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過河之車(一)

柳尚書見指揮使不說話, 就笑了笑,又道:“那紅袖招老板的父親,早些年曾對柳某有恩, 如今我又怎能眼睜睜看着他锒铛入獄, 袖手旁觀?”

指揮使欲言又止,心道再怎麽有恩也比不過自己的兒子吧?如今你放着兒子不管,反倒管起一個外人?天下哪有這樣的理?還是說,那個紅袖招老板恐怕不是對您有恩, 而是有些人的命令您不得不從吧?!

至于是誰的命令?想想柳山背後是誰,那可是滿朝文武皆知的高國丈呀。

想到這一層兵馬司指揮使大人立刻如夢初醒,他就說為何一個小小酒肆能牽扯進天絲節入場券的大案中來, 原來背後真正的主人是高家……

兵馬司指揮使僵笑兩聲, 天絲節入場券之事也涉及到他的個人利益,雖然不多,但他本想再撐個一兩天,等戶部劉尚書從宮裏回來帶回确切的消息,他再最終定奪如何處置今日抓的這些人,卻沒想到高國丈這邊出手這樣快!

柳山見他還不松口,突然湊近了,低聲道:“愚兄知道, 賢弟有苦衷, 可再大的苦衷不也是為了咱們頭上烏紗?”這話, 就差明着點他, 你要不答應放人,估計烏紗難保了。

指揮使立刻肅容, 鄭重給柳山行了一禮, 道:“晚生多謝大人指點。”

柳山滿意地笑了笑, 兩人又閑聊兩句,他便告辭。坐上了回府的馬車,柳山忙掏出手帕不斷擦汗。

車裏坐着一位紅甲衛,柳山一上車,那紅甲衛就邊行禮邊道:“尚書大人辛苦了。”

柳山道:“此事若日後國丈問起,老夫不知該如何交代啊?還望閣下代為向太子殿下問明。”

那紅甲衛笑道:“尚書大人多慮了。國丈那裏,殿下自然親自去說。”

柳山也只好點了點頭。

他不明白太子和國丈之間到底出了什麽事,不過如今親生兒子柳玉皎在太子手上,他為了自己的兒子能活着,也只能暫時聽命于太子。

原本昨日在玉河樓,柳玉皎被太子帶走時,他以為太子是盯上了運河工程,如今看來,竟然是為了今日用他來威脅兵馬司?全朝堂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他站高家,估計沒幾個人能想到太子與高家不同心吧!

唉,自己若非經歷了今日之事,也絕對是想不到的。

說到底,太子他,不愧是姓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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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山一路回府,一路盤算。想着之後若國丈問起來,他該如何應對……

想起高國丈那只老狐貍,再想想太子這只小狐貍,還有宮裏那只真正的男狐貍精,年過半百的柳尚書只覺得汗毛倒豎,頭痛欲裂。

他不得不承認,跟他們一比,自己就像一只笨狐貍,唉。

因柳尚書出面,兵馬司連夜接到指揮使的消息,釋放了在紅袖招抓得所有人,理由就是,案件有了新進展。而兵馬司所謂的新進展,就是在第二天終于貼出了兩張緝捕告示,陳郎中和他的媳婦。

兵馬司将這兩個行蹤詭異之人定為了疑犯。立刻就有不少百姓說自己昨天确實看到過畫上的女子穿街過巷在牆上寫寫畫畫,行為确實詭異。

兵馬司聽到百姓們都這樣說,只覺得他們追查的方向應該沒錯,于是開始深挖,卻不知他們越挖方向越偏,而真正的交易,就在他們眼皮底下肆無忌憚的進行着——

紅袖招僅用了一天就将回購的二百張天絲節入場券以一百兩的單價賣光,收回的兩萬兩白銀,天還沒黑太子就派人送到了國丈府上。

這一老一小兩只狐貍具體怎麽交涉的無人知曉,但是,這晚之後,太子在紅袖招宴請了鎮國公。

戚無塵和白翛然這兩天被太子安排住在紅袖招,一是避風頭,二是鎮國公一直在尋找機會見白翛然。太子不知又在盤算什麽,這天,他宴請鎮國公花十梓,特地讓白、戚二人也跟着。

因此,鎮國公一到,太子在給他介紹時,指着白翛然說:“這位乃東宮謀士,白家三子白翛然。國公之前不是一直想找他敘上一敘嗎?今日,孤便将人帶來了。”

戚無塵的話,不用多說,依舊是東宮伴讀。

當花十梓聽到太子介紹白翛然為東宮謀士時,眼中的震驚不加掩飾。

白翛然見此,不卑不亢微微欠身,恭敬道:“白翛然參見國公。不知,國公找我所謂何事?”

花國公仔細打量白翛然,只覺得這孩子雖然長得過于秀氣,言談舉止氣度分寸倒也不愧為白家的兒郎,尤其是這股不卑不亢的勁兒,跟他母親望平郡主簡直如出一轍。

只是——東宮謀士?

開什麽玩笑,白家和東宮扯上關系,那還了得?聖上恐怕會氣惱吧?

