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千穆并沒有上前接住倒下的人。

這麽大個人,在地上砸一下又不會出什麽問題。

他只是眼神頗怪地看着,赤井秀一那足夠結實的身板不偏不倚地砸到地上去。

倒地的聲音很響,不存在弄虛作假的可能。

當着他的面想要作假可就太不專業了——不過,這個表現,倒像是真的暈倒?

千穆總算走過去,略微打量了一番,便蹲下,将黑發男人翻過面來。

狀似受創最重的鼻梁被砸紅了,沒出血是運氣好,這個人對自己下手真夠狠的。

千穆內心一邊感嘆着,一邊伸手摸了下男人的額頭,一絲意外頓時從他眼中閃過。

很燙。

虛弱無力的反應或許能裝得惟妙惟肖,但誠實的身體反應卻難以僞裝。

赤井秀一昏迷後的表情雖然平靜得仿若無事,但确實是真切的正發着高燒,體表急速滲汗的反應也不正常。

千穆翻起他的眼皮,看到的是隐現渙散的瞳孔——确實是真暈沒錯。

“唔?”

略想一下就明白了。

客人們是明明白白被殺人魔當做傻子整,私下是有多種辦法換掉或不吃這些食物的。

而這位殺人魔眼裏的未來幫工不同,身強力壯,不藥倒就十分危險的諸星大得到了重點關注,大概每次都是女殺人魔親自給他送水端飯,微笑着站在一邊看他吃下去才算完。

Advertisement

他可能就是在這一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攝入了少量毒素,不過看他方才在殺人魔面前的舉止仍以表演居多,對上眼神後該動手的時候更是身手矯健,瞬間的爆發宛如蓄勢已久的豹子……

嗯、答案大概出來了:劇烈運動加速了毒性擴散,哪怕這個男人叫赤井秀一也得倒。

看來,為了揪出殺人魔,見義勇為的FBI王牌犧牲也蠻大。

目前領着正義身份牌的BOSS不禁感動地為他鼓掌,雖然态度敷衍。

至于FBI王牌為什麽要用假身份潛入島國,還任由自己被毒素放倒的問題——

千穆微微一笑。

說破就沒意思了,他還挺期待赤井秀一清醒之後,打算怎麽演下去的。

千穆好心地幫赤井秀一調了調姿勢,讓他能以某種在遺體告別儀式上最常見的睡姿,在冰涼的地板上能夠舒适躺平。

然後就沒有他需要管的事了,他丢下一樓的半個兇殺案現場,自己上樓回到房間。

不回房間,難不成要他在下面光着腳幹站幾個小時?

而且被女殺人魔摸過的地方總覺得不自在,至少需要洗兩遍,剛好洗完出來,順便換掉不方便的睡衣。

等千穆不慌不忙洗完了澡,換完了衣服,急促的車鳴聲已由遠及近呼嘯而至,将這棟懸崖上的猩紅之屋緊密包圍。

殺人魔夫婦因受傷最重,最先被擡上救護車送走,然後是中毒昏迷的赤井秀一。

二樓的兩個女孩只是重感冒,殺人魔喂給他們的湯藥已經被千穆提前換過了,但重感冒拖久了也很危險,救護車同樣将她們打包送往醫院。

千穆作為現場留下的唯一證人兼警方協助者,指認完血跡斑駁難辨的餐桌,把保險箱裏的照片和遺物交給了警察,交代一番這棟屋子的房間各處和沙灘底下,應該都有遇害者遺骨後,便坐着警車先回了最近的城市。

他如今的應激狀況是好了不少,可不代表還能沒事人似的,在那裏待到天荒地老。

……

次日,連環殺人案告破的新聞,震動了整個島國。

電視、廣播電臺和紙質報紙,對這一案件的播報均是鋪天蓋地,無論是主持人的聲音還是記者的文字,都在痛述變态殺人魔慘無人道的暴行。

“……他們極為擅長打動人心的花言巧語,熱心丈夫和美麗妻子的組合、加上攻略防線的舒适言行,能最大程度放松陌生人的警惕。……當處世未深的年輕人被美女蛇的外表迷惑,接過從毒蛇手中遞來的慷慨饋贈時,毒液便已無聲注入了他的體內!”

