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1)
千穆在獨自超負荷慢跑時,一直在耐心默算,心率約為每分鐘160-165次,這個數據從頭到尾都十分穩定。
唯獨在快要看見黎明曙光的時候——
咔的一下,飙上了高速。
“……呼、呼!”
千穆吓得停了半拍,腳步踉跄了半下,差點剎不住車摔倒。
右手猛地按住劇烈躍動快被敲穿胸口的心跳,臉色煞白得厲害,突來的變故差點沒把他當場送走。
絕對不是他突發急症,亦或者身體零件哪裏跑出了問題,他的情緒非常穩定,縱使天崩地裂也很難變一下表情——
……除非突然看見一群激動得莫名其妙的人形生物,帶着喧嘩嘈雜的怪聲如狼似虎嗷嗷叫着朝自己撲來。
而且打頭的,還是他不得不眼熟的那幾個逗比。
重點指出跟千穆最不對付的某卷毛和某金毛,千穆猝不及防的眼角餘光掃到這兩人的臉時,任他有鋼筋水泥打底的心理素質,也沒能逃過冷不防被吓一跳的命運。
——他們這是抽瘋了?
這是千穆腦子裏蹦出的第一個念頭。
接着他又用邏輯否認了這個判斷,因為那兩人把手腳甩得極其用力,面部表情只是猙獰,仿佛每走半步都在透支靈魂,大概是用力過猛導致的五官亂飛。
他們目标明确,移動路線堅定,快噴出火的雙眼直直鎖定慢慢跑步的他——感情這次他們不僅自己來打擊報複,還要帶上全班所有人一起來?
千穆的頭頂緩緩飄出問號:“……?”
這個推測似乎很符合實際,那十幾號人邁着踉跄步子沖而來的架勢看着就像要把千穆給生撕了,但随後千穆分析出了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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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降谷零等人平日的行為邏輯來看,他們就算要找茬也是自己來,不會趁人之危故意為難他,事實應該正相反。
這群人。
只是。
單純地——閑得發慌。
沉重地呼出一口濁氣,千穆扭頭,重新恢複到自己精确計算過的步調節奏,準備無視掉周遭的一切幹擾,自顧自将剩下的三圈跑完。
他穩步前進的速度還是那麽慢,後面拔腿追上的十幾人雖然累得半死,但好歹身體素質的底子擺在那裏,緩一緩再加把勁兒,便“很巧”地追了上來。
打頭的降谷零跑到了千穆的左邊,只比千穆稍稍慢了半步。
慢的這半步,有極少原因是他也肌肉酸痛,還沒完全緩過來,更多的原因卻是……降谷零還在猶豫,要不要跟千穆說點什麽。
做了半個多月同學,除開上課期間偶爾的必要交流,他們還真是一句正兒八經的對話都沒說上。
這當然不只是降谷零一個人的待遇,而且估計非常在意這一點的人,也不只降谷零自己,看平時對源千穆耿耿于懷的那個松田就知道了,嘴上說着要找機會揍他,這時候沖得反而最快。
這就又要忍不住思索了,他們是為什麽要憑借一時沖動,熱血沸騰地沖上來受罪的?
降谷零呼哧呼哧地喘着氣,屈起的雙臂在身側擺動,帶起了些許熱量迸發的風。
如果這是雁陣,千穆打頭,左右後方衆人以人字形拉開,大家一起擺動手臂,帶起的空氣動力至少能讓頭雁飛行省力——但很可惜,他們都是人,一言不發陪着跑步,除了給自己的疲憊增磚添瓦外,好似沒有任何作用。
源千穆并不會領情,指不定還會嫌他們礙事。大概。
他們也不是為了讓他領情才過來的。降谷零想,卻不免帶上一絲仿若自己的用心良苦遭到質疑的憤憤。
總之,都是或多或少受到了感觸吧。
源千穆雖然對外愛答不理,掄人的手法能讓當事人一輩子記憶猶新,性格古怪難以接近……
但他的優秀有目共睹,再配合上這堅不可摧的執着信念,沒人能不對他另眼相看。
畢竟,這家夥,即使豁出命去,也想要實現成為警察的夢想啊。
降谷零忽然豁然開朗,他是對這家夥改觀了,姑且不計較他莫名其妙讨厭自己的事,只是自發加練而已,大家自己跑自己的,源千穆想什麽不關他的事,他一點也——不在意!
