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夕陽的餘晖在路面上漾出金橙色的光,商業街依舊熱鬧,招攬顧客的輕松熊玩偶的影子被拉得老長。
他搖擺着身體,拖着悶熱沉重的玩偶服裝走向店鋪後面的員工休息室。
揭開圓滾滾的輕松熊頭套,裏面的頭發已經濕透,汗水順着臉頰直往下滴,他的面頰也被蒸得微微泛紅。
曲澈喘着氣,将服裝徹底脫下,他的T恤籠了一層水,黏糊地貼住皮膚,帶來類似打翻飲料未能及時清理留下的粘膩感。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T,他拉動衣領,汗水和不要錢似的砸到地上。
都十月份了,這麽站上一天還是熱,玩偶裏面還透不過氣,他現在還有些缺氧的暈眩感。
“澈哥,你國慶好拼啊。”
曲澈撩起眼皮,接過唐安遙遞過來的礦泉水,擰開瓶蓋就喝了大半瓶。
她比他早下班一點,她負責發些紙巾宣傳,現在她衣服已經換好了。
她就是難得的還會記得他生日,并且給他發信息的零星幾人之一。
因為母親生病才認識的,她父親曾經和李菀住在同一個病房,運氣好些,前兩年已經各項指标正常的出了院。
至于唐安遙今年考上了他們大學,他理所當然被拜托幫着搬一下宿舍,照顧一下她。
軍訓結束後,唐安遙曬黑了一點,人很是嬌小,現在架着一副眼鏡,更顯得秀氣。
“國慶工資高。”曲澈頭靠到背後的鐵質櫃子上面,汗水便順着平滑的壁面往下滴。
“那也不能連續幹四天這個吧。”唐安遙坐到曲澈旁邊,感受到他整個人都在往外散發着熱氣,“很累的。”
累是當然累的,不累哪來錢,沒錢誰會願意頂着大太陽,穿着厚重不堪的玩偶服在外面奔走整日。況且,這已經算是性價比很高的兼職了,工資日結,國慶比平時工資還要高些,他巴不得每周都能找到這種兼職來做。
外包的薪酬也不低,但是外包的需求并不穩定,要等人發布,還有很多情況都不一定談得攏。
這種情況下,還是這種兼職靠譜,來錢也快。
“也還好。”
“很缺錢嗎?”唐安遙單手撐着下巴,偏頭望向曲澈,“阿姨的病……”
曲澈很是坦然,“嗯,想換藥試試,就你爸之前吃過那種。”
很貴,純進口,醫生之前也建議過,但是媽媽由于經濟負擔的問題拒絕了。在吃的藥效果差不多,就是對媽媽來說副作用實在太大。
這種事,也沒法和簡家開口,本身已經是靠着她家的錢在治療,所以想換藥,這部分錢只有他想辦法賺。
要不是高中畢業去酒吧打工差點被人藥了,他現在都想去靠臉賺錢,賣酒的提成可真不少。
唐安遙知道曲澈家裏情況,也清楚那種藥的價格,她家裏還有個媽媽可以工作,再加上親戚借的錢。
她只能抿緊了嘴唇,擠出幾個字來:“那是挺花錢的。”
曲澈把塑料瓶裏面的最後一口水喝了下去,說:“之後有賺錢的兼職記得聯系我。”
這份兼職就是唐安遙推薦的,她發兼職信息發錯了窗口,也是陰差陽錯。
“好!”唐安遙猛點頭,“我會留心看看。”
她突然想起了什麽,問道:“我之前在學校論壇看到說設計系的有招模特的,給錢很大方,就是不知道要不要脫衣服什麽的,這種兼職你去嗎?”
“去。”曲澈完全沒猶豫,“只要避開上課時間就行。”
“那我今天回去再問問。”唐安遙最後還感慨了一句,“藝術系的學生好像都很有錢。”
大概是吧,他認識的那個家裏也很有錢……
唐安遙打斷了曲澈的遐思:“澈哥,晚上一起吃個飯?”
“好。就食堂吃吧。”
曲澈晚餐就和唐安遙随便吃了點,等回到宿舍樓已經天黑了,他帶着一身疲憊爬上樓。一陣穿堂風吹過,吹開了他宿舍微掩的木門。
他心底一沉,他素來有随手鎖門的習慣,而三個室友應該正在雲南游玩,這也還沒到假期最後一天。
曲澈不由加快了步伐,幾個大跨步就走到了門口,許臣風正站在屋子中央,旁邊是打開的行李箱,後面衣櫃櫃門大開,一看就是在整理衣物。
他斜眼掃過自己書桌,筆記本安靜地躺着,心才終于落了下去。
“吃完飯了?”許臣風見到來人随意寒暄了句。
“嗯。”曲澈在門口換下了鞋,“準備洗澡。”
許臣風勾着的身體站直起來,他踢了下行李箱,給曲澈讓出路來。
曲澈拿了衣物和毛巾,馬上進了洗手間,天氣熱他就沒用熱水卡,随意沖了個涼水澡,便出來洗衣服。
許臣風還在外面忙活,清兩件衣服再玩一會手機,他的桌上都堆着好些衣物,看不出來穿沒穿過。
既然他回來了,沈淙淮和林裕該也是回了,沒看到箱子,不知道是不是回宿舍了,他們都是本市人,不回宿舍回家也很正常。
他翻微信的時候看到了他們系的系群裏面,有人發了些游玩的照片,很多大合照。
洗完衣物,晾曬好,許臣風還在收拾他的行李,行李箱像張開的大口,橫亘在宿舍中央。
兩個人本來也就是點頭之交,曲澈繞着走過去,便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繼續做之前外包的活。
“曲澈,雲南挺漂亮的,你不去可惜了。”許臣風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找他搭話。
曲澈只“嗯”了一聲,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到代碼上面。
許臣風讨了沒趣,也就閉上了嘴巴,只制造出一些生活噪音。
不多時,他就出門去接了個電話,門也只是虛掩着,有些話就順着窗外的風一起飄了進來。
“我也不知道她會來……”
“不鬧了好不好?”