“八目涉、八目芳子……殺人魔夫婦的假身份,真正的八目夫婦已被深埋在沙灘下長達一年……殺人魔不斷誘騙并虐殺獵物,侵吞受害者的財物,并從中竊用頂替不易被發現的身份……”

“……已有多名外國游客遇害,警方通告稱,殺人魔本準備更換護照照片頂替死者身份,于下個月離開島國,前往國外繼續獵殺游戲……”

“岩崎千江……日裔混血……幼年在國外遭生父遺棄,被生母送回島國,童年凄慘……左車芳子……幼年遭遇校園欺淩而導致心理變态,喜好收集美貌男女的頭顱……”

——啪。

千穆拿起遙控板,關掉了無論怎麽換都是同一條新聞的電視機。

“抱歉,我沒注意到你在看,不過……這種新聞,也許會影響到你的休養?想要更好地康複,好心情很重要。”

病房裏的另一個人似乎正專心地盯着電視,千穆仿佛才發現一般,立刻為自己的擅作主張道完歉,又接上了一句委婉的解釋。

“沒關系,其實我并沒有在看,只是在想一些事。”病床上的黑發男人回道,他已經能靠自己的力量坐起來了,看起來狀态不錯。

千穆坐在病床邊,來的時間避開了病人的休息時間,精心包裝的果籃就放在赤井秀一手邊的櫃子上,在這兒坐下的十幾分鐘裏,他從未提及會讓病人不适的話題,語速控制也得當,唯一的不妥行為,就是突然關掉了電視——但那顯然是為了病人着想。

禮數相當周全,全然看不出他是第一次來醫院探病。

探的還是立場注定對立的“敵人”。

即使心裏已有了發笑的欲望,他面上照樣不漏分毫,基于正在使用的身份的設定,當赤井秀一說出那句意味不詳的話時,他還适當表現出了一點急切:“嗯?是想起了什麽,當時發生的事情嗎?”

随後臨時克制般收斂神情:“如果涉及了你的私事,請原諒,我沒有要冒昧探究諸星君的隐私的意思,只是……”

“理解。”赤井秀一言簡意赅,一如他幹淨利落的作風,“直面過變态殺人魔,即使及時得到解救,受害者事後再觸及相關信息,也容易受情緒的影響,産生應激反應。克托爾君阻止我是正确的處理方法,非常感謝你的體貼。”

千穆的目光在男人好似碧潭無波的綠瞳,以及微微輕翹的嘴角上稍轉,也笑了:“原來諸星君并不需要我擔心啊,那就好。”

前一個話題到這裏也該結束了,千穆不打算追問赤井秀一想到了什麽,可在他準備轉移話題前,赤井秀一卻是主動道:“我在想的,其實是克托爾君關掉電視前,新聞主持人剛好在說的那段話。”

千穆略一回憶:“是那段……關于殺人魔的童年經歷,長大成人後人生軌跡的描述?”

赤井秀一微微點頭:“是的。”

千穆微笑着注視他。

赤井秀一沉默了兩秒,千穆一幅洗耳恭聽的禮貌模樣,讓他為了過渡自然,只能自己接着開口:“我只是覺得,這段描述很多餘。”

“暗示這兩個變态殺人魔,都是受現實環境的影響産生的心理扭曲,除了借此闡述家庭與學校對兒童的重要影響外,大概沒有別的意義了。”

千穆順着他的思路想了想,表示贊同:“我明白諸星君的意思了,殺人魔手上濺滿了無數無辜之人的鮮血,這是無可争議、無法改變的事實,如果将重點落在殺人犯童年何其不幸,遭遇何其痛苦上面,總會有人對其産生同情……”

“說實話,這樣的同情,真讓人厭惡。”

