

倒不是因為對方說話的內容,而是由強硬漸漸變軟弱的語氣。

她知道宗曼珺還有後話。

其實溫予白并不覺得意外,宗曼珺阻礙他們在一起才是正常,這世上應該沒有誰會接受這麽荒唐的事,更何況那個人還是她的親兒子,溫予白也早就想好了,她當然也不會笑容燦爛地告訴她:“對不起,但我們是真心相愛的,所以我不會離開他。”

這并不現實,溫予白顯然無法昧着良心說出類似的謊話。

所以她本打算先下手為強的。

可是溫予白沒想到的是,緊跟着否定那句話的人,竟然是宗曼珺自己。

“對不起。”宗曼珺說。

她說完之後,閉着眼長長吸了一口氣,又放出,似乎在極力掩飾自己忍耐不住的哭腔,她睜開垂着的雙眼,看着桌面,讓自己的語氣歸于平和:“我雖然很想這麽說,但是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我不能獨獨來逼問你,況且阿硯知道了,也不會同意的。”

溫予白看着她,之前,宗川野也說過類似的話,但是宗川野跟宗曼珺到底不同,中間隔了一層,時硯是她親生兒子,哪有人會讓自己的兒子受這種委屈?

而且,傳聞中的宗曼珺也不是那種好說話的性子。

事到如今,溫予白也沒預料到會是這種發展。

她思維慢了半拍,看着對面一言不發的人,試圖讓氣氛變得不要那麽沉重,也帶着心底的疑惑,半開玩笑地道:“外面傳言您很強勢,我以為您會用權勢或金錢威脅我離開時硯,我還想着,要真是這樣的話,還不如我先說,免得弄得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畢竟小說裏都是這麽寫的。

宗曼珺沒有生氣,也跟着笑出聲,可眼尾漸漸染上紅色,半晌後她搖了搖頭:“你并不缺錢,動用權勢,即便我有這樣的能力,我也不會做。”

她頓了一下,才道:“我應該謝謝那個孩子,也覺得很抱歉。”

宗曼珺沒有明說,但溫予白幾乎是剎那間就明白了她說的“孩子”指的是誰,心窩像是被剛從烈火中拿出劍狠狠刺了一下,她目光有片刻的恍惚。

張了張口,舌尖卻抵在上颚不動,口腔中發苦又發麻,她已經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但白忱就是有這樣的能力,能讓她的所有僞裝抵抗一瞬間土崩瓦解。

思緒停滞了十多秒,溫予白找回自己的聲音,她甚至沒讓宗曼珺看出自己的失态,臉上還是維持着一貫的笑意,回絕了宗曼珺的話:“我原本也沒想告訴你們的,這是我的私心,其實時硯和你們不必為任何人感到抱歉,至于謝意……”

溫予白停頓一下,很快就道:“當初醫生已經代為傳達,我們都收到了。”

宗曼珺的眼淚忽然就掉了出來。

聰明人總是能保持頭腦清醒和理智,也因此她們才沒把這次的交談變成狗血的戲碼,但是聰明人也是有心的,成年人的崩潰往往就是在一瞬間。

溫予白看到宗曼珺手覆在眼睛上,肩膀一顫一顫地抽動着,沒有放聲大哭,卻隐隐傳來抽泣聲。

她覺得宗曼珺或許是想到了那段難熬的歲月,在白忱宣告生命就此終結之前,也正是時硯最艱難的時候,所以她想起來才會這麽難過吧。

宗曼珺也沒有這麽失控過,或許是心裏憋得久了,如今好不容易有個說話的人,她就毫無保留地暴露防線。

那時,她無數次希望能用自己的心髒挽救時硯,她願意替他病,替他死,供體找到的那天,她和丈夫在病房門口擁抱着喜極而泣,一塊懸在心頭的重石終于放下,那種失而複得的狂喜甚至讓他們忘記了經歷的所以痛苦和絕望。

但宗曼珺同樣知道的是,就在那一天,有一個曾經鮮活過的生命将要不可挽回地離去。

就是因為知道這份不容易,宗曼珺才對溫予白的溫柔泣不成聲,将心比心,如果這個人是她,她不一定會比溫予白做的更好。

溫予白抽出一張紙遞過去。

宗曼珺擡眼,接過她的紙巾,極快地收拾好情緒,對她道:“我一開始不知道,我兒子是喜歡你哪裏,見了你兩次,我就明白了。”