想罷,金發青年降谷零神清氣爽,內心沉重不翼而飛,神情也飛揚了起來,眉尾間甚至挑起了點點興奮之色。
眨眼間,降谷零就沖到千穆前面去了,升級成領跑的過程非常順滑自然,加練就是加練,完全——沒有別的意思。
千穆……
千穆沒什麽反應。
就算前後左右再來上一百號人,或者再次墊底落後,他該怎麽跑還是怎麽跑,心态和速度都不會變。
降谷零原先的位置被諸伏景光填上了,不過他跑得要比最開始的降谷零快一點,悄無聲息将半步的差距填補上,坦坦蕩蕩地跟千穆并肩。
“呼……呼……”
兩人的呼吸幾乎一致,諸伏景光還有意将自己的步伐姿勢略加調整,和頻率一起,模仿着跟千穆同調。
他模仿得很輕松,倒不是和千穆多有默契,主要是千穆的速度太慢了,每一個細節變化都能看做慢動作。
諸伏景光原本只是出于好奇才這麽嘗試,可當他用調整後,與教官示範略有不同的姿勢跑了一段距離後,竟驚訝地發現這樣更省力。
他定神再細致觀察了一番千穆的動作,就發現千穆每跑一步,從雙腿提起落下與手臂晃動的擺幅,到身體前傾的弧度,雙眼平視前下方的距離,都是宛如機械運轉般的完美複刻,絕不會出現任何一點累贅動作。
一舉一動嚴謹到了骨子裏,乃至于顯得有些可怕……不過,側首看到紅發青年那被汗水濕透也依然輕淡的臉,諸伏景光莫名産生了一個奇妙的聯想。
——源千穆近身格鬥能用腿堅決不上手,體術課永遠一招斃命,專業課程不少學一秒也絕不多學一秒的原因……
——該不會是,他嫌麻煩吧?
——抓住一切機會偷懶…什麽的,能偷多少偷多少……什麽的。嗯?唔,這麽想就是惡意揣測了,或者單純是不喜歡流汗,不想費力與人解釋?畢竟他體質看上去比較差勁,再者一遍遍解釋也很辛苦,如果他如果性格真如同看上去一般糟糕的話,現在就該不講理的讓大家滾開了。
諸伏景光肯定想不到,他的善意讓他逼近真相又飛快錯失了真相,不過最後得出的結論也算能沾邊。
一個雖體質稍差,但通過合理規劃精力、不畏艱難的進行基礎鍛煉,最後逐漸追趕上大家的堅毅沉默形象,頓時鮮活生動了起來!
諸伏景光有被感動到。
果然大家都誤會了源千穆同學,他的冷淡和沉默應當都是有理由的,只是始終無人窺見他背負無數的內心。
諸伏景光依然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他只是緩步跑在千穆身邊,與紅發青年維持着無需言語的默契,神情越來越輕松,面上挂起一個淡淡的微笑。
“……”
“……”
千穆沒有多餘的力氣東張西望,也沒有能讀到身旁的人在想什麽的能力。他只是慢吞吞地又跑了兩圈,還剩下最後一圈,勝利在望,四周多出來的這些人,不出意外的并沒有給他提供任何加成。
超級加倍的debuff倒是有不少。
前面那個金發黑皮不知道哪來的興奮勁兒,跟不會累似的,非要跑在他前面擋光擋風擋路,一頭汗水還瀑布洗地般往下掉,還好塑膠跑道吸水,否則千穆指定踩滑摔倒。
至于左邊,那個未來卧底非要跟在他旁邊,複制粘貼他改良過的跑姿,步調要和他統一,呼吸也要和他統一節奏,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真是來找茬的,這家夥時不時轉頭看一眼,生怕自己看不到他面上意義不明的微笑。
其實他右邊還有一個卷毛,但卷毛似乎…還算收斂,只是在一旁用審訊凡人般的視線對千穆的側臉加以審視,全程幾乎沒移開過視線。
視線的殺傷力确實很強,不過千穆的屏蔽視線功能開得更強,相較于前兩個人,卷毛反而不成威脅。
況且,就算卷毛再一次突然抽風,揮拳想揍他,旁邊也有人緊盯着這邊随時制止。
好班長伊達航正跑在卷毛身邊,萩原研二也從後面追上來,跟在發小身後以防不備。
“……喂。”除了疲倦的呼哧聲,顯得過于安靜的跑道上,卷毛突然說。
“有人、是不是,在用盯梢犯人的眼神、盯着我啊?喂、你們、腦子裏……把我想成什麽了?!”雖然因為喘息有些卡殼,兇神惡煞的卷毛松田陣平還是完整地抱怨了不滿。
萩原研二話也有點連不成片,但還是倔強地接上了松田陣平的話:“沒、沒、沒什麽,就、就是,現在,氣氛挺好的,朝、朝陽,也真不錯。”
“那個是夕陽!”