紅發青年笑着說道。

陽光照進純白的病房,徐徐暖意與在牆面輕晃的光暈,都象征着積極和溫暖,但此時房間裏不知為何又有些冷意。

或許是蜷縮在角落裏窺探的陰影,還沒來得及驅除。

“原來如此……我很贊同克托爾君的觀點,同情兇手是對受害者的侮辱,兇手心理變态的原因也許不單是環境影響。”赤井秀一贊同,卻沒有表明他和千穆的想法一致,“啊,不好意思,在研究這方面的專家面前高談闊論,讓克托爾君見笑了。”

“專家不敢當,我只是剛好對犯罪心理學感興趣,做了一點小小的研究。”

“克托爾”這個身份,也在新聞裏得到重點描述——一位英勇的心理學專家接受警方委托,孤軍深入殺人魔巢穴尋找證據,最後成功将驚世駭俗的罪行揭露于衆,不需增添筆墨,便是現成的英雄事跡,只可惜本人和警方都要求不能曝光照片,關于克托爾的英勇行徑,對外只有文字描述。

“諸星大”是殺人魔事件的當事人之一,看過新聞後自然會知道“克托爾”的真實身份,在這裏點出并不奇怪。

既然是要對飙演技,千穆也拿出了專業人士的态度,有了話頭,便拿出好似專業技能受到了肯定的興頭,耐心的給似乎很感興趣的“諸星大”分析起了自己當時的思路過程,順便将殺人魔作為一個典型的例子,對外行人進行了一段番犯罪心理科普。

他講得并不深奧,也刻意避開了晦澀的專業名詞,剖析得是生動易懂,正适合普通人了解個大概。

赤井秀一聽得很認真,仿佛一秒清空了腦中的相關知識,偶爾困惑、偶爾恍然,時不時插話與千穆小小讨論一番的樣子,是不露絲毫破綻的完美,最後科普結束,他适時表示受益匪淺,讨論的雙方似乎都很滿意。

“說起來,諸星君只是隐約感覺殺人魔夫婦意圖不軌,就敢不管不顧跟他們回家,雖然最後幫了大忙,但還是太莽撞了,如果不小心被他們懷疑,你就危險了,身手再好也擋不過一時不慎,你現在應該也有所體會吧?”

“是啊,當時沒考慮那麽多,也沒想到遇上的剛好是變态殺人魔,以為只是人販子……誰知道運氣這麽不好,做筆錄的警官已經把我狠狠地訓斥過了。”

“你的日語說得挺流暢的,當時的演技可是把我也騙過去了……說起來,那無依無靠,全靠自己在國外漂泊的背景,也是編出來的嗎?”

“也不算全是編的,我的确是想來島國投奔親戚,但和他們太久沒聯系,來了之後才發現他們幾年前就搬到了外地,原來運氣從這時候開始就糟糕起來了啊。”

“哦——沒關系,我可以拜托認識的警官幫忙,看看能不能找到你親戚現在的住址,那麽可否詳細說說他們的信息?”

“那真是幫大忙了,親戚的名字是……”

一個影帝一本正經地胡扯,真話含量不超過10%,另一個影帝則一本正經地給前者搭戲,幫忙還是要幫的,就算知道拿到的名字百分百查不出什麽,也要敬業地演一演。

半個小時過去,說不出有多少真心的和諧談話結束,憑借這次偶然的共患難經歷,“諸星大”和“克托爾”彼此熟悉了不少,順利突破了陌生人的關系,姑且算得上朋友了。

“諸星大”傳遞出的身份信息還是很簡單的:觀察力不錯、身手也不差的日英混血,從小長在國外,是與國外的家人鬧矛盾後才來到島國,投奔父親的親戚未果,反而倒黴地卷入殺人魔事件。

名字是真的,被殺人魔收走的護照也是真的——其實都是假的,實際性格要比在殺人魔面前演戲時外向些許,現在似乎在為出院後的謀生手段困擾。

以兩人現階段的普通朋友關系,了解到這一步已經足夠,不适合再往下細聊。

客套完畢,互留了聯系方式,千穆最後關懷了一遍諸星君恢複不錯的身體,囑托他好好休息,注意飲食……

某些熟悉的關鍵詞,忽然拽着埋在平靜底下的回憶跳出,讓準備潇灑走人的他微不可見地一頓,繼而恍然,他的探病流程總體進行得不錯,但還有點可有可無的小缺漏。

不補上沒問題,補上……好像也不是不行?