她按了按眼角,帶着重重的鼻音繼續道:“其實我也想了很多,剛開始聽說這件事的時候,我的确憤怒,擔心,又害怕,所以我就給小野打了電話,他說他知道,也讓我不要管,說阿硯也知道,他說阿硯長這麽大,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做了什麽心裏有數。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做父母的,總是更願意心疼自己家的孩子,可是誰家的孩子不是爹親娘養的?小野讓我不要替任何人做決定,有什麽話好好跟你們商量,阿硯那孩子我就不指望了,我就想認真跟你說一說。”

“當然,你不想說也沒關系,有些問題也是出于我的私心。”宗曼珺很快補充,說完,目光殷切地看着溫予白,眼中滿是真誠,耐心地等待她的回應。

溫予白靜靜地聽着,面色沒什麽變化,但心中說不震動是假的,或許他們宗家人都有這個長處,說話總是能說到別人心坎裏去。

溫予白是那種不怕強勢,不畏逼迫,更不懼高高在上的輕視和威脅的人,她也不喜歡虛僞的關心,假意的奉承,為達目的而刻意調整的話術。

換句話說,她這人不吃軟也不吃硬。

但她唯獨抵不過真誠。

倘若是真心的善意,她都願意聆聽。

“伯母有什麽想問的?你問吧。”溫予白道。

宗曼珺等着她的答複,漸漸變得緊張,連掩飾都忘記了,聽見溫予白的話,才稍稍松開攥緊紙巾的手,她輕出一口氣,想了想,問道:“阿硯是什麽時候知道這件事的,他當時有沒有發火,生氣?”

溫予白如實回答:“不久之前,他生病住院那次,生氣了,而且氣得很兇。”

她用了“很兇”做修飾,宗曼珺似乎能想象到,下意識笑了笑:“他肯定肺都要氣炸了,那然後呢,他還是決定跟你在一起嗎?”

這之間發生了很多事,溫予白就慢慢講給她聽,這其中無可避免地提到白忱,宗曼珺也沒有打擾,在聽完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宗曼珺沉默很久,她垂着眼,好像在心裏準備措辭,最後輕嘆一口氣,她擡頭看向溫予白。

“伯母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宗曼珺頓了頓,“你喜歡阿硯嗎?”

剛才的問題,溫予白都回答得很好,只有這個問題,她沒有及時給出答案。

宗曼珺似乎在意料之中,勾唇笑笑,但那抹笑明顯有些苦澀,她沒緊追着這個問題要回答,靜了半晌,忽然用嘆息的口吻問她:“你知道阿硯跟我們的關系為什麽那麽不好嗎?”

溫予白搖了搖頭,不用回答上一個問題了,她下意識松了口氣。

“為什麽?”

宗曼珺道:“其實這孩子小時候很開朗的,腦袋瓜也聰明,小嘴叭叭的,愛說話,大院裏的叔叔阿姨都喜歡他,他們玩得好的三個孩子,傅家那個老成無趣,小野也怕生不愛搭理人,就他一個開心果,整天逗得大家都開心,沒有說不好的。”

她說着,一邊陷入久遠的回憶,眼神也漸漸溫柔起來。

溫予白眼裏卻露出點點驚訝,時硯原來……開朗活潑?她好像沒辦法把那幾個詞按在時硯頭上。

“你也不相信吧?”宗曼珺看懂她的表情,也促狹地笑了笑,可是很快眼睛就暗沉下去,“這都是在他得病之前,在确診那種很罕見的心髒病之後,他漸漸變得沉默寡言,脾氣古怪,臉上也不愛笑了,什麽都不願意跟我和他爸爸交流。”

“從小到大,他因為這個病進過好幾次ICU差點出不來,我只有他這一個孩子,剛剛知道他得這種病的時候,我和他爸爸為了他,放下身邊的一切事物,陪他滿世界地跑,就為了找到治愈他的方法,哪怕有一丁點希望都不想放棄。可是漸漸的,他就很抵觸去醫院,也不想看病,給他找了醫生,他也不見,還自己偷偷訂機票回國。”

“自己偷偷訂機票?”

