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晉江文學城獨發

昨天半夜下起了雪,積雪堆在路邊,路過行人見了都會上去踩一腳。

黑色轎車平穩地行駛在道路中,街邊景色一瞬而過,一幀一幀宛如正在倒退的電影片段。

許清晨很喜歡榕城的雪,不似臨吾那般,總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阿姨住哪裏?”駛出大路,姜也問道。

車內一片靜寂,悠揚的音樂在耳邊回響倒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許清晨眼睛望向窗外,眼眸慢慢垂下,淡聲說:“念親園。”

“念……”

姜也渾身猛地一顫,大腦幾乎一片空白。

長達60秒的紅燈,車輛排着長隊,前面還未過完,綠燈熄滅紅燈再次亮起。

來來回回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這期間,腦海裏想的都是身邊女孩近期狀況。

念親園。

榕城最大的公墓,也是價格最便宜的公墓。

整體面積雖大,可裏面幾乎一座墳墓挨着另一座,緊湊又壓抑。

車輛駛出城區這一片,在偏僻的路邊停下。

這裏屬于城鎮郊區,距離公墓還有點距離,此處人煙稀少,原先住在這裏的人幾乎都搬走了,只留下年齡較年長地老人。

許清晨扒着窗戶看着外面杵着拐杖地老奶奶,抿了下唇,回頭問:“怎麽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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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旁邊男人不說話,許清晨心中聯想到奶奶說的一番話。

牙齒緊咬着嘴巴上的細肉,她說:“我們回去吧,改天……改天我自己來也行。”

車內靜的連路邊鳥叫聲都能聽到。

駕駛座上的男人頭埋的很低,雙手緊緊把着方向盤,指腹的泛白讓充血的指端形成強烈對比。

榕城不大,從城區開到郊區不過也就四十多分鐘的路程。

這四十多分鐘內,姜也不敢想象他的女孩是怎麽過來的。

許清晨緊緊抿着嘴唇,她不知道這件事會讓姜也起這麽大的反應。

“你沒事吧?”手指扣着安全帶,她小聲說:“要不我來……”

話未說完,一直沉悶地男人突然開口:“什麽時候的事?”

許清晨愣了一會,眼眸垂下盯着指尖,“一五年的六月份。”

那一年發生的事情幾乎都在六月份。

姜也聽到這個時間,眉心猛地抖動。

他手指不停發顫,啞着嗓子,不确定地問:“六月二十一?”

擡起的眼眸随着睫毛很快垂下,她僵硬地點着頭。

那天,也是她跟姜也告白的一天。

同年的第二天,她離開了這個地方。

男人伸開手臂,将她攬入懷中,帶着一絲愧疚地語氣在耳邊重複呢喃着:“對不起……”

她能感覺到身邊人的小心翼翼,尤其是抱她的那一刻都不敢用力。

她知道姜也心裏在愧疚什麽,當時拒絕她是他的權利。可這件事跟他沒有關系,一點都沒有。

許清晨安靜地趴在男人懷裏,細軟地小手搭在他背上,安撫似的一下一下拍着。

“姜也。”下巴抵在男人頸窩處,她輕聲喚道:“不用這樣,這件事跟你沒關系。”

許清晨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樣,所有人都以為她特別嬌氣,是那種受不了一點苦,手上破個皮都會哭着撒嬌的人。

可她不是這樣,她特別堅強,但她又特別懦弱。

她遇到事情哪怕再難過,也會憋在心裏獨自挺過去。可她心思細膩,哪怕覺得這件事明明是自己受委屈,也會擦掉眼淚一笑而過,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他不敢深想。