“啊、哦,我以為、看到了,幾個世紀後的朝陽……”
“真別說,我也恍惚着以為天亮了……”
“太要命了……小降谷別跑那麽快啊……”
“研二、你這笨蛋!跑不動也不要拽我!”
“啊?我跑得真的很慢了吧。”
“你們都別鬧了,還不夠、呼,累的嗎,節約體力再跑——咳嗯,再跑一圈,就差不多了。”
原先将近十分鐘沒人說話,到了最後時分,卻像約好了似的喧嘩了起來。
除了千穆,不僅圍在他身周的五個人你一句抱怨我一句玩笑,跑在後面的十幾個人也時不時積極地接上幾句,硬是把沉沉的氣氛炒得格外熱鬧,絲毫不顯尴尬。
他們看似自娛自樂,完全沒指望千穆能插話——抛去不熟與性格因素,千穆那單薄又虛弱的模樣,能專心把最後一點距離順利跑完,就算超級大勝利了。
“……”
千穆此時的想法是:可以自娛自樂,他不在意,但能不能不要把他圍在中間聊天?
本來他好不容易撐到了突破極限,全靠意志力才能繼續拖動雙腿,在這個狀态下無情無欲分外超脫,越發不會被周圍幹擾。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
都怪圍着他的這五個人,單獨拆開不算事,湊到一起殺傷力頓時驚人。
千穆仿佛身陷密不透風的暗箱中,體力透支讓他眼前不禁發黑,黑暗中,偏偏冒出了一二三四五只蜜蜂——蜜蜂不停在他耳邊嗡嗡嗡,每一聲都擋不住,直往他耳裏鑽,他居然差點控制不住心神,被他們的對話帶跑。
時隔多日,千穆再次感到了煩躁的情緒。
但即使煩躁,他也不欲與這些人糾纏,連“劇本”主角降谷零都沒得到他幾個眼神,其他人更不在意。
千穆壓住不知為何開始泛濫的無語,繼續努力把他們當做空氣。
他不再默算心率,改為默數倒計時——
最後百米。
最後五十米。
最後十米。
最後……
心中通明,千穆合上被汗水徹底模糊的眼睑,不急不躁,無比平穩地跨出最後那小小的一步。
他也計算過完成目标那一瞬間身體的沖力,會略略沖出去一些,不至于摔倒。
千穆牢記剛結束劇烈運動,再難受也不能一下子癱坐,随着慣性再往前小跑了幾步,便變跑為走,再走一段路才能休息。
——是的,這的确是他完美無缺的計劃沒錯。
再次。
千穆再次遭遇了人生道路上無法回避的……一二三四五個坎坷。
濕透了的訓練服緊巴巴地貼在背心,很不舒服,他剛剛緩慢停下,準備更加緩慢地挪動沉重腳步,去更衣間沖澡再換身衣服。
“啊呀?!”
“誰推我哎等等等等——”
“……嗷!”
“——呃噗!”
……猝不及防。
千穆的五感都捕獲到了來自身後的巨大危機,發出警報轟鳴,但偏偏這個時候——他站着歸站着,但兩條腿卻跟不存在沒什麽差別了。
一個攢足勁兒沖刺終點的混球——沒錯,稱呼裏加上了濃厚的感情色彩——以為得到了解脫,卻忽略了人體猛沖的慣性有多恐怖。
好吧。
或許他其實沒有忽略,他只是對千穆的行為進行了錯誤預判,以為千穆跑完會立馬倒地不起,完全沒想到對方不僅沒倒,還穩穩當當地多挪動了幾步。
混球發起勝利沖鋒——發現運行軌道前方多出一道紅色身影——剎車——耗盡洪荒之力勉強剎住了。
然而後面被擋住視線的人沒剎住。
千穆當時的表情可以用“茫然”來概括,而當他猝不及防被萩原研二一頭撞上時,“茫然”不受控地瞬變成“錯愕”和“惱怒”,使不上力的雙腿當場倒戈,整個人脫力向後歪倒。
“你們在搞什麽……危險!”
