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侃侃而談的白公子

周學士擡手示意白翛然繼續。

白翛然侃侃道:“墨家尚賢者,知賢能而擅用也。自古有曰’選賢易,用賢難‘,何也?唯少喜愛而不能成。喜乃為基,愛則為序,喜愛者為何?乃載國之水也。古又有曰’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水即百姓也。故而,心中無百姓者,得賢能而無大用,賢能亦漸遠。心中有百姓者,得賢能有大用,賢能趨鹜之。

又道,選賢任能乃為政之本。又道,如何選賢任能則乃為臣之本。墨家言,國為百姓國,選賢任能不拘一格。臣為國之棟梁,推舉賢能應不論親疏,如此,賢是真賢能,國事可無憂,百姓可安樂。又言,舉賢任能不可以貌取人,美貌者,衆君愛之,若其只治一田之能卻得十田,則九田必丢,是為不妥。故而,不可以貌美而崇之,貌醜而鄙之,凡舉賢任能應量力而行,是為穩妥……”

白翛然剛一開始講學時,課堂裏還有學子小聲交談,甚至不少人臉上都帶着可聽可不聽的神色,誰也沒指望不學無術的白翛然能出口成章,更不要提講學講出什麽驚豔的論調來了。可是,當白翛然一口氣講完兩段尚賢·概論後,講堂裏的學子們臉色就變了,他們紛紛回頭不敢置信地打量白翛然,那目光中的震驚絕對不比今日跑到學舍去看’佳人‘少,因為不學無術的白翛然竟然都能出口成章了,這簡直是特大新聞好嗎?

要知道,也就是上個月,百人策論大會上,白翛然聽說太子親點了戚無塵和上科狀元、榜眼、探花為評委,為了在戚無塵面前出風頭,他花重金買了一篇策論,結果背串了行,當着全國學院的人講得驢唇不對馬嘴,鬧了個超級大笑話!這事過去也才不到一個月啊,他怎麽就能講韬略了呢?

還是最難的一篇《墨子·尚賢》!

在座的學子中,能侃侃而談這一篇的人,恐怕都不超過一只手。

怎麽看,這一只手裏,也不該有白翛然啊?!

于是,衆學子聽着聽着,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微妙。那是羨慕嫉妒恨的小火苗兒。

也有純驚訝的,就比如坐在白翛然一左一右的那兩人。

戚無塵坐在白翛然左手邊,從白翛然答應要講學時他就有些意外,再聽白翛然真能侃侃而談,那眼中驚訝也漸漸帶上了一絲疑惑。

連華城則是坐在白翛然的右手邊,他的驚訝要比戚無塵濃多了。這也難怪,畢竟白翛然那篇重金買來的策論就是出自連華城之手。那篇策論裏有許多引經據典就是出自墨子,沒有人比連華城更清楚白翛然的無知程度,一個月前連照着背都背不對的人,如今竟然能對最難的《尚賢》篇侃侃而談了,這進步的速度也着實有些吓人!若白翛然沒有名師指導,全是自己去學去悟,那麽,這份天資也太過驚人!

白翛然最後以一句’厚德辯行博業以養,先集以備,危時以擇‘結尾,一口氣講完了《墨子·尚賢》篇。整個講堂已經極其安靜。包括周學士在內,所有人都看着他,一時沒說話。

白翛然皺了皺眉,問周學士:“先生,可是我有講錯?”

周學士這才回過神來,道:“非也,講得很好,坐下吧。晚課時,你拿着這篇文章到小經筵室來,我有話要問你。”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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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翛然坐下後,就奮筆疾書,将自己剛剛所講全都默下來。

不少人也多紛紛拿起筆,顯然也是在默記他剛才所講。但更多的人則是依舊沉浸在醍醐灌頂般的震驚中。

周學士又抽了兩人上去講學,但反響都不如白翛然的強烈。主要是白翛然這個學習能力和進步速度前後反差實在太大,不但後來居上,還一時超過旁人一大節,令人一時都無法接受,大家還都沉浸在那種羨慕嫉妒的情緒裏沒有**,只因實在沒人願意承認自己比白翛然還差!

這之後,就算白翛然的肚子依舊會時不時響一聲,都沒人有心思回頭嘲笑他了,就好像是所有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無視他的存在似的。

其實,學子們此刻真正無法面對的不是白翛然,而是不如這個肚子亂叫滑稽可笑的白翛然的自己。

僅此而已。

對此,白翛然并不在意,他忍着饑餓終于捱到了申初二刻,周學士一聲畢講,白翛然第一個沖出講堂。一擡眼果然看到墨桃抱着個食盒在廊下等他,他連忙拉着他進了隔壁的閑室。

這間閑室本就是供人休息的地方,兩人占了一張小桌。墨桃邊往桌子上擺飯菜,邊笑呵呵地誇:“少爺,您剛才好帥!講得好棒啊!我還是第一次知道您學問這麽好?以前夫人常說您是過目不忘,絕頂聰明,我還不信呢……”

白翛然摸摸他的頭:“以後你會發現我有更多優點的。對了,你吃飯了嗎?沒吃就趕緊一起吃吧,晚上先生還找我有事呢!”

