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煙花又在安室透腦中炸開了。

耳邊一直有什麽東西在嗡嗡響,将本就支離破碎的思緒攪得更加混亂。

他剛剛——應該在最短的時間內,經歷了一番人生中最為曲折的心路歷程。

最初的茫然和呆愣自不必多說了,在随即伴随的莫名怒火中,竟還混雜了些許本不該有的東西。

他忍不住想起了今日之前的那幾天,某個刻薄又小心眼的“博士”領着他們三人到處閑逛,心血來潮想出的計劃讓他覺得荒謬又好笑,心中腹诽又只能照辦,照辦到後面竟然習以為常,好似真的沉浸在了這場虛假的游戲裏。

他還記得昨天自己被支去便利店,回來時看到那三人在路邊等他。

他們的打扮風格千奇百怪,湊到一起,跟成群搭夥的普通游客半點不搭。

諸星大那飄逸的長發和捂得嚴實的風格,神似在路邊放下吉他包就能開唱的流浪歌手。

景留了胡子後倒是成熟了不少,但剛淩厲起來的氣質被他手裏的冰淇淋全毀了。

“博士”是與他們風格最不搭的那個,全然是個眼神時刻陰沉沉的運動服中年死宅,與秋葉原的氛圍相融又不太融。

然後當時在閑聊的他們在說什麽呢?

好像是“博士”在研究諸星大的頭發,抓起兩縷頭發絲打上結,又親眼看着頭發自動解開,重新變得順直,于是,“博士”立刻用科研般的态度好奇詢問他用的什麽洗發水。

景不着痕跡地摸了摸卧底後疏于打理變長的頭發,異常認真地側耳細聽,在最後突然問上一句,諸星,你瞄準時長發真的不會被風吹到糊眼睛?

諸星大明顯哽住了。

兩秒後他才告訴他們自用洗發水的牌子,以及回答了景的問題:不會,因為開槍前會用胳膊壓住頭發,或者,這個世界上有種實用的工具叫做“皮筋”。

“博士”和景聽完都笑了,安室透以為只有自己挂着虛假定型的表情,但他其實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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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相信,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警校,體會到了在那段時光才能享受的輕松安逸。

他可不會相信自己會被影響,惡既然是惡,那麽無論“博士”還是諸星大表現如何,都将是罪惡的那一方,他自然是不會被一戳即破的表象所蒙騙的。

可是……當景“死去”的那一刻。

安室透的憤怒不只因眼前血淋淋的現實,竟還有不可忽略的一部分,是沖着“博士”這個人去的。

當然不是“被背叛”的憤怒,他們從始至終不在同一立場,何來的背叛。

他怒的是“博士”從始至終掩藏得極好的虛僞冷血,怒的是如此愚蠢天真的自己,他就像個不好笑的笑話,竟然松懈到需要敵人來提醒自己殘酷的本質。

——千穆是否早已看到了這一刻?

是。

在降谷零還不是安室透的時候,千穆就猜到了必然會有這一幕發生,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地警告他……

卧底以來,安室透從未像此刻這般思念過去,他宛如快要枯死在幹田裏的稻草,極力從美好的回憶中汲取一點可憐的營養,以此維系住面上岌岌可危的冰冷微笑。

大概是,有多麽想将屏風後的冷酷人影撕碎,就有多麽懷念那些傻瓜友人們的程度。

不斷重複着“我練習過,我不能辜負景的犧牲,和那家夥的苦心”,降谷零才重新變回沒有破綻的安室透。

到此為止,情緒鋪墊已經夠充足,夠跌宕了。

然而——安室透怎麽都想不到,接下來還能更跌宕起伏一些。

在他觸摸到地面上溫暖的肢體,卻發現脈搏活躍,健康得至少還能再活蹦亂跳六十年時。

在他恨不能生食其肉的“博士”道出真相,把他吓出了戰栗和豁出去拼命的狠厲,卻又自顧自慢悠悠地走出來時。

在剛剛還在心裏痛苦想念的同學兼好友,出現在了面前時。

“…………”