第一個抵達的降谷零就在千穆不遠處挎着身子休息,見此也來不及詫異了,下意識過來扶一把的同時,正好給千穆和萩原研二做了人肉墊子。
而沒等最底下的“墊子”降谷零緩口氣,罪魁禍首——剎不住車的松田陣平一臉驚悚跌撞而來,大力撞翻了上一秒勉強站穩着陸的三層漢堡,兩瓣面包片和中間的肉餅散了一地,還不幸地被可惡的卷毛踩了幾腳。
只來得及把松田陣平拎住的伊達航:“……”
瞬間瞪大眼睛的諸伏景光:“……”
慢跑過來的其他人:“……”
“肉餅——不是,源?!你還好嗎!!!”
下意識喊出內心所想的諸伏景光大驚失色,慌忙查看間,甚至沒來得及關心一下癱在一起降谷零和萩原研二。
千穆:“…………”
千穆仰頭被夾進了略有些不平整的塑膠跑道,身上身下還壓着又熱又重的兩個人,自然算不上好,他一手撐住,晃了晃腦袋,打濕成幾縷的劉海歪七扭八地貼着額頭,汗珠斜斜地滑過鼻尖。
他赤紅的雙眼直視諸伏景光驚慌的臉,半晌不眨動,平時的神色像被冰封,猶如高懸于教堂頂端的宗教畫——現在這張肅穆莊嚴的油畫卻摔了個底朝天,碎得稀巴爛,又宛如銅牆鐵壁間出現了崩塌。
崩了,又沒完全崩,還有一絲理智拴着。
但似乎距離火山爆發不遠了。
諸伏景光在這眼神的注視下竟萬分緊張,趕忙伸手想要把他拉起來。
“不、用。”
千穆緩緩伸出沒有血色的手指,想要扶額的動作半路改為了撐地,挪了挪身子站起身來。
——下面還有個人呢。
“小千穆!對不住!!!”降谷零爬起一半還未發話,一邊的萩原研二倒是反應劇烈,幾下蹿起而來,臉色差點比千穆還白,一看就被吓得不輕。
“……”罪魁禍首也過來了。
松田陣平一直熱衷于找千穆的茬,這次引發了一場貨真價實的慘案,他面色變幻萬千,徹底啞然,眼中泛起對他來說非常少見的內疚。
平常和人跌跌撞撞打來打去無所謂,他怎麽都不會心虛,但把人換成源千穆就不一樣了,沒看到他跑完步就險些原地升天了嗎!
“對……對不起啊。我送你去醫務室。”
“醫務室能行嗎?我去叫救護車。”
“醫科大學就在附近,去那裏也可以。”
“小降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傷到了沒?”
“沒事,小問題,先送情況危急的源君去醫務室,我順便過去上點藥就行了。”
班上其他人随後也趕到,把千穆圍得更加密不透風,憂心忡忡地迅速商量完,這群人擅自做了安排,卻不想當事人不配合。
“不、用、了。”
咬牙切齒的第二遍。
幾人愣了愣,低頭看過去,只見千穆泰山崩與面前而色不變的神色終于徹底裂開來,眉頭深皺,一副冷臉順勢垮塌,嘩啦地崩潰下去。
入學維持至今的人設正搖搖欲墜,某位boss的表情管理失控下,神情卻是生動了一些,風雨爆發前最後一道平靜的目光,耐心的從最近的萩原研二開始,依次掃過松田陣平,諸伏景光,伊達航,伸着手欲言又止的降谷零,還有後面那一張張眼熟、卻并未認真看過的年輕的臉。
每一次失誤之後,第一時間總結教訓最為重要。
他理應在被這群人包圍的那一瞬間,立刻采取遠離的行動,跑得遠遠的,而不是不聞不問,被騷擾視線及幹擾聊天消磨精神力,最後才會精力不支,心力交瘁,導致了這次重大失誤。
千穆在爆發邊緣忽然有所醒悟。
想不與這些人扯上太深的關系,光無視是不行的,這些人……主要是這五個人,就不能用正常手段來應付!
所以他不氣了。真的。
“我沒受傷,一個意外而已,你們不需要在意。”
說完,千穆不着痕跡地深呼吸,重新将表情擺好,順了順氣,撐着地面起身。他得走,他需要休息洗漱,需要立刻遠離這群混蛋,沒有人能阻……
“不要逞強啊喂!”