宗曼珺點了下頭,給她解釋:“那次我和他爸爸好不容易約見了一個很有名望的醫生,他在國外曾經做成過一次這個手術,原本是很有希望的,可是到見面的時間了,我們竟然找不到他,我跟他爸爸快把酒店翻了個遍,還驚動了當地的警察,結果他一個電話打過來,說人已經在國內了!”

宗曼珺一口氣堵在喉嚨裏,擡頭問溫予白:“聽了就很火大對不對?”

溫予白誠實地點了點頭。

可是宗曼珺滿是怒色的眼卻緩緩染上一層水汽:“我們兩個火急火燎地回國,去他陸叔叔那裏找他,他陸叔叔你應該也見過的,在阜外醫院,是一個心外科專家。”

那就是陸業成吧。

宗曼珺笑着跟她說話,眼淚卻在眼眶中打轉:“我們去的時候,他就神神在在地坐在沙發上,你猜怎麽着?”

溫予白猜不出來,宗曼珺擺了擺手,像是被人戳到了痛處:“這孩子竟然打算簽下遺體捐獻同意書,還等着我們兩個來簽字,可不可笑?他那時候才十二歲!”

眼睛睜大,溫予白頓時覺得喉嚨有些發緊,她說不出話,不知道是因為想象不到十二歲的時硯是什麽樣,還是想象不到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居然會想到遺體捐獻。

宗曼珺的聲音變得輕了,好像在刻意掩飾其中的顫抖:“雖然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但是那天我記得特別清楚,他戴着鴨舌帽坐在黑皮沙發上,臉色蒼白,一點朝氣都沒有,死氣沉沉的,我問他為什麽回來,他就很冷靜的回答,他提前跟那個醫生聯系過,那個醫生原本就沒打算給他做手術,因為他年紀太小了,那個醫生沒有把握,之所以約見我們,是因為我們不死心地求了很多次。”

“他說完這些就回過頭跟業成說——陸叔叔,等我死了,你們就用我的身體研究,以後再遇到這個病,可能就不會這麽棘手了。”

宗曼珺學着時硯的聲音的語氣,好像要描繪出他當時有多漫不經心,溫予白心裏卻蔓延出陣陣酸澀,這份處之泰然要經歷過多少次失望才能練成,她想象不到。

何況他那時也只是個孩子。

宗曼珺的聲音停了下來,緩了好久才繼續說:“他說完就走了,那時候我們兩個只顧得生氣,就覺得他這話說得戳心,那麽多年來就算再奔波,我們兩個從沒放棄過,沒想到先放棄的反而是他自己,你明白那種感覺嗎?像是恨鐵不成鋼,覺得他任性不懂事,覺得他不理解父母的心情。”

溫予白感覺自己的心也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攥着,有些呼吸不暢,她張開口,喃喃道:“或許……他只是不想再看到你們失望的表情了。”

宗曼珺很快地擡起頭看了她一眼,眼中震驚,震驚裏又帶了一絲羞愧,眼淚再次決堤,她用紙巾掩住雙眸。

心裏問自己,別人能一眼就看明白的事,為什麽她花了那麽多年才懂?

時硯再怎樣任性,但他從來不是個壞小孩啊。

他怎麽會故意讓自己在乎的人傷心難過呢?

宗曼珺捂着額頭,像是沒法原諒自己,溫予白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剛才說的話或許有些傷人了,她把整包紙巾遞過去,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溫和:“是溝通不暢的問題,這也不是您一個人的錯。”

宗曼珺卻搖頭,在哽咽聲中說出最令她後悔的一件事:“我和他爸爸,為了他放棄很多,就自以為是地将那些付出都加諸到他身上,有時候明知道得了這種病并不是他的錯,可是時間久了,就疲于顧及他的想法,加上他一次兩次地不配合治療,我們難免在他面前發洩這些負面情緒。”

溫予白明白那種感覺,也理解宗曼珺的痛苦,可是,被這種痛苦糾纏最深的人永遠是病人自己,別人就算再怎麽親近,再怎樣感同身受,也不能跟病人的折磨相提并論。

所以溫予白這次沒有打斷她,而是靜靜等着宗曼珺把話說完。

“就在我快要被他這個病折磨崩潰的時候,我懷孕了,當時我既驚喜又害怕,以前也有人勸我再要一個孩子,怕阿硯多想,所以我是一直拒絕的,可是那次不知道怎麽,就是突然懷上了。老時讓我留下,我也舍不得打掉,這件事一開始還能瞞着阿硯,可是一天天顯懷,總有瞞不下的那天,阿硯後來還是知道了,而且自那以後,他更加抵觸治療。”