這段難熬的時間,他的女孩該是怎麽度過。

而他,還沒有陪在她身邊。

男人悶着嗓子不說話,只是抱着她的雙手越來越用力。

彎下的脊背将女孩完全包裹在懷裏,纏着的指尖在觸碰到女孩衣服時又收回。

許清晨從沒見過這樣的姜也,一個被上天眷顧地天之驕子,卻在面對她露出卑微的姿态。

視線逐漸變得模糊,她眨了下眼睛,咧嘴一笑,語氣輕快地像是在訴說平常事。

“其實你拒絕我之後,我并沒有多難過。”她深吸一口氣,出聲:“可能預料到你不會答應我,但當時我就是不死心。”

她就是不死心,極其迫切地想把心中想法說出來,

哪怕知道他當時并不喜歡她。

答案和預期一樣,他拒絕了自己。

難過埋藏在心底,接到媽媽打來的電話,說産檢很順利,等會她放學帶她去吃好吃的。

吃奶奶從來不讓她吃的。

想到自己馬上要有弟弟了,媽媽再也不用遭受奶奶的白眼,一切都代表着未來。

可當她到的時候,天上下着淅淅小雨,她和媽媽相隔一個紅綠燈,只是眨眼的功夫,親眼看見媽媽被撞的十米遠。

地上一灘血,不知道是媽媽的,還是未出生的弟弟。

漸漸地,道路被封,鮮血染紅了大地,周圍彌漫着濃厚地血腥味。

她穿着校服癱跪在地上,雙手不停地顫抖,怎麽也握不住媽媽伸過來的手。

她不明白。

明明亮了綠燈,為什麽地上是紅色。

爸爸和奶奶趕到的時候,媽媽身體已漸漸變涼,她身上蓋着白布,旁邊的是已經成形未活在人世的弟弟。

醫院一片混亂,爸爸對着未出世地弟弟直哭,平常年邁動不得地奶奶對着她又打又罵:

“呸!賠錢貨還我孫子……”

“你媽媽對你不薄,當時為什麽不攔着她!為什麽要讓她過那條馬路!都是你!害得我沒了孫子……”

“……”

奶奶的一番言語,就像是刻在她心裏。

好像她天生就是賠錢貨,媽媽和弟弟的死也都是因為她,好像本該愛她的人,都認為她不該活在這個世上。

可她出生那天,爸爸也曾在日記本上寫着要讓她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

望着一旁哭的哀怨的爸爸,許清晨突然明白過來。

這不是她的爸爸。

肩膀不停地顫抖,許清晨依偎在姜也懷裏,氤氲地雙眸流下滾燙地淚水。

‘啪嗒’一聲,落在男人手掌上,她吸着鼻子,哽咽說道:“可是這些都過去了,姜也……這些都過去了。”

二零一五年六月。

她沒有媽媽。

沒有家。

心髒好像爬滿了螞蟻,一點一點撕咬,不傷及性命,但足以折磨。

姜也緊緊抱着她,摸了摸發尾,放聲道:“以後的每一天,我都在。”

雙眼緊閉,許清晨哽着嗓子,“好。”

沉重的氛圍一直到目的地。

當時家裏沒多少錢,媽媽墓碑位置靠後,這條路是上山路。

昨夜的肆意,讓她每走一步,身下就脹痛。

沒走幾步,姜也提着東西直接将身旁女孩攬腰抱起,“疼就跟我說。”

今天不是特別日子,公墓裏并沒有多少人,來的人不過是匆匆一別。

許清晨頭埋的很低,路過人指指點點。

過了幾分鐘,她還是覺得有些不妥。指尖點了下男人的胸膛,輕聲說:“我自己走吧。”

她很輕,但冬日裏穿的衣服較多,人看起來異常臃腫。

盡管這樣,姜也抱着她行走在上山路上,連聲大氣都沒喘。

姜也手抓的很緊,就是不肯松手。

懷裏人的情緒比先前的要好很多,他說:“別動,馬上就到了。”