再說,這對太子也未必是好事吧?然而這點利弊,太子未必不知,可他為何還會收白翛然為謀啊?難道說太子背後的高氏家族有意要拉攏白家……

不過眨眼之間,鎮國公對白翛然做了東宮伴讀這事就想了數種可能。

所有人都等着鎮國公開口,所有人也都知道,這幾日鎮國公要見白翛然所為不過還是玉河樓之事。

果不其然,鎮國公笑道:“前幾日聽說你也去了玉河樓赴宴?”

“是。”白翛然沒等鎮國公繼續問下去,就主動道:“當日,我确實有去赴宴,且裕王殿下還單獨邀請我與戚兄去了二樓。”

“哦?”國公沒想到白翛然這麽痛快就承認了,還挺意外。

而白翛然也沒給他繼續提問的機會,直接道:“但是後來不知為何,我總也想不起來那天都發生了什麽,如宿醉斷章般,記憶消失,實在是太過奇怪了。”

花國公:……

白翛然這症狀和大部分在二樓喝酒的人一樣,自己逼問是問不出什麽的。但有一點,他必須核實,就道:“老夫聽說,裕王殿下似乎很賞識你?”

白翛然心想,說賞識那也太客氣了,裕王只是看上了我的皮相。

但話可不能這麽回答,就道:“我乃東宮謀士又豈可一身侍奉二主。”

花國公臉上這才出現了然神色。他就說為何好好的白家人放着這麽多皇子不選,偏投了東宮?原來是被大皇子逼得——唉,這事恐怕早晚也會傳到陛下耳裏,到時恐怕陛下難免也會責怪大皇子!尤其是,這事發生的時間點實在太寸,偏在陛下為白戚兩家指婚的第二天……

花國公神色一變再變,最終——

“嗯,為臣之道,忠于其主,乃正途。”花國公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白翛然的說法,只是這之後,他再看太子時,那目光中便多了許多複雜沉情,旁人自然也讀不懂了。

把酒言歡。

花國公竟也沒再提和案件有關的任何事。

說起來,這兩天不論是玉河樓的案子還是紅袖招的票券,歸根到底,那都是兩個皇子打架,花國公大概已認清,這局不是他輕易能下場的,也不是他這個做國公的能管得了的。

真正能管這事的那位,現在還在男後的桐嶼殿裏‘不見外臣’呢,已經足足三天了。聽說,戶部尚書劉大人,天天去禦書房外等,也還沒求見一面,他這國公過去,估計也是難見聖顏。

既然如此,那他又何必豁出這張老臉?明明這些事放一放會更好。

國公預測,等大皇子裕王醒來,事情恐怕還會有新的轉機。

這一晚,送走花國公,太子告訴白翛然和戚無塵,可以回國學院了。

其實,白翛然剛才也看出了國公的意思,似乎對他和戚無塵不準備窮追猛打了,所以相當于是‘警戒’暫時解除了。

當然,有件事太子并沒跟他們說,那就是,玉河樓那晚之後,花十梓花國公就将驅蠱行家青雲道長請到府上小住。這一舉動預示着什麽呢?

對于白翛然來說,最大的隐患就是,當青雲道長和花國公将迷情蠱的習性特點研究透,他們會發現喝了蠱酒的白翛然竟然平安無事這是多麽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但是現在,沒人會在意那麽久遠之後的事情,至少在白翛然看來,眼下他終于能回國學院安心讀書就是一個階段性的勝利!值得慶幸!

而戚無塵也終于要去赴任運河工程監理官了。

明日戚無塵就要動身,晚上送走太子之後,他便問白翛然:“這酒肆有款珍藏叫‘天釀’,你可有意品上一品?”

“去哪兒?”白翛然道。

“二樓賞月閣。”

二樓的賞月閣,是一間四面垂紗的八角亭,因擡高到二樓,又叫閣。此時裏面沒人,茶金色的垂紗随着夏風輕輕擺動,月光自紗飄的間隙鑽進閣內,加之樹葉搖擺的疊影,好似舞者曼妙變化的舞姿,倒別有一番意境。

閣內一張長幾,鋪着筆墨紙硯,靠窗放着一圈兒竹制軟塌,香薰爐旁,放着一只托盤,內至一壺溫好的酒。

白翛然進來後,便靠到窗畔賞月,心裏難得放松,不過眨眼間整個人就有些昏昏欲睡。這時,一杯溫熱的酒遞到唇邊,白翛然連忙接過,人也立馬清醒了。

他端着酒盞對戚無塵道:“祝君任上順利,前程似錦。”

“謝了。”

兩人默默飲盡杯中酒,一張竹塌各坐一端。

明明心中都有千言萬語,此刻卻又相顧無言,一句也說不出了。

明明戚無塵只是去赴任,連京城都不會出,此刻的氣氛卻搞得兩人像是要生死離別似得,尴尬還摻雜了一絲說不出來的糾纏。

片刻後,白翛然揉着看月亮看酸的眼睛,忽聞一聲巨響——

竟然是戚無塵摔到了地上?!

等等!

白翛然收回要攙扶的手,暗道:戚無塵不是說他酒量很好嗎?記得在玉河樓時,他面對十壇酒也面不改色還胸有成竹信誓坦坦地說他能喝!

所以,現在這是……裝的?

“你……”

然而,白翛然剛說完這個字,整個人就大頭朝下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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