“不用強撐着的,我們知道你是不想被特殊對待,但請以自己的身體為重!不想去醫院沒關系去醫務室吧,走,我們陪你過去!”
被好幾只胳膊拽住的千穆:“?”
“都說了,我沒……!”
“你這混蛋……嘴硬能有什麽好處,你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臉!全是冷汗,沒有一點血色,走一步骨頭就在咯噔響吧……今天,我絕對要把你揍、不對,塞進醫務室!”
千穆:“???”
雙拳難敵十手,更別說綁架他的數人鬥志昂揚,聽不進人話,講不通道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簡直沒完了。
千穆反對無效,被全班上下一心,強行扭送醫務室,當天又做了一系列檢查。
除了肌肉酸痛,以及需要用放大鏡才能看到的小擦傷。
屁事沒有。
“等等,血壓突然升高了!降了,又高了!非常不穩定啊,還是留下觀察一晚上吧。”
千穆又被按在病床上,最開始血壓不穩是累的氣的,至于後來的跌宕起伏、反複不停……他默默安撫自己承受了太多的小心肝,閉目調整了無數次呼吸,默念了無數次冷靜冷靜跟他們置氣一次減壽一年——終于徹底心無波瀾了。
小小的病房塞不下十幾號人,所以其他人确認他沒有大礙就回去了,只留下最熱心怎麽趕都趕不走的五個人。
伊達航說他是班長有責任留下來照顧,諸伏景光和萩原研二表示不看着千穆的血壓穩定下來他們不放心,一邊降谷零道了聲去給“病號”接熱水去了,這會還沒回來,松田陣平作為罪魁禍首,自然是最應該坐在病床旁邊的人。
這卷毛小子坐着就坐着,還非要拉着個臉,跟“病號”大眼瞪小眼這一點很煩人。
千穆靠在擡了些高度的病床上,脖子下墊的枕頭要掉不掉,仿佛自帶消毒水氣息的被子壓在胸口以下,這個姿勢基本算坐,不能叫躺,正好方便了他面無表情跟松田陣平對視。
“……”
“……”
“滋滋滋滋滋——”
松田陣平扭頭,凝視發小:“研二,你在幹嘛?”
萩原研二停下了嘴裏浮誇的配音,搬了個凳子也坐在病床邊,兩手開始比劃:“模拟你們倆死亡凝視爆出的電流,很貼切吧,再瞪幾眼就要把我們炸飛了。別這樣啦,大家已經是朋友了不是嗎?”
“——嘶,惡心到我了。”
“唉唉唉,說實話也沒什麽不好啦,有一個死也不肯坦率的發小真讓人費心。來吧小陣平,跟我一起念:很抱歉源千穆同學,我其實對你沒有惡意,只是你實在太努力了,讓我看得心情複雜壓不住火氣……哎這樣聽起來好像更不妙了?那換一句——不打不相識,吃了這個友誼的象征,我們就一笑泯恩仇吧!”
“混蛋研二不要胡說八道……”松田陣平盯着被萩原研二強行塞到手裏的蘋果和水果刀,“我為什麽要給這家夥削蘋果??你哪裏摸來的?”
萩原研二:“去隔壁溜達的時候要的,這個不重要哈哈哈。硬要說的話?大概是因為大家都忘了吃晚飯吧,小千穆餓了沒?先吃個水果墊墊,讓小陣平将功贖罪!小諸伏和小降谷替我們去食堂打飯了,晚點才能回來。”
伊達航看了看挂在牆上的時鐘:“已經八點多了,食堂估計沒飯了,有也是涼了的剩飯剩菜。”
“我相信他們可以見機行事,實在不行還可以去校外的便利店買點速食嘛,飯團什麽的我也不介意。”
“嗯……我們吃什麽倒是無所謂,但源就……松田,要不然你還是先削着水果?”
“你們真就默認我來做這種事了啊?喂!無視我的話嗎!”