“我聽見了,他讓你去小經筵室,那不是給皇子講經的地方嗎?”墨桃詫異道,又自豪地說:“還是少爺你有本事,普通人哪有機會進小經筵室啊!”

“說得也是……”經墨桃這一說,白翛然忽然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了。周學士叫他晚課去小經筵室,到底是為什麽啊?——有事說?有什麽事非要到小經筵室裏說……

主仆二人正快速嚼飯,一道陰影自頭頂罩下來,白翛然回頭一看,來人竟然是連華城。

連華城手裏拿着個油紙包,遞給白翛然道:“今日時間倉促,也沒好好給你接風,以後大家都住在同一片屋檐下,自該互相照應。這些是我今日所得的西域聖女果,甘甜可口,白兄若是不嫌棄,就請收下,也算是全我一份心意。”

人家話都說到這份兒上,白翛然再拒絕就顯得是看不上這份禮了。要知道,按照劇情,在連華城還沒成為大皇子黨的這段求學生活裏,他的日子過得很苦。本就是孤兒出身投靠姨母,可他那姨母也不過就是劉府的一個妾,光是養活劉玉瑤都很艱難,又哪兒有多少精力能顧得上連華城?

這會兒的連華城沒什麽錢,能得這一包聖女果估計也花了不少心思,白翛然雖說要對他敬而遠之,卻不想傷他自尊心,一包聖女果不值什麽錢,此刻推拒卻有嫌棄之嫌,就笑着收下,道一聲’多謝‘。

連華城松了口氣,也沒用讓,特自然地就在白翛然身旁坐了下來。

白翛然剛收了人家禮,就算覺得連華城此舉不妥,也做不出立刻翻臉,趕人離開這種混事,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可連華城暗暗觀察白翛然,見沒轟他走,立刻得寸進尺,熱情攀談起來:“白兄今日這番講學實在驚豔,不知可有請名師指點?”

“名師倒也沒有,不過少時常聽父兄談及,耳濡目染罷了。”

白翛然放下筷子,吃好了飯菜。墨桃連忙給他遞上冰糖雪梨,也順帶給連華城倒了一盅,笑着說:“這冰糖雪梨是我特地跑了三條街在知味坊買的,連公子也嘗嘗”。

他本是好意,連華城接過雪梨羹臉上的笑有點要崩,只因知味坊這一碗羹的價格不菲,跟這一比,他那包聖女果就有些拿不出手。

連華城勉強笑着接過羹,剛嘗了一口,就聽見門外走廊裏傳來其他學子的說話聲:“……白翛然怎麽可能短短數日就講得這樣好?我看他定然是又花錢買了稿子,只是這次背得好!”

“就是!我看這次的稿子保不齊就是他求了戚公子……”

“怎麽可能是戚公子?你們沒聽說嗎,前些天他因為糾纏太過,被戚公子打了,聽說養了好些日子才養好!”

“那不是戚公子,難道是連解元?”

“這到有可能,我剛剛看到連解元好像拿了包吃得去找白翛然了!”

“……”

談話在幾人邁進閑室那一刻戛然而止,數目相交,被白翛然和連華城盯着,陳躍等幾位學子尴尬得恨不能立刻鑽進地縫裏。

“連、連解元,好。”

他們像是沒看到白翛然,自動忽略了他。不忽略還能咋地?前腳剛找茬兒不成反變搬運工,轉臉又背後說人話被正主抓現行,難道還指望白翛然寬宏大量不計較?當然要盡量裝作無事發生!

連華城倒是看向白翛然,就見白翛然也跟沒事人一樣,依舊垂眸喝羹,只唇角邊挂着一抹要笑不笑,看着有些瘆人。

“背後論人非君子所為,你們還不快向白公子道歉。”

也不知連華城是故意看熱鬧不嫌事大還是咋地,反正他一開口,是把自己摘了出去,尴尬全成了白翛然和陳躍幾人的了。

所有人都看向白翛然,陳躍卻是膽虛人不虛,立刻瞪過來,顯得極為不屑。

白翛然卻将碗一放,掏出手帕擦了擦嘴,道:“也不用跟我道歉。道什麽歉啊,又不是小孩兒。我且問你們,背後論人對還是不對?”

“當,當然不對。”陳躍幾人說着,臉上紛紛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顯然是沒懂白翛然此問的用意。

白翛然點點頭,又問:“敢做敢當是為君子呼?”