溫予白也不禁露出驚訝,因為她記得時硯沒有親生的兄弟姐妹。

宗曼珺已經忘記了用紙巾擦去眼淚,只是沉浸在回憶裏:“他越是不積極配合,我們就越是感到失望,耐心也在一點點減少,直到那次他病重住院,他爸爸特意安排了許多保镖輪流看管,他還是選擇偷跑出去,而且還被綁架犯盯上,我聽到消息時太着急,不小心從樓梯上掉下去,孩子……沒保住,他來醫院看我,我就沒有理他,他爸爸當時也在氣頭上,把他狠狠罵了一頓,從那以後,他就自己搬出去住,除了年節都不回來。”

如果不是話太傷人,溫予白也不相信時硯從此會與父母形同陌路,當年的意外,或許每個人都有錯,但有的事情可以挽回,有的事情不能挽回,有的人值得被原諒,有的人不值得原諒。

溫予白輕輕開口:“您知道時硯那天為什麽非要離開醫院嗎?”

宗曼珺搖了搖頭:“現在說那些又有什麽用,我問過,但他沒有說,我想他是不願意告訴我了吧。我就是後悔,生病不是他想的,被壞人綁架也不是他想的,讓我流産更不是他的想法,那時候他來看我,肯定也很愧疚,可是我沒有理他……”

溫予白像是想到了什麽,剛要出聲詢問,門卻被人從裏面拉開,她匆忙擡頭,看到時硯站在門邊,手放在玻璃框上,視線在宗曼珺的背影上掃了一圈,才落到她臉上。

“我累了,什麽時候回家?”

宗曼珺聽到聲音似乎吓了一跳,眼中充滿震驚,可卻不敢回頭,不敢也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副模樣。

溫予白不知道時硯什麽時候出現在那裏的,但她總覺得時硯是故意來打斷二人,或許是看到宗曼珺哭了,所以才過來想要把她叫走?

宗曼珺垂着眼,跟溫予白擺手:“你們回去吧,我想說的話已經說完了。”

溫予白站起身,在時硯的注視下走過去,與宗曼珺擦身的時候,她卻忽然停下腳步,想了想,她還是轉頭看向座上的人:“伯母,您和伯父的生日是什麽時候?”

宗曼珺“啊”了一聲,神色錯愕,沒反應過來,下意識說:“他是正月十九,我是六月十……”

她說到一半,忽然頓住,眼中茫然漸漸被驚色取代,像是想到了什麽驚人的隐秘,溫予白正看着她,手腕不知被誰一握,驟然擡頭,時硯已經拉着她手要走。

“還愣着幹什麽,傻乎乎的。”

溫予白跟着時硯離開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宗曼珺還是坐在那裏,整個肩膀塌陷下去,輕輕顫抖着……

也許,她猜得沒錯吧。

畢竟時硯,就是一個會偷偷準備驚喜,然後蹩腳掩飾的人。

這幾日突如其來的忙碌,電腦上刻意避開她的對話框,無一例外地在告訴她,時硯在密謀着什麽,且與她有關。

回去時是時硯開車,他留意着路況,臉上沒什麽表情,問她:“你們都說了什麽?”

溫予白轉頭看他的側臉:“說了一些你小時候的事。”

時硯眉頭一皺,神色似乎有些戒備:“什麽事?”

“放心,你媽媽沒有跟宗川野一樣拆你臺,說你活尿泥。”

哪壺不開提哪壺,時硯輕哼一聲:“他小時候做過丢臉的事比我多多了,我那是給他留臉。”

溫予白撇了下嘴,要笑不笑道:“是,聽說他小時候挺自閉怕生的,不像你小嘴叭叭的。”

她說到這裏忽然笑了出來,時硯飛快地瞄了她一眼,繼續看路況,語氣卻警惕起來:“笑什麽。”

溫予白搖了搖頭:“沒事,就是想起小時候我媽媽常在嘴邊說的話。”

時硯很少聽到她提起父母,想起那起懸而未決的案子,心疼的同時,臉色也緩和下來:“說什麽。”

溫予白認真:“你确定要聽?”

