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閑炮騎河(三)
同一時刻, 白翛然由紅甲衛簇擁着來到南廠戌衛,暴雨傾盆,雨滴砸在地面上濺起一尺多高。紅傘之下, 白翛然神色凜然, 着紅甲衛原地待命,只帶兩人進入戌衛。
此時,大皇子還在戌衛衙門,正坐在後堂品酒觀雨。忽聞來報, 說白翛然求見,他神色一緊,追問道:“你說誰來了?”
“那人說叫白翛然。”
大皇子手裏本捏着一杯酒, 一聽這名字, 酒盞都直接扔到了桌上,立刻起身往外走,走了兩步又退回來,對那報信的侍衛道:“請到後堂來。只讓他一個人來。”
不多時,大皇子負手立于窗邊,遠遠看到一人打着把紅色的雨傘,身着玄色長袍,面若冠玉, 款款而來, 可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白翛然?
大皇子的眼睛瞬間發亮, 緊緊盯着他, 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來,至極近前, 那人給自己行禮, 他終于忍不住, 沖上去,卻在還有一步遠處停了下來。上次在運河岸邊的遭遇記憶猶新,他有點懼怕那看不見的東西再度從白翛然身上跑出來把自己捆了。
這一猶豫,白翛然已經行完禮,站了起來。
他看了眼大皇子猶豫的樣子,大概猜到他在怕什麽,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唇道:“裕王殿下,草民今日來求見殿下,是帶了一位老朋友來與殿下見面!”
“什麽老朋友?”大皇子皺眉,又看白翛然空蕩蕩的身後,顫聲問道:“你不是一個人來的嗎?”
白翛然就笑,且在他面前攤開了手心,沖着他吹了一口氣,一團粉色的霧氣在大皇子面前毫無征兆地散開,而後它慢慢悠悠将大皇子籠罩期間,薄薄的一層霧氣沒有将他的視線全部阻擋,他還能看見白翛然臉上那抹漫不經心的笑,也能聽清白翛然說話——
白翛然道:“自從上一次一別,它就時常想來看你,聽說你這裏關押了一個哥兒,它很不高興,鬧着要來找你質問,那哥兒到底是你什麽人?”
“什麽人也不是,”大皇子一愣,他意識到自己在害怕,但是他別扭的性格又不允許他露怯,因此話鋒一轉:“你到底想幹什麽?!”
白翛然此時已經走到了他的書案前,在一堆文件中翻了翻,最終翻出了柳玉皎的卷宗,又拿起一根毛筆,探進霧氣中遞給大皇子,道:“麻煩殿下寫上無罪釋放。”
大皇子似乎快要喘不過氣來,他邊咬牙提筆,邊大口呼吸,邊問白翛然:“這些煙為什麽總是跟着我?快把他們弄走!本王要喘不上氣了,本王……”
卷宗和筆啪嗒嗒掉到了地上,大皇子整個人陷入了一種驚懼恐慌的狀态,整個人跌倒在地抱成一團,發起抖來。
那個狀态特別像是一個被關在小黑屋裏的孩子,連眼睛都失去焦距了。
白翛然揚手,粉霧慢慢退到了大皇子的背後,如一個好奇一切的小孩兒覆在了大皇子背上,還歪着頭悄悄觀察他。大皇子的臉露了出來,大口呼吸,人的狀态也緩和了些。
眼中重新有了焦距,他眯着眼昂頭看白翛然,想噩夢初醒般,大口喘息,問:“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只是來帶走一個無辜的人。”
白翛然邊說,邊将毛筆放回原處。手裏拿着卷宗往外走,經過大皇子身邊時,他停下了腳步,說:“我還是那句話,殿下本非惡人,莫要再行惡事。這些天它會一直陪着你,殿下放心,沒人能傷得了你。”
“它是誰?”大皇子抓狂,大喊:“我不要他,我要你!你來陪我!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白翛然站在門口,回過頭看大皇子,說:“抱歉啊殿下,我這輩子只能陪一個人,很遺憾那個人不是你!”
“你就那麽喜歡老三?”
白翛然本來一腳已跨出門檻,聞言又退了回來,他詫異道:“這關太子殿下什麽事?”
“不是老三?”大皇子想是才反應過來白翛然所謂的陪是什麽意思,臉色一下陰沉下來,怒道:“是戚無塵,對嗎?”
這時,風雨中一只白鴿破窗而入,落在了大皇子手邊。
白翛然看到大皇子從那鴿子腿上抽出了一張小紙條,看完後陰恻恻地笑了。
他沒管大皇子為什麽笑,只道:“殿下既然猜到了,又何必還問。”
“你別後悔。”大皇子突然怪笑起來。
白翛然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淡淡道:“殿下請便,白某先行告退。”
一直到白翛然那種大皇子手書從大牢裏把柳玉皎帶出來,南廠戌衛裏竟然沒有一個人攔他。就算他留下小霧人控制大皇子,事情也不該這般順利!
大皇子就那麽怕小霧人一點都不反抗嗎?這根本就不像他的風格。而且,柳玉皎在他手裏唯一的作用就是控制柳山,就這麽被白翛然帶走了,他還拿什麽來控制柳山呢?還是說,如今的局勢大皇子已經不需要再控制柳山了?
思及此,白翛然心裏咯噔一聲。他突然就想起大皇子最後那一陣陰笑,和那句‘你別後悔’。
心裏的不安一直持續到将昏迷的柳玉皎帶回東宮。他才進門,一眼看到正殿跪着一人,十分眼熟,忙走進了幾步,認出那人正是陳躍。
而陳躍此時在哭!