“悠悠……”
曲澈摸在CTRL鍵上面的手頓了頓,餘光瞟到書桌第二排架子上面的那只紙貓上面,“Δ”樣式的嘴看起來不大高興。
他收回視線,從抽屜裏拿出耳機戴上,然後按下CTRL和/,開始寫注釋語句。
一陣風吹起他的衣擺,跟着是穿透耳機的關門聲響,許臣風神色不虞地經過他背後。
曲澈做了個API接口測試代碼之後,目光不自覺又飄到那個“Δ”上面。
他摘了耳機,開口:“許臣風。”
“嗯?”許臣風聞言轉身,半靠着宿舍床下的鐵梯上,“幹嘛?”
曲澈點了點自己脖子往下,鎖骨旁邊一點的位置,說:“偷吃不要這麽明目張膽。”
他整句話語調十分平靜,許臣風聽了卻宛如一石激起千層浪,他馬上低頭扯開自己的衣領往曲澈指過的地方看,那裏有一個明顯的深色吻痕!
是秦悠悠親的!
許臣風一下被戰栗感包裹,背也不自覺抻直了,冷汗都要冒出來。
是在雲南的時候弄出來的……
簡檸有沒有看到?他穿的衣服領口不大,角度正常應該看不到。
他那天有彎腰嗎?
一時間腦子裏兩種相異的猜測磋磨着許臣風,連靈魂都被拖出來炙烤。
他一個倉惶,就跌入面前黢黑的眼,裏面看不出情緒,卻好像要被吸進去。
許臣風強裝鎮定,說:“曲澈,不是,之前不就和你說過了,秦悠悠那次是不小心摔到我身上的,你不要誤會我,說什麽偷吃,根本沒有的事。”
曲澈沒說話,他掃了眼許臣風捏緊的手,灰色的鐵襯得他虎口都在發白。
他又戴回了耳機,背過身繼續處理代碼。
是,他早就知道許臣風明明有女朋友,卻還和秦悠悠糾纏不清的事情。
事情要追溯到上學期期末,他在班上做題忘了時間,臨走的時候經過隔壁班教室,教室門大開着,他也就随意朝裏面看了一眼。
正好就對上了許臣風的視線,而他正坐在最後排靠窗的地方,秦悠悠坐在他身上……
事後,許臣風自然是有和他解釋一番,不過言語蒼白,加上他也不喜歡管別人閑事,這件事就此揭過一頁。
“你不會和簡檸亂說的,對吧?”
曲澈的耳機沒開聲音,他清楚聽到許臣風小聲的問句。
他沒有回答,只是把紙貓夾進了兩本書之間的縫隙裏,他剛才太多事了。
大概九點多,沈淙淮和林裕才一起回了宿舍,沈淙淮手裏還拿着給許臣風帶的麻辣燙。
曲澈聞到辛辣的氣味,跟着就聽見沈淙淮喊:“風哥,來吃東西了。”
“昂。”許臣風興致不高,接過去便吃了起來,濃郁的調料氣味彌漫在空氣中。
沈淙淮拖着凳子坐到他旁邊:“也不早說要回宿舍,我們都出去玩了。”
許臣風邊吃邊說:“送簡檸回家,她姐姐一家剛好在。”
林裕從衣櫃裏拿出衣物,聽到他們聊天頓住了手,插嘴道:“她還有姐姐啊?”
“我也是第一次見,氣場挺吓人的。”許臣風回憶着幾個小時前的情形,簡檸的姐姐看到他像看到什麽害蟲一樣,“我還帶着行李,就趕緊走了。”
“啧,今天還特地去雲南找你玩,太狗糧了啊。”沈淙淮搭上許臣風的肩膀,邊看手機邊問,“對了,今天簡檸戴的耳釘我女朋友說蠻好看的,她哪裏買的,能不能發個鏈接給我?”
許臣風輕笑一聲:“你預算夠不夠哦?”
沈淙淮:“一對耳釘總不至于買不起吧,我看也不像鑽的啊。”
許臣風舔了下被辣麻了的唇,搖了搖頭,似是不屑:“她随便一個領帶夾都幾千塊,我看就一個金屬片片。”
“草,她這是穿一身錢出來嗎!”沈淙淮聽完表情十分誇張,連帶着本來搖晃的凳子都被他一下坐實,發出很大一聲響動,“是曬牌子貨嗎?”
林裕想着和簡檸兩個人之前的聊天記錄,小聲替她平反:“也不一定吧,她給我推薦的東西都挺平價的……”
沈淙淮爆了句粗口,跟着嗤笑一聲:“傻帽,她看不起你呗……”
……
曲澈上了床,在一片黑暗裏面,羞臊跟着夜色爬上了他的臉。
他還以為簡檸一直沒出門,沒有見到許臣風,才斷定許臣風出去偷吃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側過身等待困意感召,眼前卻浮現出許臣風勾下身,露出鎖骨邊上的印子。
過了會,又想到那天他路過的教室,許臣風驚恐的目光,慌亂的動作,就連他跑步追過來帶起的風,仿佛都要拂過面頰。
沒什麽好管的,都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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