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十月中旬,校內洋溢着激情的熱浪,聯校運動會在一個晴空萬裏的早晨拉開帷幕。

簡檸睡到了中午才醒過來,宿舍裏已經沒人了,她看了眼時間磨叽了一會,才揉着頭發坐了起來。

她報了項目,手機上面還有許臣風發過來的催促信息,她直接回了會在檢錄前到場。

拿了一套短袖短褲,給自己抹好防曬,簡檸又去食堂買了點面包囫囵吃了個早午餐,待會要跑步,不能吃太多。

運動會的五千米是男女混跑,幾乎每個院都是派人湊數,除了那幾個長跑社團還有體育系的,其他人都興致不高地做着熱身。

簡檸往右斜眼看着曲澈,他正在做腿部拉伸,和周圍那些人不一樣,在認真熱身。

他在做箭步蹲,緊繃的小腿線條流暢又漂亮。

倒是沒想到他一個學計算機的,還來報名這個。不過簡檸也沒什麽資格這麽說,她一個藝術系的也報了這個。

不是班上沒人來推她報的,她高中就一直在跑三千米這類項目,畢業那年還跑了個半馬。她很注意鍛煉,大抵是做設計本就久坐,而她想讓自己健康些。

簡檸收回目光,活動着腳踝關節,她以前受過傷,有點習慣性崴腳,熱身不敢怠慢,連着做了幾組高擡腿。

許臣風和林裕他們都坐在場下,許臣風身上熱氣還沒散完全,他正拿着一條毛巾擦去脖子上面的汗水。

林裕沖她猛揮了下手,而許臣風也搖了搖自己手裏的礦泉水瓶。

簡檸熱身也做得差不多了,看到曲澈去檢錄了,她也跟了過去。

“學長。”簡檸從後面靠過去,“好巧啊!”

曲澈回過頭,他微微颔首,目光從簡檸臉上一掃而過,完全沒想到和她報了一個項目。

他算是被推出來的,還是許臣風在班上“舉薦”的,他可能也沒想到簡檸會報這個。

簡檸跟在曲澈後面登記班級,她戳了戳曲澈的手臂,“學長,要是我比你跑得快,能請我喝瓶水嗎?”

登記的同學聞言擡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曲澈,按捺住自己八卦的心情,才又把頭低了下去。

曲澈退了一步,“男女體力差異大了,沒什麽好比的。”

“打個賭嘛。”簡檸笑眯眯地,“輸了我請你喝啊。”

曲澈沒有理她,直接去了賽道就位。

簡檸很快就知道曲澈為什麽那個反應了,他氣息穩,步子大,到簡檸跑到第三圈的時候,他已經領先她大半圈了。

她是看着曲澈一點點消失在自己視野範圍之內的,看得出來耐力很強,他們院其他幾個還在簡檸後面慢慢蕩。

簡檸摸着時間,沒忍住往後看了眼,想看看曲澈是不是快要超過自己一整圈了。

曲澈還真就在她後面一點點,兩人賽道挨着,她甚至能看見曲澈額上甩下的汗珠。

“小心!”

簡檸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被撞了,她直接往左邊倒了過去,左腳腳踝受力一下猛增。她想着:要完,百分百要扭到了!

她被人碰的這下沒什麽,她在聽到聲音的時候有意避開,然後曲澈正好從她左側跑過,她結結實實從後面把曲澈撞倒在地,半個身子都撲了上去。

除了腿,她這下摔得不重,完全把曲澈當了肉墊,整張臉都栽到了曲澈背上。

撞過來的人是在拍照,不知不覺就往後退了太多,相機都碎在了地上,她一邊道歉一邊把簡檸給扶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注意!你們沒事吧?”

簡檸左腳一陣刺痛,她很明白,這是扭了,剛才還想着不能崴腳,這就扭傷了,疼得不清。

“學長,沒事吧……”簡檸抹了抹臉,剛才沾到了曲澈衣服上面的汗水,她有點緊張,“要不要扶你起來?”

曲澈很快撐着手臂坐了起來,他擡了擡手臂,方才撲倒在地,手臂擦傷了一塊,現在滲着血。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女孩子一直鞠躬道歉。

“沒事。”曲澈擡起左手,他看到自己掌心和手肘都被橡膠跑道擦出了血。

“學長,真沒事?”簡檸看着他的手臂,估計他的膝蓋也不會好到哪裏去,她很清楚地記得,她崴的那下,讓她的小腿砸到了曲澈的腿肚上,他失去了平衡,應該是膝蓋先着地。

兩個人的重量上去,怎麽想,現在褲子底下,都該很嚴重……

簡檸朝着曲澈伸手,意思是搭把手扶他起來,曲澈嘴角撇了下,反手過去給她掌心拍了下,拒絕了她的攙扶。

他撐了下地很快站起來,一邊的女孩子已經急哭了,他揮了揮手,“我們都沒事,我送她去醫務室,你們把相機撿撿,別杵這。”

“能不能走?”