時間凝固。

安室透好像沒有反應。

千穆也不催促,安然地等待着。

半晌後。

金發青年不知何時低下頭,身體微晃着,緩緩站了起來。

槍沒能再握緊,要掉不掉地挂在他蜷起的指間,他就這麽一步一步,向靜靜看着他的青年走去。

開始除了太過安靜了些,還并無不妥,但在兩人間的距離即将拉近的時刻,平和下來的氛圍猛然繃緊——

安室透面無表情,手槍在松手下落時被他倏地抓住,重新抓在掌心。

他将黝黑無光的槍口對準面前之人,不偏不倚,持槍的手不見顫動。

每向前一步,槍與被那人用指尖輕劃過的心口的距離,便縮短了一點。

安室透的槍裏自然是實彈。

只要無意,不,就是有意地讓扣住扳機的食指稍動,子彈便會飛出,無情地洞穿面前之人的血肉心髒。

比尖銳的刀叉危險,比乘坐有墜落風險的電梯危險,比任何勞累的訓練危險,比某人總是用忌諱尤甚的态度回避的那些“危險”——還要危險百倍千倍。

因為這是切實的威脅,最為恐懼的死亡是否降臨,全在金發青年的一念之間。

千穆相當厭惡這種感覺。

他從來不把自己的性命交給任何人掌控,哪怕只有一丁點的風險,也會讓他難以心安,腦中只會想到立刻毀掉不定因素,想到百分之百的平穩和安全。

但十分奇怪。

當安室透用槍指向他時,千穆竟然沒有動。

他只是注視着安室透的動作,直到蒙着夜風,帶着涼意的冰冷機械,壓住了那道烙在肌膚表面凹凸不平的疤痕,終于抵上了心口。

透明水珠從他下颚滾落,悄然濕潤了黑色金屬的表面。千穆的面上,似是在溫泉中泡出的紅潤血色退散,重現出一點不是常态的蒼白,平靜眸中似是攢動着忍耐,仿佛在強行制止着某種已刻入本能的情緒。

安室透沒有錯過近在咫尺浮現的這點細節。

在注意到千穆的這個反應時,他灰藍色的雙眼中也有情緒閃爍,像是憤怒升騰到了頂點卻倏然蒸發,像是坐完了一周驚悚駭人的過山車,此刻卻沒有程度更勝一籌的波動騰起,反而被一把壓了下去!

安室透意識到,這個怕死的家夥是故意的,他在故意讓自己陷入難受的境地,好讓盛怒的獅子暫時忘掉他開的巨大玩笑,下意識地變回——降谷零。

因為降谷零知道他的恐懼,所以會在一秒之內把槍移開。

“……”

槍确實在一秒內,從紅發青年的心口上挪開了,但安室透還是安室透。

“你……”

安室透的笑容因激烈起伏的情緒變得扭曲,甚至可以稱作獰笑。

那把槍被狠狠往旁邊一砸,丢到源千穆看不見的地方去了。

安室透随後憤而揮拳,拳頭的落定之處,是某人戴了幾天的假皮下,還是那麽白淨的臉。

“源·千·穆……耍我們,耍我,很好玩吧?!”

氣勢很足,同時也占據了絕對的道德高地,仿佛千穆不讓他揍一下,簡直對不起他方才那差點哭出來的心情。

可是很遺憾。

雖然理解他現在很需要發洩,千穆仍舊在安室透的拳頭揮來前錯身躲過。

如果這裏是警校的柔道訓練館,千穆的下一步舉動,應當是簡單擡腿将對手的小腿踹屈,随即輕松地将其面朝下按到場地上冷靜一下。

然而時間與地點都對不上,前方只有一個熱氣滾騰的溫泉池,千穆只好順勢而為,擡了擡腿——

一腳一拌,把安室透甩進了溫泉裏。

只要先下手為強,道德高地就還是他的。

不過,千穆這時也犯了個小小的失誤。

溫泉池邊濺上了他出浴時帶出來的泉水,實木地板表面頓時變得有些滑溜,他光着腳踩到了一小汪積水,竟沒穩住身形,在池邊踉跄了一下。

安室透自然沒錯過這個機會,于是在自己不得不往後墜落時,眼疾手快的攥住了千穆的衣袖。

這時候,千穆就算想把這個黑心黑皮的混蛋甩得再遠些,也已經來不及了。

“噗通!”