萩原研二和伊達航打着哈哈,這兩人一個洞察力驚人,一個面粗心細,打定主意要借機讓松田陣平和千穆握手言和——好吧握手估計有點難,但緩和緩和關系也不錯啦。
松田陣平跟蘋果與水果刀僵持片刻,重重地哼了一聲,竟然真的屈服了。
他的手是能夠完美拆解一切器械的靈巧的手,無論是炸彈還是槍械都不在話下,速度更是驚人,發小曾開玩笑說,他的雙手絕對得到過拆解之神的祝福,用來捏成拳頭揍人真是浪費。
揍人是浪費,用來削區區一個蘋果就更是暴殄天物了,何況還是給源千穆——
松田陣平不喜歡源千穆。
他不喜歡警察,自己考入警察學校的原因姑且不提,他對拼命想成為警察的人,哪兒看哪兒不順眼,簡直是發自內心的讨厭。
讨厭名單上當然不止一人,降谷零也在上面,畢竟跟這家夥先有校門口一架之仇,後來又證明他是個滿口“警察最棒了我想要成為優秀的警察”的金毛混蛋。
源千穆搶占黑名單的絕對存在感,主要原因确實是萩原研二說的那樣——沒別的理由,只是源千穆看上去實在是太努力了。
一個人能為所謂的夢想付出十分滿分的努力,便能叫做竭盡全力拼搏奮鬥,值得欣賞認同,這種堅持有多難,稍稍努力過的人都清楚。
而當一個人能為所謂的夢想付出十二分的努力,還執着地天天如此,那股即使倒下也要用胳膊爬着向前的勁頭,就讓人陌生,同時莫名無言以對了。
就這麽想做警察?不要命了也不肯放棄?
除了自找罪受外好像沒什麽可評價的,源千穆這種人,換個職業背景能讓松田陣平心服口服,但地點偏偏是警校,就只能一腳踏進松田陣平心裏邏輯矛盾的痛區。
源千穆也是個矛盾的家夥,他似乎與松田陣平有點微妙的相似。畢竟他松田陣平明明那麽讨厭警察,卻還是來了警校,正常人也很難理解他的腦回路。
所以說。
——警察到底有什麽好的,值得這些人奮不顧身。難以理解。
蘋果削到了一半,心不在焉導致的坑窪宛如月球表面,甚至由于時間拖得太久,暴露在空氣中的果肉顏色開始漸漸泛黃加深,像提早開始腐爛了一般,嚴重影響食欲。
在萩原研二和伊達航“能徒手拆槍居然削不好蘋果?”的目光質疑下,松田陣平眉頭跳了幾下,幹脆煩躁地換了一個蘋果從頭開始,美名其曰這個更紅更圓,捏在手裏還有些沉甸甸。
大概在之前他剛将水果刀握在手中,刀刃尖端夾着白光晃來晃去的時候,千穆就收回了視線,沉默着,似乎在閉目養神。
“咔嚓嚓、咔嚓嚓。”
病房內只有小刀靈巧轉動的聲音,落在心情不暢的人耳裏,大概相當難聽。
連最活躍的萩原研二一時都不說話了,他或許在緊急思量,用蘋果打破僵局的提議可能還是太草率了,事先應該問一句的,萬一小千穆喜歡吃香蕉葡萄柑橘但就是不喜歡蘋果呢?話說他現在是困了還是裝睡不想說話?哎呀糟糕,氣氛又變得好尴尬。
終于,拯救大家于死寂中的救星來了。
金發青年率先進門,巧克力色的臉洋溢着興奮,他兩只手都沒空,各提着一個裝得滿滿當當的塑料袋,袋子裏堆疊着按大小重疊放好的食盒。
黑發青年後腳進來,也是拎着大袋子,鳳眼隐隐發亮,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倆出門後立馬中了千萬彩票。
等在病房裏的小夥伴唰唰看來,面露費解:“你們去食堂後廚搶劫了?”
“沒錯。”
“那也還行,吃完就送你們去投案自首哦。”
“開個玩笑,其實是撞大運了。”
降谷零借來了護士們平時吃飯用的伸縮小桌,在病房的空處勉強擺上,諸伏景光則把他們帶回來的食盒挨個拿出來擺好。
許是受饑餓狀态影響,食盒打開後迸發的香氣格外迷醉,仿佛從五星級酒店打包帶來的豐富菜色,更是瞬間晃花了大好青年們的眼。
“我們在去食堂的路上遇到了新來的副班主任藤原先生,他聽說我們在醫務室沒趕上晚飯,就……”
“就幫忙點了外送?”荻原研二大呼小叫,“都有什麽?等等,居然……是牛肉便當和壽司拼盤?這花色,這小菜…看着就很精致啊!還自帶餐碟餐具,怪不得小諸伏單獨提了一大包,這一份至少二十萬日元吧。”
降谷零和諸伏景光對視:“算……算是外送?藤原先生似乎熟識千穆家的長輩,關心他了幾句,打了個電話,二十分鐘後這些便當就送到了。”
“有一個問題。”伊達航看着擺滿一桌的閃閃發光大餐,咽了咽唾沫,“這麽貴的東西,我吃不起……”
“我也婉拒了但是……藤原先生堅持由他請客,讓我們好好補一下身體,不接受就是不給他面子,以後讓我們看着辦。”
“……”
“……”
“咕咚。”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吧,再不吃飯我要餓死了,之後再鄭重向藤原先生表示感謝!”
