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人的夢境偶爾會荒誕怪異到沒有邏輯。

簡檸的也是。

她睡在曲澈家裏的木板床上面, 聞着偶爾靠近曲澈他散發出來的肥皂水味道，加上被子被曬過的味道，她在陌生味道的包裹下, 睡得不沉。

沒有什麽場景, 背景是一片純黑, 她擁有自我意識, 像放學回家的小朋友，一路小跑，就到了一扇木門背後。

要擡高手一點才能碰到金屬門把，她一下就推開了門。

失去了隔音效果的房間洩露出聲響，混合着奇怪旖旎的氣味，床單上打着褶。

她看到年輕女性光滑的背部, 她波浪一般的卷發晃動着撩撥着她的腰窩, 紅色豔麗的指甲刺破了黑暗。

整個畫面妖冶又詭異。

啊，聲音停止掉了，畫面變得格外慢。

一點一點的，爸爸看了過來，他慢慢地穿起了褲子，然後發出暴怒的聲音, 可是簡檸聽不到這些聲音。

然後她被傭人阿姨牽了出去。

外面又是那扇門。

她已經長高了, 長長的卷發在她眼前晃，她壓着曲澈親吻, 紅色的指甲勾住他的脖子。

然後她被曲澈推開，他居高臨下看着她, 眼裏情緒沉得可怕。

夢境中斷在這裏, 醒來的時候簡檸耳邊是附近工地沖擊鑽的聲音, 好響。

她扒拉着頭發, 下意識摸手機，過了會才想起來自己手機泡到紅酒裏面，已經壯烈犧牲。

剛醒過來的時候，腦海裏還殘留着幾個夢裏的片段。

簡檸摸着嘴唇，兀自覺得好笑。

夢裏怎麽也不讓親？不該讓她為所欲為嗎？

好奇怪的夢哦，再夢得久一點就好了，她有點想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

不知道時間，她茫然地看了下周遭，天還沒全亮，旁邊的取暖器一夜沒關，還在發出暖黃的光。

怪不得口有點渴，連皮膚也覺出一絲幹燥。

簡檸稍微處理了一下儀表，才趿着拖鞋走出房間。

曲澈果然是醒着，他正靠在沙發上，腿上放着筆記本電腦，他還戴着一副耳機，心無旁骛地在鍵盤上面敲擊。

旁邊的被子已經被他疊了起來，整齊地窩在最邊緣靠牆的地方。

簡檸一路走到他面前，等陰影落在了他的屏幕上，他才擡了眼，摘下一只耳機。

“學長。”簡檸笑眯眯地，“我夢到你了哦。”

曲澈眉心一蹙，目光又落了下去。簡檸順其自然往他旁邊一坐，口氣稀松平常地說：“不想知道我們在夢裏做什麽嗎？”

她像那條伊甸園裏面的蛇，引誘他去吃掉那色澤鮮嫩欲滴的紅蘋果，讓他犯下忌諱，被逐出伊甸園，從此永無翻身之日。

所以，曲澈繼續寫着自己的代碼，程序可比人簡單得多。

簡檸沒等到回答，她無所謂地往後一靠，把沙發背壓得凹陷下去，她從這個視角可以看到曲澈的側面，從側面到脖子，甚至可以看到他因為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

“我可不可以追你？”簡檸忽然說。

她的口氣很弱，帶着完全的不确定，好像真的在鄭重其事，征求他的意見。

曲澈喉頭滾動，他偏頭，面上一貫地沒多少表情：“我說了你會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簡檸感覺他的嗓子有點啞，只是他講話聲音又低又輕，她還沒來得及分辨，他的尾音已經落了地。

“選擇性地聽。”簡檸蹬掉了拖鞋，雙腳踩在沙發上，她環抱着腿，換了個角度看着曲澈，“你說可以就聽，說不可以我就當沒聽到。”

“那你還問我做什麽。”電腦屏幕的光打在曲澈的側臉上，将他墨色的瞳孔還有抿直的唇角照得清楚，恍惚帶着冬季的凜然。

“不知道。”簡檸撇着嘴，漫不經心地撥弄自己的頭發，“總之不是在測試你反應。”

曲澈看到她把頭發攏到一邊，露出脖子那片瘦削的肩頸線條，他能看到最上面那節突起的骨頭，還有她背部随着她呼吸顫動的線條。

有種少女的纖瘦感。

就覺得她是故意的，像示範臺步那天一樣，完全知道自己的優勢，并且對展現優勢這點也得心應手。

“學長也可以不回答。”她歪着腦袋，像一只狡黠的狐貍。

簡檸說完就自然而然地拿了漱口杯和牙具出了客廳的門，好像真的不需要聽到他的答案。

等她刷完牙，簡單紮了個丸子頭出來，就看到曲澈倒好了溫水，就放在餐桌上。

簡檸拿着杯子又晃到了曲澈旁邊。

“學長，對誰都這麽好？”她在曲澈身側找了個位置，小口喝着常溫的水，“有沒有給別人洗過衣服啊？”