“能……吧……”簡檸腳一扯一扯地傳來疼痛,她不敢動。

這個“吧”就很靈性。

簡檸也不想讓人家小姑娘擔心,她小聲對曲澈說:“可能扭了,有點疼,你扶我下。”

曲澈往她腳上掃了眼,簡檸穿的短襪,這會踝骨已經腫了起來,她腿上膚色又白,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

他扶住簡檸肩膀,大掌握住她的肘關節,帶着她往醫務室走。

沒走幾步,簡檸左腳根本用不了力,直往曲澈身上倒,不停地踩到他的腳。

“扶我肩膀或者腰吧,用不了力氣。”簡檸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扶手臂,這樣她好痛,也不好借力。

曲澈皺着眉,下一秒就抄過簡檸的腰,把人扛了起來。

“喂……”簡檸頭暈目眩,感覺全身血液都在往腦子裏面沖,“你扛麻袋呢!”

曲澈速度比之前快多了,他腳步不停,步子邁的極穩,血跡順着他的褲管往下滴,在白球鞋上面割出一條血河。

“你流血了!”簡檸的視野搖晃着,胃部被曲澈的肩膀頂住,“快放我下去,我又不是不能走!”

曲澈壓根沒聽,以極快的速度帶她到了醫務室。

醫務室裏面人山人海,運動會讓醫務室高負荷運作,不過他們二人出現的姿勢比較吸睛,那些擁擠在一團的人群都稍微讓了讓路。

“老師,她可能骨折了。”曲澈把已經快要晃暈的簡檸放了下來。

簡檸的眼睫低垂,盯着他的腳,“你血都滴到鞋底了……”

球鞋上面有的血跡已經幹涸,在暗紅色上面疊着一層鮮紅,一看就很嚴重。

“小情侶受傷都一起了?”校醫推了下眼鏡,“一起坐這邊,把褲腿卷起來。”

校醫看得很快,人數太多,她沒法仔細照顧到每個人。

“大概率只是扭傷,不放心就去醫院拍個片子,看看有沒有骨折骨裂。”

“你這還好,都是皮外傷。”校醫給了紗布和碘酒,就把兩個人趕到一邊去了,“你們互相幫忙上下藥。”

曲澈坐到休息室的床上,他的褲腿卷着,露出血肉模糊的膝蓋,血跡從膝蓋蔓延到小腿,然後因為褲子糊成了一片。

估計是扛着她走了一路,讓傷口開裂更嚴重了。

“學長,剛才很帥哦。”

“扛麻袋,很帥?”曲澈拿着雙氧水,給自己膝蓋消毒,他下手十分利索,皮肉仿佛感覺不到疼痛,沒一會就露出血肉翻起的傷口。

“嗯。”簡檸目不轉睛地盯着他處理傷口,“很帥的。”

曲澈消毒完後,把腿放平,他的額上又冒出許多汗珠,簡檸拿着一旁的碘酒和棉簽,“要幫忙嗎?”

他撐着床,指關節微微發白,嘴裏還是逞強:“不用。”

簡檸自然地接道:“那等會你幫我。”

曲澈很快上完碘伏,纏好紗布之後,他固定的姿勢也很娴熟,跟着随便處理了一下手臂和手掌,分別貼了兩塊大膠布。

“你自己揉下?”曲澈把活絡的藥酒推過去。

“會很痛……”簡檸本來抻直了腿,腳踝上面就敷着冰袋,她的腳腕一彎就疼。

曲澈從床邊挪了挪,拎起簡檸腳上的冰袋,看了眼,确實紅腫嚴重,淤血也都散開來。

她本來就嬌氣得厲害,這會眸光好像都帶着水。

“等會還是去醫院看下。”曲澈倒了一點藥酒到他沒有受傷的掌心,輕輕往簡檸腳踝握了上去。

她的腳很涼,腳腕又很細,他一手都能握住,他用一點力,就能聽到簡檸小聲地抽氣。

簡檸是疼的,骨頭裏傳來密密的痛,剛才用冰袋敷過有些麻痹的神經,又在曲澈的按壓下蘇醒過來。

他的手不重,卻很熱,不知道是藥酒還是他自身就這麽熱。這種溫熱的觸感,讓疼痛裏又多了一點麻。

本來沒那麽疼,這會一揉那股疼痛好像散開來,從腳踝一路疼了上去。

簡檸不自覺,就把腳往回縮,但是曲澈抓得很緊,他按住她的腳踝,語氣嚴肅道:“別亂動。”