“嘩啦啦——”

安室透帶着一臉大仇得報的得意表情落水,而千穆倉促下只來得及回應一個冷笑,便一起跌進溫泉,濺起了兩大片水花。

池子并不深,只需肢體稍一借力便能浮起,但整個人泡進水裏的安室透還未調整好方向,讓一只腳踩到底,就有兩只惡意滿滿的手伸來,一把抓住了他飄在水面的金毛,扯回水裏洗洗刷刷。

“噗、咳咳!”

安室透冷不防嗆了兩口水,脾氣再好也該怒了,更何況他脾氣并不好,還是名正言順的受害苦主。

于是他立刻反擊,本想同樣扯住千穆泡了水的頭發,但擡手虛抓,卻是胡亂地抓到了什麽物件,稍稍用力,就扯了下來。

安室透一愣,針紮般的銳痛忽然刺進了他的指尖,極小一絲電流似乎過遍了全身,但在幾乎聽不見的噼啪聲後,刺痛消失了。

他浮出水面,勉強抹掉迷住眼睛的水珠,這才看清楚,不小心扯到手裏的東西,是一條細長的頸環綁帶。

有一小塊紐扣狀的電子儀器,原本黏在頸環下方——剛剛大概就是這個小玩意兒浸水短路,漏出了點電。

安室透捏了捏,想到“博士”永遠穿着不會露出脖子的高領,再想到千穆方才露面時,脖子上就扣着一條頸環,對這玩意兒的用途大致有了個猜測。

不想還好,一想頓時更生氣了。

“你這家夥把我們當傻子耍了好幾天,不反省錯誤就算了,居然還倒打一耙……”

安室透費力地扯了扯濕透後全貼在身上的袖子,正欲把過分得氣人的小夥伴抓住收拾。

可當他迅速捕捉到目标的身影,準備拿出不揍到人誓不罷休的氣勢時,卻再度一滞。

千穆不知何時搖搖晃晃避開了他,摔到了最近的池邊。

在安室透的記憶裏,紅發青年從未當着他人的面彎過的背脊,忽然間宛如被數重高山同時傾軋,不得不發生艱難的曲折。

“……千穆?”

安室透瞬間忘記了氣憤,不曾考慮這是否是某人故技重施的表演,第一時間便拖着被水增加重量的雙腿,湊到千穆身邊。

過去看清楚千穆此時的表現,安室透更想不起憤怒為何,心裏全是錯愕和焦急。

紅發青年趴扶在池邊,雙目緊閉,微皺眉頭,似乎還維持着如常的平靜。

…但他痙攣着的右手正痛苦的摳住木地板拼接處的縫隙,左手則死死锢住自己的喉嚨,指尖在脖頸間掐出了明顯的凹陷,已有即将窒息的征兆,但就算如此,他竟也沒有本能地松手,甚至還在繼續用力。

“千穆?!源千穆!!!”

安室透聯想到自己剛剛拽下來的那條頸環,第一反應便是自己太莽撞,用力過猛,勒到了千穆的脖頸,愧疚油然而生。

但很快他就發現不對,即使勒到氣管也不該是這種反應,而且在他用力把緊緊掐着喉嚨的左手掰開後,發現他的頸間幹幹淨淨,沒有任何勒痕。

這時候,安室透依舊沒有懷疑紅發青年在“演戲”,因為他表現出的掙紮過于真實,必然是被重重地縛緊喉管,無法掙紮也無法呼吸,才會是這般痛苦無力的模樣。

無力……無力?

安室透忽然覺得很荒謬。

源千穆怎麽可能與“無力”這兩個字沾邊。

這家夥可是打遍警校無敵手,随手能将比他強壯數倍的壯漢撂倒的猛獸。

這家夥高燒快四十度時,都能沒事人似的訓練一整天,又仿佛提前拿到了未來的劇本,一邊對迷茫天真的友人嗤之以鼻,一邊不嫌麻煩地指點迷津。

這個高傲淡然、最近變得相當惡趣味、好像一切盡在掌握中的人——這個招搖又混蛋家夥,怎麽突然間一蹶不振?