時硯換擋,道:“确定。”

“我媽常說,小嘴叭叭的,尿炕嘩嘩的,愛說話的小孩兒都愛尿炕。”

滿臉期待的時硯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下來,車子驟然加速,溫予白被安全帶勒得肉一緊,卻忍不住笑,越笑越大聲。

時硯冷冷地哼了一聲,唇角卻不自覺地揚起:“讓你笑,等到家的。”

溫予白驟然止住笑,扭頭去看窗外,突然開口:“我想下車。”

時硯在路邊停靠,“怎麽了?”溫予白語氣煞有介事,時硯真以為有事兒。

溫予白指了指外面的燈火通明的高樓大廈:“想下去逛逛。”

時硯語氣微松,看了看表,又看了看外面:“快關門了,而且你沒戴墨鏡。”

溫予白把口罩戴上:“現在人都戴口罩,認不出來的,快關門了人才少。”

她難得有興致,時硯當然奉陪到底,算是輕易答應了她的要求,将車停在地下停車場,兩個人乘坐電梯進了商場。

在工作日裏,又快要到關門的時候,商場裏人的确不多,時硯像防賊一樣摟着溫予白,緊緊把她罩在懷裏,橫眉冷對地看着四面八方路過的人,把溫予白逗笑了:“你越是這樣別人越是容易認出我來。”

“你有什麽要買的東西,我們直接去。”時硯低頭對她道。

溫予白想了想:“沒什麽想買的。”

“去看一場電影吧。”她心血來潮。

時硯當即打電話想要讓賀彬把夜場都包下來,溫予白看透時硯的表情,握住他拿手機的手:“這樣有什麽意思,就是大家一起看才有勁。”

時硯不置可否,溫予白已經拉着他坐扶梯去頂樓,商場與電影院營業時間不同,電影院這時候還是有好多人,兩個人在機器旁邊因為挑選電影又起了争執,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情侶不都是該看愛情片嗎?要不看這個恐怖片也行。”

時硯一本正經,心中的小九九卻昭然若揭。

“我想看這個抗戰的,國慶上的,口碑很好所以到現在也沒下映,圈裏的前輩也都說好看。”

溫予白指着另一部。

時硯的臉色非常難看,好不容易跟心愛的人來看一場電影,卻要看打打殺殺的。

“而且我不怕恐怖片的,我最不怕的就是鬼。”溫予白補充,在時硯心口上又插了一箭。

“而且這多有教育意義——”

“前面兩個,行了嗎?再不買電影都快開始了。”後面的人看着手機不耐煩地催促,因為沒擡頭,所以也沒看清兩人的臉。

時硯受不了別人跟他忿忿的,但是礙于溫予白在這他就忍了,上前一步,嘟囔:“那就看這個。”

過一會兒。

“這機器怎麽用?”

溫予白嘆了口氣,把時硯扒拉開,自己一通操作猛如虎,嫌棄都凝聚在臉上,時硯覺得倍兒沒面,完了還給自己找補:“證明我從來沒跟女生來看過電影。”

溫予白想挖苦他兩句,背後好像傳來低低的議論聲,似乎有人認出她來了,她趕緊拉着時硯去了影廳裏面。

對照着電影票找到座位,溫予白剛要坐下,一直在看攜手走進來的情侶的時硯忽然放開她的手,對她道:“我出去一下。”

不等她說話,他就轉身匆匆走了出去,溫予白怕自己被認出來,窩在座椅上不出聲,過一會兒時硯回來了,手裏拿了兩杯飲品,懷裏抱着一桶爆米花,到了座位上,他把爆米花放兩個人中間:“這是對的吧?”

溫予白一臉疑惑:“嗯?”

時硯湊過來,把她的手放在爆米花上面,然後自己握住她的手:“這樣做對了吧。”

企圖找回場子。

溫予白聽懂他話裏的意思,忍不住想笑,又忍不住刺兒回去:“你不是說沒陪過女孩子來看電影嗎,怎麽學會了這個?”

時硯被堵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溫予白腦筋轉這麽快。

“還不是我無師自通,學得快?”