就像教她高數的時候一個樣。

“輕點……”簡檸靠了過去,手指拉了他衣袖一下,她鼻尖有點紅,眸子裏漾了一層水光,“疼……”

曲澈蹙了下眉,他手卻不自覺加重了一分,簡檸馬上皺起了眉,盛滿了的眼淚也滾了出去。

原來哭起來是這副可憐模樣。

曲澈壓低了嗓,很慢地說:“有件事……想和你說,關于……”

許臣風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曲澈背過身在幫自己的女友揉腳,而簡檸還在嬌嬌地喊疼。

他從曲澈的背影上收回視線,才擠出了句:“簡檸……”

這一聲,曲澈也聽到了,手裏的動作一滞,他抽了手,把藥酒的瓶蓋擰上,才慢慢轉過身。

“你怎麽才來?”簡檸聲音帶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指責。

“去了個洗手間。”許臣風捏緊了手指,他沒看到他們摔倒,他接了個電話,等回來的時候林裕才和他說簡檸和曲澈一起摔了。

許臣風還沒法從剛才的畫面裏抽離,“你們這怎麽回事?”

“被人撞了下,然後直接把曲澈撞倒了。”簡檸看到曲澈在收拾他們用完的藥物,“差不多就是追尾,連環追尾。”

“沒事吧?”許臣風目光掃過曲澈,“你們。”

“沒事,我去還藥。”曲澈說完就一瘸一拐往門口走。

“可能骨折了,帶我去醫院。”

許臣風拿好簡檸脫在床前的鞋,蹲到床邊,“上來,我背你。”

簡檸趴了上去,許臣風走得很快,大步跨出,一下就搶到了曲澈前面。

簡檸扭過脖子,朝曲澈揮了下手,“謝謝學長,之後請你吃飯。”

許臣風又走快幾步,到了轉角,才不滿地問:“你幹嘛請他吃飯?”

簡檸理所當然地回答:“我摔他身上了。”

許臣風愣了會神,才說:“那我們一起請他吃飯。”

“好啊。”

簡檸頗有些心不在焉,分明貼着許臣風,能隔着薄薄一層衣服,感受到他身上冒着熱氣,腦子裏卻在想着她被扛起來,頭暈目眩的那段。

可是真的暈,她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擺,公主抱她是被抱多了,敢把她就這麽扛起來的,曲澈還是第一個。

他身上有汗味,但更多的是洗衣皂的味道,有點像媽媽的味道,大概是她碰到的是後腰那塊,衣服都沒怎麽貼到他皮膚。

許臣風問:“腳疼不疼啊?”

“你手機在震。”簡檸的腿離許臣風的褲帶很近,感受到手機一陣陣的震動。

“沒什麽重要事。”許臣風的口氣不善,透着一股躁。

人的精力有限,他分出去一點給別人,就沒辦法顧全簡檸這邊,他就不該接剛才秦悠悠那通電話。

曲澈受傷後直接回了宿舍,創口一抽抽地疼痛,簡檸撞他那下,兩個人動能疊加,他摔下去,是真的有點厲害。

很久沒受過這樣重的傷,他不免失神。

林裕他們回來的時候,曲澈已經在做題了,桌面上攤開着專業課的課本。

“摔得挺厲害啊。”林裕看到曲澈手臂上面的紗布,還有他随意擱在一邊凳子上面的腿,平直地橫在上面,露出一圈白色的紗布,“看你扶着簡檸,還以為你傷得不重。”

“還好,不一定有她嚴重。”

林裕問了兩句也不打擾曲澈學習,他一貫如此,只要在宿舍裏面,十有八九就是在做正事,有着超乎常人的自律和毅力。

他和沈淙淮商量着一會去打球,順便再叫上許臣風。

林裕:“簡檸受傷了,他不一定有時間吧。”

沈淙淮:“問問呗。萬一呢。”

發了消息過去,不過許臣風沒回。

等許臣風回來了,他推開宿舍的門,就看到曲澈的背影,他若無其事地在學習。

他無名火一下子起來了,伸腳過去,就把曲澈擱腳的凳子挑開。

“刺啦”一聲噪音,木凳被整個抽了出來,許臣風又順手一拎,重重砸到自己的書桌前,“我的凳子。”

曲澈反應不及,整條腿直接垂直掉落下去,足跟砸到地板上,扯到傷口,他沒壓抑住,輕哼出聲。

林裕懵了,一下子站了起來,“幹嘛呀?曲澈他今天摔了啊!”

沈淙淮把人扯了下往回帶,“別多管閑事。”

曲澈起身給自己撿回剛才彈飛出去的拖鞋,一瘸一拐地坐了回去,跟着繼續學習,連看都沒看許臣風一眼。

眼睛沒有聚焦地掃過課本,重複了幾遍,他都沒能下筆。

他今天大概是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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