“諸星君,餓了嗎?我聽護士說,你中午似乎沒怎麽吃飯。”

站起來作勢要告辭的千穆忽又轉身,帶着若有所思的表情,抛出了一個在赤井秀一看來相當奇怪的提議:“我給你削個蘋果?”

不等回答,他已經摸到果籃裏那顆最紅潤的蘋果了。

赤井秀一一時琢磨不透千穆想幹什麽,便不動聲色道:“謝謝,麻煩你了。”

放在精裝果籃裏的蘋果看起來很幹淨,不過千穆還是拿着它,走近病房自帶的洗手間沖洗起來。

他提前摘掉了手套,洗蘋果時,水花不停打在捂起來後更顯白的手背上……千穆莫名陷入了沉思。

——等等,當初松田陣平在病床邊給他削的那顆蘋果,有好好洗過嗎?有嗎?好像沒有。

——好吧,果皮倒是全削掉了,姑且可以當做無事發生……但那家夥自己有好好洗手嗎?食指和拇指捏着蘋果的兩端,蘋果旋轉的過程中,絕對有蹭到過他的手心,還不止一次……

——嗯?

在赤井秀一和絕大部分外人面前,用着克托爾身份的千穆雖然不會露出陽光燦爛的表情,但必要的微笑也不少……不熱衷社交,也不會冷漠得難以交集。

那麽,這個知禮的人設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突然面無表情,漫不經心地磨磨牙齒尖,把“記仇”二字明晃晃地寫在眼裏——除非他因為一個蘋果想起了一個卷毛,短暫地跌回了真實的自己。

畢竟那個卷毛削好的蘋果塊,他當初竟然…毫無戒心地吃過一口。

沒錯,只是清洗區區一個蘋果,竟然讓他聯想到了自己曾經的重大失誤,露出了如此明顯的破綻反應。

跟卷毛本人沒關系。

畢業典禮之後,他和那群人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見了——也沒有任何因果聯系。

千穆正以輕松的心态,享受着不被無所不在的主角團打擾的美好。

嗯,由于美好注定短暫,才更應該珍惜這難得的時光。

所以他很快就将腦海中叽喳吵鬧的主角團踢走,帶着淺笑和蘋果,回到了赤井秀一的病床前。

“抱歉抱歉,我才想起身上沒帶小刀,還好洗幹淨直接吃也沒問題,諸星君自己拿住這裏,嗯好了,你慢慢吃,我回去還有工作,就先告辭了……對了,如果還有什麽事需要幫忙,可以給我發短訊。”

赤井秀一用兩根手指捏住蘋果的蒂,透過眼眉神情流露出的憂郁應當是氣質問題,不代表他本人的真實想法:“好的,謝謝了,克托爾君,再見。”

“再見。”

身穿白風衣的身影離開病房後,赤井秀一維持着同一個姿勢,靠坐了很久未動。

在周圍沒有任何人可以窺探的情況下,屬于王牌特工的沉靜理性,才在男人刀削般的面上顯露。

從他碧色雙眸中投出的探究目光,似乎追随着那道紅白身影走到長廊盡頭,從樓梯一層層地向下。

赤井秀一的病房在住院部的八樓。

紅發青年前來探望他的時間,正處于電梯擁擠的高峰期,但進門之時,那件貼身風衣上卻沒有人擠人無法避免的褶皺,反而是紅發青年鬓角邊略有薄汗。

克托爾來時并沒有乘坐電梯,而是順着樓梯走上的八樓。而他離開病房後,也沒有選擇離電梯更近的通道,選擇的是樓梯所在的另一個方向。

什麽人會寧願浪費時間和體力,徒步走上八層樓梯,也不願意選擇更方便省力,只是需要略等幾分鐘的電梯?

肯定不會是急性子。八層的高度,登爬比等待更費時間。

那會是因為……擔心乘坐密閉電梯時的,“風險”嗎?