然後轉移話題:“電影開始了,看電影。”

溫予白轉頭看向熒幕,開始認真地看起電影,兩個小時過後,溫予白頂着紅通通的眼睛與時硯走出電影院,時硯鼻子也發悶:“再看一部喜劇吧。”

電影太感動了,鱷魚看了都會掉眼淚。

溫予白搖頭:“現在沒有好看的喜劇片上映。”

她好像看到了什麽,拉着時硯快步走過去,然後站在抓娃娃機前面,感嘆道:“好久沒有抓娃娃了。”

電影的話題就這麽跳躍過去,時硯當然對抓娃娃也不感興趣,可是溫予白站到這了,他不可能讓她空着手離開,這次學精了,他扭頭問她:“怎麽抓?”

溫予白:“你要抓?”

“嗯,幫你抓幾個。”

幾個?

溫予白眯了眯眼,看着眼前這個說大話的男人,然後三下五除二把碼掃了,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擡了擡下巴:“你抓。”

此時時硯還沒意識到事态嚴重性,不以為然地上去就開始操作了,可是直到花了二百塊錢也沒抓到一個娃娃之後,時硯終于知道自己剛才的模樣有多蠢了。

再次失敗後,溫予白終于忍不住出聲:“靠近洞口的娃娃這麽多,你怎麽總是抓那一個?那個看起來很不好抓。”

時硯指了指裏面那個,很認真說:“那個是熊貓。”

“我知道啊。”溫予白點頭,“你喜歡熊貓嗎?”

時硯緊盯着獵物,脫口而出:“不是啊。”

“因為你喜歡熊貓啊。”

他全身心都放在角落裏被壓着的娃娃身上,甚至都沒在意這句話後溫予白的表情,可溫予白就是覺得胸口悶悶的,一瞬間變得很柔軟,又很脆弱,還很心疼。

從時家老宅裏出來後她還好好的,可是蓄積在心裏的難過卻在此時爆發。

時硯沒聽到身邊人的動靜,終于偏頭看過來,一看溫予白眼圈更紅了,他趕緊直起身,伸手蹭了蹭她眼尾:“怎麽了?特別想要那個熊貓?”

溫予白聲音沉悶,一口反駁:“明明是你特別想要。”

“要不我把這個娃娃機買下來得了。”

這人……

“你太笨,把我笨到了。”溫予白斜了他一眼,然後走到娃娃機前,親自握住搖杆,三下五除二,不僅熊貓娃娃拿到了,周邊的小黃鴨,藏狐,大眼蛙的娃娃全都拿到了。

時硯表情比較複雜。

“柒柒……”他半晌憋不出什麽話,“你好厲害。”

兩人滿載而歸,晚上睡覺前,溫予白手機上忽然收到一條微信,她打開一看,發現是宗曼珺發過來的,只有見到的幾個字。

“謝謝你陪着他。”

溫予白盯着手機屏幕,眼睛裏慢慢多了許多重影,她的心情很奇怪,像是心虛又不是心虛,像是愧疚又不是愧疚。

也許就是一種難過。

她想說,不是她陪着他,而是他陪着她。

她想說,直到今天,她才将時硯具象成一個人。

她想說,原來他也曾這麽不堪一擊過。

劉月芹感謝時硯對她的縱容和照顧,而宗曼珺感謝她對時硯的陪伴,每個人心裏的天平都有個理所當然要傾斜的人。

而溫予白呢,偏沉的那一邊,好像不是他。

溫熱的手掌心遮住了溫予白的眼睛,她驟然回神,看到枕邊的時硯用另一只手把她的手機拿開,然後将她抱在懷裏,眼睛始終是閉着的。

“快睡覺。”他說。

低沉的嗓音好像魔咒,給她施了沉睡的魔法,她也閉上眼睛,似乎可以不必想那些讓人困擾的問題。

直到她入睡之後,時硯才在黑暗中睜開眼睛,眼中沒有一絲睡意。

輕輕撥動耳鬓的發絲,他貪戀地看着她,此時此刻,一分一秒,都覺不夠。

很快到了月末,溫予白一早醒來,就看到餘漾發給她的生日祝福。

溫予白這三年都不過生日,只有餘漾會給她發祝福語,別人祝福的話她一概視而不見。

因為生日這天,也是白忱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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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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