應該無力的反而是安室透,景倒下時他無能為力,千穆表現出不對勁時,他同樣感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

甚至他還體會到了焦躁和慌亂。

冥冥之中的感覺告訴他,一個無比重要的轉折就發生在他眼前,但他被遮蔽了雙眼,永遠沒有得知真相的機會……他只能在說不出道不明的焦慮中獨自前行,什麽也無法改變。

“千穆!你再堅持一下,我馬上……”

“……”

“你信了?”

正欲把小夥伴扛去醫院的安室透:“……”

“信了啊。”

前一秒還慘白着臉的混蛋眨眨眼,不撓板子也不掐脖子了,根沒事人似的直起腰,與凝固成一尊雕塑的金發青年大眼瞪起小眼。

“……源千穆。”

“嗯?”

“不要告訴我,剛剛的反應,都是你演出來的?”

“唔……應該不能叫演吧,嗯,是考驗。作為你的臨場心理特訓導師,我因材施教,給你補上一次正式的結課測試。雖說你的測試成績也就那樣……至少印象是深刻了?”

千穆用他标志性的平緩語氣,主動向安室透伸出手,以表示祝賀:“恭喜你結課,降谷零同學。”

“…………”

安室透深呼吸好幾個回合,終是把臉上變幻莫測的神情一收,沒好氣地拍開他的爪子。

“嗯?反應這麽平淡。”千穆笑着偏了偏頭,仿佛那脖頸即将被層層鎖鏈一點點勒斷的恐懼,真如他對安室透說的那樣,從不存在似的,“我以為,你該沖上來教訓我一頓了。”

“不用你說我也是這麽準備的。”安室透面色不善地說完,莫名頓了頓,“這筆賬先記着,現在不是有空鬧着玩的時候,該說正事了。”

他并沒有說出來,源千穆仿若無事說出來的那句話,他一個字都沒信。

既然問不出所以然,觀察下來某人似乎恢複正常了,安室透只能将懷疑和擔憂埋在心中,關注起更緊急的事。

“好了,你還打算在這裏泡多久,頭不暈嗎。”

被迫衣物齊全泡在溫泉裏,安室透早就對渾身濕噠噠的感覺不爽了:“先上去,再找個安全的地方把事情說清楚。”

然而,千穆:“那你自己去,我不着急。”

一條腿已經跨上岸的安室透:“?”

“渾身濕透穿過露臺會着涼,還有很高幾率引起感冒。”

千穆也不管全身包着一層布舒不舒服,充滿血與灰塵混合物的泉水幹不幹淨,施施然坐回了池子裏,只瞥了一眼害他穿着浴衣下水的罪魁禍首:“方圓百裏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這裏,不過,你也可以選擇自行吹着風走回房間,記得倒回來給我帶一條浴巾,謝謝。”

寒風說到就到,很不給人類面子。

安室透:“……阿嚏!”

完了,只是屹立在風中說了會兒話的功夫,他的頭就開始隐隐作痛,似乎還有點鼻塞。

不排除是被千穆念叨出的心理作用。

突然生病肯定會影響“工作”,在摸不清如今是什麽局面的情況下,安室透略一猶豫,便相信了千穆所說的“安全”,只問了一句:“景中的是假彈藥吧,他什麽時候能醒?”

千穆對着諸伏景光開的那一槍,子彈是經過特殊定制的,殺傷力約等于零,內置塗抹藥劑的針和受力即碎的血包,藥劑是千穆提前研制出來的,被擊中者會短時間心跳停滞失去意識,幾分鐘後才會逐漸恢複心率,進入昏迷狀态。

效果在白天看比較粗糙,但在漆黑夜色下,只要不走近親自确認,是難以分辨真假的。

被選作“目擊證人”的赤井秀一,便沒有看出來問題。

“很小的劑量,估計馬上就要醒了。”

“行。”

安室透說着,竟跟着面不改色地泡回了溫泉:“我也不想感冒,所以就等景醒了以後,讓他去幫我們拿浴巾吧。”

“……你真是一個體貼的發小啊,就讓他一個人在那兒躺着?”

“不能叫一個人吧,我們從這裏望過去,不是也能看到他麽。”

漆黑的夜晚,冷漠的人心。

諸伏景光的“屍體”仍靜靜躺在地板上,屏風折疊在他身邊,剛好擋不住風,寒風吹在臉上冰寒刺骨,腳還正對着熱騰騰的溫泉。

溫泉裏,他親愛的兩個小夥伴被沁到骨頭裏的溫暖包圍,關切地望着他——他的鞋底。

“怎麽還沒醒,景!醒醒,景!不要以為夜深了就可以安詳地睡覺了啊!”