“當是君子。”

“敢做不敢認畜生不如呼?”

“不……如。”

白翛然:“好,那我要你們每人都說清楚,剛才在背後說了我幾句?你們敢承認嗎?”

這特麽是敢不敢承認的問題嗎?這特麽是不想承認就畜生不如的問題啊南邊的風!

又被白翛然給繞進了圈裏!

陳躍幾人愣了!

片刻後——

“五句。”

“七……”

“三、三句。”

“行,”白翛然又把手一揮,臉不紅心不跳地道:“一句一兩銀子,我給你們買回自己劣行的機會。”

見有人欲言又止,白翛然眼一瞪:“怎麽,你有意見?你想日後頂着背後說人的劣行在國學院行走?!”他邊說邊擡手在那人腦袋上空比劃個圈兒,手動強行添加頭頂稱號牌。

那人忙抱住腦袋,道:“沒,沒有。”

到底是自诩讀書人,清高要面子,這會兒被白翛然捏住了七寸,哪兒還能逃出白家老三的五指山?!

“那好吧,付錢吧。”

白翛然悠悠然往椅子裏一坐,一招手,墨桃笑眯眯打開一只空荷包上去收錢。

連華城:……

圍觀之衆:……

白翛然看着陳躍他們幾人用割肉般的表情掏銀子,心中暗爽,嘴上卻說:“如今世風日下,這國學院裏也出了背後嚼舌根的小人之流,此等風氣必須遏制。白某深受其害,今日在此特請各位同窗幫個忙,若是日後各位聽見有人在背後說白某的壞話,一經檢舉,白某收取的劣行銀子便分他一半!此事不限過往劣行,人人都可參與!”說完,他看向正掏銀子的陳躍三人,見陳躍一臉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睛向他看來,就向他擠了擠眼。

陳躍只覺得白翛然給他抛了個媚眼就像給他抛了把飛刀直接紮上他心口,心髒都特麽驟停了一瞬,恍恍惚惚間,他突然領悟了白翛然的意思,臉上的表情也一改割肉般的糾結,好似恍然大悟又欣喜異常,指着外面圍觀的人群大喊:“他他他!白公子我現在就要檢舉,那幾個都說過你壞話啊!而且不止一句!”

“喲,既然如此,那對面幾位仁兄,可要買回自己的劣行啊?”

白翛然坐着沒動,只側頭看了看外面那幾個想跑又被人群圍住的人,用說風涼話般的語氣,笑呵呵地問。

大部分都說買,邊掏錢,又邊檢舉其他人,被檢舉的人又到處蹿又被人圍住,場面一時亂糟糟。

只有一個人說:“我不買!憑什麽我們不能說你了?那些不要臉的事情你都敢做,憑什麽我們不能說?!我今天不但要說,我還就當着你的面說——白翛然,你就是個本該活在秦樓楚館裏的爛馬,卻偏要跑到國學院來壞我們這鍋湯!”

“放肆!”

一聲怒喝,所有人都忙回頭看去。

只見一名白髯老者帶着兩名年輕的先生正站在國學院門口,竟然是國學院的育官長餘炳仁餘老親自來了。他身後跟着周學士,按說午一的課是周學士來上,那麽下午的兩堂課就該都是周學士上,餘老來這兒幹什麽?

可不管他來幹什麽,這一聲怒喝也是威力十足。餘老吼完,剛才還叽叽喳喳的講堂大院立刻安靜了。

餘老幾步走到那名罵白翛然的學子面前,那人連忙跪下行禮,渾身抖得哆哆嗦嗦顯然也自知理虧了。

餘老看了他一眼,問:“姓甚名誰籍貫哪何,報上名來。”

那人道:“津州府白山縣趙村趙寶竹,年十七。”

餘老感慨道:“當年十歲出口成章的府試生員,一轉眼也長這麽大了。老夫記得當年是你們白山縣令推薦你破格進國學,是老夫親自給你面考。這些年,你可還記得當初是如何答老夫那一問的?”

趙寶竹突然嘭嘭在地上磕起頭,痛哭流涕:“學生愧對先生教導!”

“哼!”餘老冷哼一聲,道:“你确實糊塗。事到如今,你依然不知該道歉的人是誰!”

趙寶竹一驚,餘老卻已向白翛然走去。

餘老拄着拐杖,衆人連忙給他讓道,就見他走到了白翛然面前,長長嘆息了一聲,道:“終于盼來了這一天,回來就好。”

白翛然:?!

作者有話要說: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荀子。哀公》

白翛然講的兩段《尚賢》還有’厚德辯行博業以養,先集以備,危時以擇‘這句也是自己寫的,文言文我只能盡力了,有專業的寶寶看到,希望能包容一下啊,謝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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