赤井秀一有了直覺般的猜測。

針對“克托爾”的情報記錄中,或許可以再增添一條:目标在日常活動中,帶有與僞裝行動時截然相反的過度謹慎。

“克托爾”這個名字,在殺人魔事件前,便已經在赤井秀一的關注名單上。

赤井秀一秘密來到島國,真正的目的是尋找父親赤井務武的線索,調查并嘗試潛入一個被稱作黑衣組織的跨國犯罪集團。

他的行動獲批本來不會這麽早,但黑衣組織近一年來在島國動靜頗大,原先還算低調的組織忽然開始招攬外圍成員,FBI高層認為這是一個機會,便提前派出精英探員前往島國。

雖說那群藏身于黑暗的食腐烏鴉正在填充爪牙,擴張的速度似乎加快,但它們謹慎多疑的作風未改,對外圍成員的要求甚至比過去更高,赤井秀一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耐心地潛伏起來,結合FBI總部傳來的情報,自己同時暗中調查。

他先找到了幾個疑似組織外圍成員的小角色,想要通過他們的行蹤,挖出至少一個正式成員的蹤跡,但名單上的幾人一個月來雖偶有異常,卻均是單獨行動,無法順藤摸瓜。

克托爾會出現在他的懷疑名單上,算是一份意外收獲。

赤井秀一追蹤某個懷疑對象時,發現目标與克托爾有過短暫接觸。

克托爾的相關資料很容易找到。

阿方索·克托爾,日文名不詳,男,22歲,日裔混血,國外著名醫科大學畢業,回國後出于興趣愛好,轉而研究犯罪心理學。

家境優渥,獨居,人際關系簡單,有一所自己籌辦的研究所。

而赤井秀一追蹤的那個懷疑目标,與克托爾接觸的時間,剛好處在前不久,克托爾對外發表研究論文之後。

時間點或許并不是巧合。

赤井秀一将這個名字記下,正欲找機會接近調查時,便正巧偶遇上了一件無頭抛屍案,雖未在現場發現什麽證據,但前幾天在附近酒吧露過面的殺人魔夫婦,剛好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一路跟蹤夫婦二人來到了臨海城市——比起放在東京不會跑的克托爾,還是放着不管就會害人的殺人罪犯更為重要。

結果就是,默默給殺人魔幹了一周活兒後,不用他之後想辦法去偶遇,克托爾便自己來了。

兩人無意間産生的交集,顯然給赤井秀一帶來了巨大的便利,他借機觀察克托爾的言行舉止,在醫院的交談,也有意無意用不會引起懷疑的話題進行試探,試圖得到更多的線索。

而克托爾的表現可謂是完美無缺,他的眼神、微表情、潛意識動作、從談話中漏出的觀點,都表明了他是一個三觀成熟,對犯罪行為了解卻頗為厭惡的“正常人”。

——而在剛剛提及有人總将心理變态歸結于外在影響時,克托爾有一個僅限于一瞬的不屑神情。

這個細節可以解讀為,他對這些同情心泛濫的天真者的不屑,也可以解讀為對這句話本身的不屑。

把遭受苦難仍堅強生活的無數人,和變态放在一起,說他們會不同只是因為一個選擇,就是對前者的折辱了。

所謂的被迫扭曲,不過是為變态的瘋狂扯一層遮羞布,而真正的瘋子則要比變态更勝一籌,因為他們不遮不掩,以此為樂。

譬如那一身黑衣的烏鴉們。

克托爾會是其中之一麽?他是作為烏鴉的同類欣然得到了招攬,還是以純粹的天才研究者身份得到關注,不幸地被拉入深淵之中?