“我建議你直接上去拍醒他,比喊的更快。”

“可是很冷啊。”

“反正冷的是你不是我。”

“……我說,源千穆,你是不是喝酒了,我看到空掉的酒瓶了。”

“沒有哦。”

“絕對喝了,我就說哪來的酒氣……喂你不會喝醉了吧?我難道一直在跟意識不清的醉鬼說話?!”

“沒有喝,也沒有醉,你忘了嗎,我從不喝酒,估計是酒店服務生收拾的時候落在這裏的吧。”

千穆有一句沒一句地應付着話多的安室透,将那杯梅酒一飲而盡時他似乎是醉過,可沒過多久,他就清醒了。

在對準面上浮現出錯愕的諸伏景光,開下那一槍時。

子彈飛出,諸伏景光的命運被他打破了屏障,他用被碎片紮得鮮血淋漓的手,把命運強行掰向另一個方向。

千穆腦中的劇本,“源千穆”這個名字出現的頻率,無聲無息增加了,原本淺淡近乎透明的顏色,也在同時加深,多了一抹即将塵埃落地的着墨。

發生在警校的故事裏,“源千穆”與主角團相識的過程,逐漸成為朋友的過程,都得到了頗為詳盡的補充,只缺少“源千穆”本人的心理活動。

警校後面的故事,也多出了“源千穆”的身影。

“源千穆”自警校畢業後,接受了警視廳公安部的邀請,以“克托爾”的新身份卧底黑衣組織,在殺人魔“毒蛇”事件中表現惹眼,在組織中取得代號“Glendronach”,後被組織安排打入警方內部,成為警備局名下的特邀犯罪心理顧問。

——已經足夠了,到這裏,也該夠了吧。

劇本翻閱到這裏時,千穆默想着,面色晦暗不明。

“源千穆”拿到心理顧問身份的當天,偶遇了就讀警校時的好友松田陣平、萩原研二,與好友短暫相認後,很快投入組織的新任務……

——夠了。

千穆不想再繼續往下看。

可理智與情緒分割了開來,他以近乎漠然無神的姿态,繼續向下翻閱。

“源千穆”借用艾利克斯博士的身份,作為引出敵人的誘餌,與恰好被選為護衛小隊的諸星大、安室透、諸伏景光共同行動。

行動很成功,但期間,“源千穆”設計讓諸伏景光假死脫離組織,原因不明。

“源千穆”回到組織,從原先的研究所,調到了另一個研究所。

組織命令“源千穆”照顧一個名叫宮野志保的小女孩,他答應了……

——還沒有結束。

——為什麽,還沒有結束?

至此尚未發生的事件,所謂的“未來”,竟然白紙黑字,提前出現在了劇本中。

有關“源千穆”所作所為的最新進展,停留在了這一段話上:

【将宮野志保接回家的第一天,宮野志保生病了,“源千穆”那天沒有去研究所,徹夜看護在宮野志保身邊,并依照久遠前的回憶,給小女孩做了一碗冰糖雪梨湯。】

……

“……千穆?真是的,你泡太久溫泉了,開始頭暈發熱不舒服了吧,不等景了,我去給你拿浴巾。”

安室透只知道千穆接着話時,好似在熱水裏泡暈了頭,漸漸變得沉默,到後來,他兩眼直直盯着昏黑的水面,半晌沒有擡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還狡辯說你沒喝醉……不能喝就不要亂喝啊,笨蛋。”

金發青年在嘩啦水聲中站起來,剛抱怨了一句,前方不遠處的屍體……不,睡死過去的男人,終于發出了很不清醒的呢喃。

“千……穆……”

“我……相信……”

諸伏景光做了一個似乎很漫長,又似乎很短暫的夢。

他夢到許久不見的好友忽然出現在面前,笑着對他說,自己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要送他一份驚喜禮物。