“嗯嗯……不對,便當怎麽只有五人份?”
正為天降餡餅扭捏不安的幾人頓時驚覺,好心先生定外賣時似乎出了點纰漏,少定了一人份的便當。
諸伏景光立即說:“你們先吃吧,我最近胃口不太好,蹭點壽司就夠了。”
降谷零:“我在路上吃了個飯團墊肚子,你們誰餓了先拿着吃吧。”
松田陣平唰唰削了蘋果,把只剩蒂在的蘋果狠狠地甩到碗碟邊,語氣就像動作一樣兇巴巴:“都別廢話了,我不吃。”
這也是因為他們雖然天天一起上課,也經常(為了阻止降某和松某打架或挑釁源某)湊一塊兒,但還沒熟到彼此不客氣的朋友程度,幾人捂着咕咕叫的肚皮禮貌謙讓,差點沒謙讓出火氣,聲音那是越來越大,越來越鬧。
默默安靜了很久很久的千穆:“…………”
他當然沒睡着,拜某些人所賜也完全沒有困意,只是單純地不想搭理人。
血壓又有了蠢蠢欲動想要飙升的趨勢,還好他不是真正的病人,否則今晚這一劫必然挺過不去。
千穆就不明白了,為什麽吃飯這麽一件小事,他們都能像初中生一樣争起來,犯蠢裝傻也差不多該夠了。
不·要·得·寸·進·尺!
“讓你們先吃就吃!叽叽歪歪的煩死了。”
“所以說為什麽不能猜拳決定啦,你們不餓的嗎?我真的要餓死了啊!”
“飯不過是用來吃的,別為難它們了,來,大家分一分就行嘛,分量很夠!”
——咔。
聽,這是歷經無數滄桑磨難後,理智終于崩裂的聲音,非常清脆。
千穆十指都緊緊地攥住被角,裏面的棉花在重壓之下瑟瑟發抖地蜷縮,而他本來白得驚人的臉上,忽然蒙起一層不似尋常的紅潤。
“請問,你們吃好了嗎?”
有些陌生的音色突兀插入話題,那五人組後知後覺地扭頭看來,正對上一張氣血上湧後,反而顯得面色好看了許多的冷臉。
場面一時很是尴尬。
“源……君?”
“那什麽,你醒了啊,感覺好點了沒?”
“咳咳,源,你餓不餓?”
“…………吃蘋果嗎?”
千穆冷淡卻極有壓迫感的紅瞳,讓這五個人齊刷刷忘掉後文,大家一起沉默對望。
一分鐘後,千穆緩緩道:“沒睡,還行。”
“啊這樣,那你……”
沉默。
“便當你們一人一份,壽司小菜你們自己吃,剩下的那一碗分我就行。”
千穆擡眼掃向過道裏簡陋放着的小方桌,精準地挑到了被其他人忽略的一個食盒,諸伏景光打開撲滿水汽的蓋子,煮得極細軟的飽滿米粒與肉沫在碗中彼此擁擠着,沒有一旁鋪滿漂亮油花的牛肉便當那麽高調,卻又不失引誘力。
“哇,這粥看上去也很不錯啊……不過你就喝粥嗎,不太好吧?”
“我不吃太油膩的。”
伊達航過來給他拉下病床桌,接過降谷零遞來的食盒放上來,松田陣平猶豫了片刻,把自己削完又順手切成塊的蘋果用食盒蓋子托着,也放到了千穆面前的板子上。
“謝謝。”
千穆禮貌道謝,沒有刻意忽略誰,此時的他又恢複了平日對誰都一樣的疏離态度,五人組把他氣出高血壓的事兒好似從沒發生過。
随後,他自己拿起勺子,習慣性地先浸在粥裏攪了攪,撈出了混雜在浸泡在粥水裏的某種紅色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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