赤井秀一用冷靜的視線探尋着,答案還遙不可及,克托爾的真實至今還在一片濃霧中。

不過,包括赤井秀一自己也是如此,他相信克托爾能夠注意到,所以他刻意在同一個話題中留下了暧昧不清的态度,方便之後能夠随時向兩種方向解讀。

等到他們之後再熟悉一些,确定克托爾的确是組織成員後,赤井秀一便會逐漸向他透露自己偏向陰暗面的想法,嘗試通過他進入組織。

這次解決殺人魔讓克托爾名聲大噪,赤井秀一确信組織不會忽略,如果克托爾真的是那個組織的一員,就算只是作為外圍的考察成員,那麽在這之後,他的地位也必然會得到拔高。

而赤井秀一自己,即使實力有所已隐藏,但在殺人魔事件中仍顯露出了不凡之處,只要克托爾願意引薦,相信組織會樂意給他一次“面試”的機會。

一不留神,想了這麽多。

赤井秀一低頭,他不知何時換成握在掌心的那顆蘋果,微微晃動,紅色果皮表面的水珠早已經幹了。

“……”

無聲輕笑,即将深入敵營的FBI不緊不慢,淡然地把蘋果放到嘴邊,吃了一口。

不錯,還挺甜。

……

說來也巧,千穆正好也在想“升職”的問題。

但他“入職”的真實情況,跟FBI腦補出的“天才學者剛露頭角卻遭黑衣組織魔爪”不算完全一樣,只能說毫不相幹。

畢業前夕,當他被警視廳公安部的部長秘密詢問,是否願意換一個身份,卧底某國際恐怖組織時,千穆至少懵了三秒。

“是成員皆穿黑衣,以酒名為代號,勢力遍布世界,商政及各行各業皆有滲透的——危險神秘組織?”

“沒錯。”

“……”

“源千穆同學,這是一個隐藏于黑暗中的恐怖勢力,如果任由其發展,民衆的生命安全将會遭到巨大威脅,我知道以你的家世,沒有直面危險的必要,所以只是詢問一下你的意見……”

“……可以,我同意。”

“你在警校的成績相當突出,嚴謹的性格,也十分适合……嗯?!”

源千穆訓練時總把“危險”挂在嘴邊的事情,連警界高層都聽說了,部長只是帶着試試的心态來搶人,根本沒抱幾分源家大少爺真願意冒生命危險去卧底的希望,萬萬沒想到這一試,還真成了。

大概他能答應卧底過于不可思議,千穆遭到了接連不斷的詢問确認,實在是煩不勝煩。

如果是去別的恐怖組織卧底,那想也不用想,他絕對不可能去。

……但這算什麽。

警視廳揮淚護送恐怖組織頭子回老家療養,老家有車有別墅有美女秘書貼心小弟,但他們還是怕他在老家住得不夠開心,每個月給開高昂工資和任務資金,逢年過節還有雙倍卧底補償費?

千穆一時竟覺得又離譜又好笑。

答應,自然得答應。抛去不重要的雙倍工資不提,他自己卧底自己的組織,自由度極高,毫無風險可言,還能占掉一個卧底名額,免得警視廳又一個勁兒往他家酒廠摻水。

再一想,拿到一個警方認證的卧底身份也不錯,他能光明正大在同樣卧底進來的笨蛋二人組面前露臉,将當初臨場心理特訓開幕時的恐吓再來一遍——不,這是對降谷零和諸伏景光的考驗,驗證驗證他們的培訓結果是否過關。

他,神秘而陰狠的黑衣組織BOSS,怎麽會幼稚到想看那兩人當場傻住了的呆臉呢?

千穆很愉快地接受了任務,畢業以後立刻麻溜地消失,甚至沒跟降谷零他們吃上一頓慶祝各自入職的飯。

畢竟降谷零和諸伏景光也消失了,這頓飯本就吃不成。

他進的是警視廳公安部下屬的公安機動搜查隊,跟同在公安部的諸伏景光不是一個部門,當然,諸伏景光他們現在大概也正接受卧底培訓去了,不可能知道小夥伴不僅無聲無息成了他的同事,更是憑借專業技能跳過了培訓環節,在卧底的道路上先行了一步。

警視廳給千穆準備的人設,基本就是赤井秀一查出來的那一堆。

直屬上級給他安排的卧底路線是,先僞裝成歸國不久的年輕學者,先從外圍行動成員做起,後逐漸展露出醫學研究與心理學方面的才能,引起黑衣組織高級幹部注意後,争取打入組織內部極其神秘,警方至今未能掌握一絲詳細情報的研究部門。