諸伏景光很開心,說大家能重逢就很驚喜了,還需要什麽禮物。

但好友搖頭,緩緩地搖頭,說那是他精心準備的,極其貴重的禮物,錯過了一次就不會再有下次,趁他還沒有反悔,收禮物的人趕緊閉嘴接收。

諸伏景光心想,夢裏的千穆怎麽也這麽兇……好吧,他便笑着說行行行,既然如此就感恩地收下了,不過其他人的份有嗎?其他人要是知道沒有他們的份,陣平和零肯定要生氣,研二會碎碎念你偏心,班長大概不會說什麽,但也會有點不開心的吧。

好友突然按住額頭,心累一般回話道,研二已經拿到了,其他人大概也許可能都會有,除了降谷零。

‘哎?為什麽?零好可憐,他要惡狠狠地哭出來了哦。’

‘因為他是個幸運得讓人煩躁的家夥,活該沒有他的份,行了,少廢話,禮物。’

諸伏景光說好,于是好友拿出了一把槍。

‘啊……禮物是槍,還是子彈呢?’

‘是死亡。’

好友殷紅的雙眼是在為誰悲傷?還是在為誰哀悼?

諸伏景光沉吟了許久,問,是不是他馬上就要死了,好友才選擇來送他一程。

比如卧底身份暴露了什麽的,被陰晴不定的組織高層清理掉了什麽的,為了更多人的生命不得不去死什麽的……

‘不。’

好友說。

‘我把死亡提前送給你,抵消掉你不幸的命運。黑西服和胸前的白玫瑰,則是送給我自己的回禮。’

諸伏景光沒聽懂這一句話。

但他聽清了從好友口中輕落的最後幾句話。

‘你相信我麽,諸伏景光。’

‘我當然相信,但是!千穆,你——’

‘只是問問,信不信都無所謂,我已經單方面決定好了,結果與你的個人意願無關。’

槍聲響起之時,白玫瑰變成紅玫瑰,在一個人的心口綻放,這個人不是諸伏景光。

“——安心地,從這個世界滾出去吧,諸伏景光。”

仿佛真的有人對他這般低語。

諸伏景光花了一點時間才脫離夢魇。

他感覺渾身冰冷得過分,唯有腳下能感知到一點溫暖,或許那就是人間的方向,于是,就朝着那邊奮力掙紮。

他想趕快回去阻止不知道要做什麽的好友,是的,他不知道那個人要做什麽,但……必須阻止!

“……嗬呃!”

終于打破了噩夢,諸伏景光猛地坐起,警覺的雙眼下意識尋覓着那道身影。

他看到了。

在他清醒的同一瞬,幾乎要将臉埋入水中的紅發青年擡首,淺淡的目光跨越了過來。

“千——”

“浴巾。”

“……嗯?”

“沒錯,浴巾。”

“……………呃,安室?”

“你第一個字出口就暴露了,現在再改口有用嗎?突擊檢查的期末考試完全——不合格,千穆,還是讓景回爐重造吧。”

“嗯,回爐重造之前先去拿浴巾。”

“哦對,拜托了景,能動了的話就回一趟房間,幫我們拿兩張最厚的浴巾,把睡衣也帶過來是最好的。”

諸伏景光:“…………???”

死而複生——不,準确來說,并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個狀态的失格卧底陷入了沉思。

“原來,我沒有中槍啊……”

“當然中了,只不過僥幸沒死而已。”

“嗯對,這家夥吓唬你的。”

“不好意思,主要吓唬的是你。呵呵呵,你那時候的表情……很有趣呢,安室透。”

“……源千穆!!!”

諸伏景光:“啊,這。”

還是一頭霧水。

但從零能肆無忌憚地大聲喊出“源千穆”來看,周圍的環境應該是安全的,不用擔心被博士和諸星大發現……不對等等,諸星大不見了,博士,博士是千穆嗎???

信息量不是一般的大,不過再等等……

“我想問一下,你們倆……為什麽會在池子裏泡着?”

“……”

“一不小心,掉進去了。”

“啊這樣,那麽再問一下……你們倆,不會一邊悠閑地泡着溫泉,一邊等着我醒,好給你們拿浴巾吧?”

“…………”

“大部分事情沒明白,但這件事我明白了。”諸伏景光摸了摸自己比冰塊還冷的臉,活動了活動躺太久已經僵化的頸椎。

咯嘣,咯嘣。

他又活動手腕腳腕,稍稍一動,全身的骨頭都在響。

“你們這兩個混蛋——對朋友的屍體就沒有一絲一毫的尊重嗎!”