太子手上有一封奏折,一向冷心冷面的太子此刻看着奏折手都在抖,這一看就是出了大事!
白翛然連忙進殿,顧不上行禮,直接問道:“出了何事?”
陳躍一見他,連忙扭過頭去擦眼淚,可是那悲痛的情緒哪怕他想藏也根本藏不住。
太子眼眶都紅了,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抖着手,将那折子遞給了他。
白翛然只看了兩行‘運河工程數人遇難……監查官戚無塵亦落水……’,腦袋就嗡了一聲,奏折也從指尖滑落下去——
“啪嗒”一聲,是奏折掉在了地上。
緊接着,一道玄光在殿內閃過,是白翛然沖進了暴雨中,陳躍急得要去追,太子卻道:“随他去吧。”
他們都以為白翛然去了東郊。
實際上白翛然卻是直奔南廠戌衛。
他的直覺告訴他,大皇子一定知道內幕,或許戚無塵出事,根本就是大皇子在幕後搗鬼!
這一刻,白翛然有些氣惱自己的手段不夠狠厲,為什麽要對大皇子這樣的人手下留情呢?他明明是一顆已經爛了八成的蘋果,自己為什麽偏要期待那剩下的兩成能長出新芽呢?!
太天真了呀!
白翛然自責、懊悔、焦急,被各種情緒充斥,他的胸腔內鼓脹又刺痛。他一口氣沖進了戌衛衙門,這次他才剛到大門,就被兩隊戌衛給圍了起來。
白翛然怒吼:“我要見大皇子,你們讓開!”
“皇子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把他給我拿下!”戌衛統領一聲令下,戌衛們立刻向白翛然撲來。
就在這時,一道粉色的煙霧以雷霆之勢迅速席卷了整個門庭,那些撲向白翛然的戌衛根本連一片衣角都沒摸到,就在一陣窒息中暈了過去,就連那位剛剛還趾高氣昂的戌衛統領,在粉煙面前也不過如樹葉般好對付。
白翛然根本顧不上這些,見擋在面前的人都倒了,他立刻往裏面沖去。小粉霧如一層铠甲覆蓋在他身上,為他遮風擋雨,為他接下來自戌衛的刀槍劍戟!
白翛然一路狂奔,沿途的戌衛們被他撞得東倒西歪,他一口氣跑進後堂,看到大皇子被一股煙繩五花大綁,立刻上前一把薅住他的前襟,問:“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動了戚無塵?他在哪兒,他在那兒?把他還給我!!”
大皇子嗤笑:“你別犯傻了,他掉進河裏了。那不是我動得他?!是他自己掉進去的,是大雨把他沖進去的!”
“不,就是你動的手腳?是你,不然你為何對我說‘不要後悔’?你那時候就知道他出事了?若非你動的手,你為何會派人關注他的動向?!你一定知道他在哪?你快說?!”白翛然的怒吼幾乎要掀翻房頂!
大皇子目露驚異,只因他看到在白翛然發怒的同時,他背上附着的那層紫煙也升騰而起,隐隐顯出了巨蟒之形!
大皇子的腿不由一軟,他道:“他掉進的是運河,又不是我府上的水井,我怎麽可能知道他在哪兒?!”
“啊——”
白翛然心中的憤怒到達了頂點,他不管不顧一拳揮出,打到了大皇子臉上,淬道:“你心裏根本沒有善,視人命為草芥,你不配為人。”
大皇子捂着臉,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被打臉了?!他一下子就怒了,就算他在喜歡白翛然,也不可能容忍他如此放肆!
大皇子氣瘋了,大喊:“來人,來人!給本王把白家老三抓回來!他是刺客,刺客!”
暴雨傾盆,似乎根本沒有要停的意思。
白翛然一人單騎,渾身籠罩在一層淡粉色的霧氣中,于傾盆暴雨中,急速沖出了青龍門,往東郊而去。在他身後,是一隊南廠戌衛,他們同樣騎着快馬,跑得飛快,卻在才出了青龍門就被一層淡薄的粉霧給團團圍住,之後不過數息,就一個個從馬背上摔了下來,看起來就像是吸入了有毒氣體,暫時性休克了。
白翛然心急如焚,趕到東郊運河工地時,工部的官員們正在組織救援和打撈,已經有兩名匠人被成功救了上來,但那兩人中也沒有戚無塵。
白翛然來過一次這工地,看門的人一眼就認出了他,想到戚大人今日的英勇事跡,不但沒攔白翛然,還主動帶他往堤壩那邊而去。
堤壩上依舊圍着許多人,但是當有人聽見戚大人的夫君來了時,人們還是自動為白翛然讓開了一條路。
白翛然走到了最前面。
他望着滾滾運河水,只問了衆人一句話:“他掉下去的時候,身上有安全繩嗎?”
衆人臉上都顯出了愧色,一名少年道:“當時戚大人看到有人掉下去了,第一時間就沖過去拉住了那兩人,等我們拿着安全繩趕過來時,他沒有拉住那兩人,一起掉了下去……”
白翛然便再也沒多說,河面翻滾,他靜靜地看了片刻。內心裏對小粉霧道‘我要去找他回來,你會幫我的對嗎?我知道他還活着,因為這個世界還沒有崩塌,這就是最後的證明!’
那麽,我跳了。
随着堤壩上一聲巨大的驚呼,白翛然縱身一躍,跳進了翻湧奔騰的運河中。水流以極快的速度沖刷上來,很快就将他淹沒在了跌宕起伏的河水中。
堤壩上有人尖叫起來,工部的官員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剛剛跳下去的人好像是即将回京的安國将軍之子白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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