千穆十分嚴格地遵循了這個計劃。

其他卧底想要混入組織,先要從調查并接近組織成員開始,公安部只能傳遞關于該成員的情報,不可能幫他牽線。

因此,接觸時必須小心翼翼,不僅防備着暴露,還要接觸過程中防備層層環繞的哪個瘋子突然發瘋,禍及己身。

整個過程猶如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即使身死也不會有人前來支援——而這,還只是潛入的開始。

然而,千穆很不耐煩:“跟着走流程,太麻煩了。”

他選擇另辟蹊徑。

這半個月來,千穆待在公安部出資金給他全款買下的研究所裏,就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寫論文發論文。

第二件:寫完論文後等個三天,從Gin給的底層人員名單中,随便挑一個住得近的,命令他在自己研究所門口晃幾圈,晃完自己該幹嘛幹嘛。

于是。

并不需要真的接觸哪個幹部,亦或者丢下手頭的研究辛辛苦苦在夜色裏徘徊,當BOSS的就是這麽任性。

半個月後,在上級的鼓勵、聯絡人員的支持……在所有知情者的期盼下,千穆終于成為了——

普普通通外圍成員。

上級表示很欣慰,只用了半個月就避開組織的鷹眼,順利成為外圍成員,源千穆果然是個适合卧底的人才。

接下來的一個月,千穆繼續泡在警視廳送給自己的研究所,偶爾寫點論文往外發一發,到了固定的日子,便前往自己位于療養院底下的私人領地,繼續配置救命藥物,兩不相誤,比被關在警校時舒适了豈止百倍。

千穆幾乎要沉浸在這份久違的安詳中,當然,是“幾乎”。

在領到警視廳秘密發到銀行卡裏的第一筆工資時,千穆終于是想起來了——他似乎是一個卧底的事。

因此,在作為外圍成員“艱難活動”了一個月,覺得似乎差不多是時候了,他打算給自己找個升職的借口。

調查殺人魔痕跡的委托來得恰到好處,千穆這才破天荒地主動行動起來,勉勉強強出了一個遠門,忍受了好幾天想把殺人魔脖子擰斷的煩躁沖動,讓這個事件順利告終。

升職的借口順理成章地有了,無論是警方這邊還是組織那邊,都挑不出任何問題——畢竟“克托爾”如此優秀,黑衣組織就需要這樣的人才。

從外圍成員往上升級,便是擁有代號的正式成員。

而組織成員的代號,作為得到認可的象征,皆是由神秘莫測的BOSS親自賜予。

不過BOSS這些年來一直劃水不管事,取代號的重任目前交給了Gin……偶爾貝爾摩德想找點樂子,便會幫Gin分一點負擔。

——據說貝爾摩德取的代號更好聽,只有一點不好,她偶爾會給男性取女性化的酒名。

自己給自己升職的前夕,千穆的心情非但不激動,反而情緒頗低。

躺在研究所二樓的卧室床上,清涼月色照在窗沿,沒能踏入半昏半暗的領地,到了準時入睡的點,他竟有些睡不着。

不知為何,千穆總覺得卧底簡單得索然無味,似乎缺了點什麽意思。

“嗯,無論在什麽地方,升職都是重中之重的大事……難道,還是需要一點儀式感?”

想了想。

右手從被子下探出,往上摸了摸,抓到了放在枕頭邊設置靜音的手機。

自畢業以後,千穆的手機便是不變的靜音狀态。

信箱裏積攢了二十幾條未讀短訊,發信人有松田陣平。萩原研二,伊達航。

有十多條集中在一個月前,最近收到的短訊倒是少了,但依然是隔幾天來一條,仿若失主仍在堅持不懈尋找走丢的家貓。

千穆沒有點開短訊,任由未讀顯示占據着信箱。他只盯着那幾個名字,短暫地看了一會兒,便點開新信息,編輯文字。

【收信人:Gin】

【晚上好,打擾了,我是克托爾,不知道Gin大哥對我有沒有印象?

我想請問,以我目前的資歷,有沒有機會成為——擁有代號的正式成員呢?靜候您回複。】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