“哈哈哈哈哈,但是我們都知道你不是屍體啊,別誤會,因為千穆說你很快就醒了,誰知道你睡這麽久,而且今晚的風真的很冷……喂!喂喂你幹什麽,沒人去拿浴巾了,不要跳下來啊!”

嘩啦啦!

水聲再起,一個火氣上頭的男人主動跳進溫泉池裏,修理起笑出聲還敢理直氣壯的發小。

“光顧着我不對吧,能不能看看旁邊那個紅毛,把我們騙得團團轉的混蛋是他啊!”

“但是我就是想揍你怎麽辦,互裝不認識的這幾天你也沒少給我添堵,可惡的零!”

鬧成一團。

只要有主角團出沒,都會變成這個毫不意外的發展。

當所有人都覺得千穆靜靠在旁邊,被水花濺了一臉,心中除了嫌棄他們外什麽都沒想時,千穆正在想:

——又多了一個不脫衣服就往裏跳的人,水變得更髒了,就沒人介意嗎?

——只是聽他說附近很安全,他們就完全不客氣地鬧開了,真的不怕他是在随口扯謊,附近其實是有人做好準備,要把他們一窩端嗎?

——他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他僞裝成博士的原因,一個字還沒有透露,他們就不在意,不着急,不懷疑嗎?

……算了。

真是溫泉泡得太久,擾亂了他的思路。

他不關心他們的想法,要怎麽想,是他們的事。他做的一切決定,永遠只以他自己為中心,不會轉圜。

“玩夠了嗎?玩夠了就聽我說。”

千穆短暫地合眼,忍住想按壓劇烈抽痛的太陽穴的沖動。

将“真相”徐徐道來的青年,眼中透出的神色,被若隐若現的水霧遮擋着。

“我和你們一樣,是接受任務潛入黑衣組織的卧底,我們所屬的部門不同,所以在這之前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目前我已經作為代號成員,進入了黑衣組織的某個秘密研究所,真正的艾利克斯博士為了自己的安全,讓新加入的我,以他的身份在外活動,替他完成誘餌的任務。”

“在告訴你們這個任務的詳細情況前,我要說一件更重要的事。”

“諸伏景光……你的潛伏,不能再進行下去了。因為,在你不知道的時刻,你已經暴露了。”

“你卧底時露出的破綻暫且不提,重要的是——據我所知,有一個組織高層懷疑了你的身份。雖然不确定,卻也十分危險,如果讓她查下去,我和零都有可能被發現。”

“所以——當機立斷脫離組織,回到公安部吧。”

話音落定時,千穆再度聽到了輪軸卡頓的铿锵锉響。

巨大齒輪“嘎嗒嘎嗒”偏離軌道,除了鎖住他左手手腕的那條鎖鏈,又有一條鎖鏈從齒輪一角延伸而出,套住了他的脖頸,把他更快更冷漠地拖向未知的方向,每拖動一步,都在掠奪他的呼吸,帶來瀕死的感覺。

脖子上仿佛多了一條解不開的項圈。

這是無法接受的恥辱。

那麽,會是他的性命與命運皆被操控的宣告嗎?

……

忽然間,紅發青年披覆着從肩側滑落的水簾起身,擡腿跨出了溫泉池,安室透兩人甚至沒來得及阻止他。

前不久還在說怕被風吹病的人,怎麽突然轉性了?

“喂,很冷的啊。”

怎麽回事。

明明他就在眼前,卻始終感覺隔着距離,就像他們至今被打了無數個岔,仍沒能找機會詢問他心口的傷疤。

這種觸之不及的感覺——仿佛在快要抓到他的時候,他只不知情緒地回了回頭,看了一看。

也不給任何回應,他便自己加快腳步,走到了更為遙遠的地方去了。

千穆确實回了頭,唇角還有一絲笑意。

“沒什麽,我只是覺得,再待下去,水都要泡涼了,還是進去說吧。”

無論是命運、劇本、還是誰,都沒有資格給他套上項圈。

他自顧自走向前方,沒有等任何人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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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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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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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