許清晨也沒在掙紮,紅着臉乖乖窩在他懷裏,跟小貓兒一樣乖得不行。

到了目的地,她再次強烈要自己走過去時,姜也沒在強迫,慢慢把女孩放在地上,自己緊緊跟在身後。

許清晨獨自走了兩步,又拐回來拉着男人手,輕緩打開,十指相扣。

注意到男人視線,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着男人寬大的手掌再次擡起腳步。

面前墓碑緊湊,前面堆滿的東西一一代表家人對他們的思念。

走到差不多中間的位置,他們在面前凄涼地墓碑停下,這塊墓碑上面落着很厚的灰塵,碑頂還有一小塊積雪。

唯獨照片的位置極其幹淨,照片上的女人和許清晨長得極為相似,尤其是笑時彎起的眼眸。

“姜也。”女孩輕聲喚道。

他擡頭對上一雙笑意吟吟地眼眸,女孩害羞地指着那張照片,自豪地說:“這是我媽媽,漂亮吧。”

姜也點頭,“嗯,漂亮。”

說着,他從口袋裏拿出紙巾,一點一點仔細擦着面前墓碑上面的灰塵。

許清晨也跟着蹲下去,伸手拂去上方積雪,拿過姜也一早準備的鮮花,放在一旁。

對着照片望了許久,直到眼淚再次占滿眼眶,她才開口:“媽媽,我來看你了。對不起……過完年才來看你,早早今年也是在大姑家,大姑還教我學會怎麽做熏魚…我做的可好吃了,下次拿來給您嘗嘗……”

她聲音哽咽,說話也是斷斷續續,像是喘不上來氣一樣,“大姑對我很好,姑父也是,靈靈還和小時候一樣粘我。靈…靈靈每天帶我在獨海玩,還有、還有我大學室友,她們對我也很好,都很照顧我,你放心吧媽媽,早早一個人也可以生活的很好……”

她哭的越來越兇,好像這一年以來,受的委屈全哭出來那般。

将先前買的東西一樣一樣放在一旁,姜也伸手攬過一旁泣不成聲地女孩,一點一點地安撫着。

目光放在墓碑上的照片,他緩緩開口,語氣極為嚴肅和莊重:“阿姨您好,我叫姜也,是早早男朋友。很抱歉先前沒能來見您,這次來時唐突,沒給您準備什麽是晚輩的不是。晚輩家在榕城,在臨吾上學,父母身體健康感情穩定,下有小妹,家族三代以內無不良嗜好,政治面貌良好。”

說着,他頓了一秒,望了眼許清晨,接着說:“愛慕早早不足三年,之前乃以後的每一天,晚輩都會陪在早早身邊,一直護着她,尊重她愛她。請阿姨放心,晚輩以性命擔保。”

一旁的許清晨早已哭成淚人,臉頰埋在男人頸窩處,肩膀一下一下不停顫抖。

聽着男人強有力的心跳聲,原本安靜的四周變得無比喧嘩,好像這世界本該如此。

過了一陣,她擦掉眼淚,“姜也,我有點渴了。”

指腹細膩地揉着女孩眼窩,他輕聲應道:“好,我下去拿水。”

支走姜也後,她一個人呆坐在墓碑前,看着墓碑上的人笑容燦爛,眼淚忍不住又流了下來。

“媽媽,她就是姜也,你之前說要見他,我死活不讓,那時候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歡我……”頓了一下,她擦去遮擋視線地淚水,“他對我很好,事事都讓着我。我也很愛他,我想,我這輩子就他了。”

“你在那邊和弟弟過得好嗎?那邊沒有人欺負你吧?”

“有的話你一定要告訴我,女兒如今已經成年了,可以為媽媽分擔的。”

“…………”

“媽媽,你是不是也怨我那天沒有攔住你啊?為什麽這麽長時間,你都不來夢裏看我…”

“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辦了,媽媽,我想見你。”

“媽媽,我很想你。你…想我嗎?”

世人都說,有媽的孩子是塊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一個人孤苦伶仃漂流在世,沒有後盾可以倚靠,無論做什麽事情都說唯唯諾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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