沒有回應。

好嘛，是她明知故問。

“那我比較特別，對吧？”簡檸乖巧地望着曲澈，像某種毛茸茸的小動物，眼底透出澄澈的亮光。

曲澈按了按抽痛的額角，無可奈何地說：“你該回家了。”

簡檸這次聽出來了，他說話間帶着一點鼻音，不重，卻和平時的聲音不同。

“學長，你好像生病了，有吃藥嗎？”她在顧左右而言他上面的造詣頗高。

可還是曲澈技高一籌。

“家裏有藥。”曲澈從茶幾上拿了錢夾，從裏面抽了一張一百出來，“夠不夠？”

“夠了。”逐客令下得太過明顯，簡檸只好收下這一百塊錢，“謝謝學長。”

她曬在窗邊的襯衣還沒幹，她就穿着曲澈的衣服沒有脫，直接換上了自己昨天那身。

“衣服我之後洗幹淨了回學校還給你。”簡檸特地從領口把曲澈的衣領勾了一截出來。

曲澈看都沒看一眼，只“嗯”了一聲。

簡檸下了樓，這裏在光亮一片的情況下更顯破舊，外邊的樓面年久失修，牆面都是斑駁的漆。轉角出去，外面是随意停放的車輛，占據了三分之一的道路，地上有放完煙花留下的殘骸，然後往旁邊望還能望到即将拆遷圍起來的樓宇。

她憑着記憶走到馬路邊，昨晚上熱熱鬧鬧的大排檔全都緊閉着門扉，路上三兩行人，人煙最多是對面巷子裏面的早點鋪子，擺出來的木制小桌包圍了巷子出口，上班族則穿梭在塑料凳子間。

簡檸攔了輛車，她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慢慢開出了那片舊城區，道路變得開闊，周圍也變得高樓聳立。不知道開了多久，車子才在她極為熟悉的小區門口停下。

計價器上面的金額沒有超過一百，簡檸和司機打着商量：“麻煩您等一會，我找門衛借一下錢。”

她的住所環境幽靜，是他們大學附近最好的住宅區，配套齊全，戶數也少。她住了近兩年，門衛自然是認識她的。

付完款，她說明了一下情況，拿到了新的門禁卡。

包掉許臣風那裏了，可真的是個大麻煩，當然更煩的是手機也壞了，她簡直身無分文，寸步難行。

曲澈還在用着現金，現在大部分人出門都不帶現金了，他卻還留着一個錢夾。

簡檸鬼使神差，就留下了那一百塊錢。

不想花掉，也不想還給曲澈，她要收起來。

她往自己的住所走，還沒走近，就看到門口站着一個紅發女性，雙手抱臂，一臉生氣地望着她。

“Kelly，”簡檸看到這個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走過去挽着她手臂，“你不會等了我一晚上吧？”

“surprise……”Kelly怪聲怪調地拉長了聲音，她站累了，樹袋熊一樣挂到簡檸身上，沖着她耳朵嘟囔，“你怎麽回事，電話不接，消息也不回，我都想給你報警了。”

“昨晚和前男友分手了，手機壞了。”簡檸将理由一筆帶過，攬着人往屋裏走，“你也不提前和我說。”

Kelly，中文名張曦嶼，她是個混血，從外貌上看來并沒有繼承到多少東方人長相特點，但是她從小就在國內長大，個性上面是完完全全的中國人個性，和外表差異相當大。

“那不是給你個驚喜麽！我轉學回國了，就你們學校。”

提前兩個月和她說的surprise就是這個嗎？未免也太早預告了吧。

簡檸被這消息炸得頓住了腳步，“你夢中情校啊，就回國？”

倫敦藝術大學中央聖馬丁藝術與設計學院，亞歷山大麥昆的母校，簡檸還記得當時Kelly興奮得抱着她尖叫的情形。

Kelly無奈地聳了聳肩，她并不惋惜，“我爺爺病了，就回來了，剛看過他，就來找你了。”

Kelly這麽說她就懂了，她非常重感情，确實是會為了家人放棄事業上面的機會，在Kelly的觀念裏面，家人和感情都是放在事業前面，陪伴比什麽都要重要。

其實有的時候簡檸也不知道兩個人怎麽會成為朋友的，她對家人沒多少情感，而Kelly對家裏人滿滿都是愛，甚至會把這愛連帶着分給她一部分。

簡檸進門就将外套脫掉，露出裏面的黑T來，Kelly一下就關注到了，她兩指捏起衣服一角，壞笑着問：“昨晚上去哪了？還穿着野男人的衣服回來哦？”

“之前給你發過照片的那個。”簡檸把衣服從她手裏拉出來。

“哦，那個酷哥是吧。”Kelly一下就對上了號，畢竟簡檸很少會給她發這種照片，“新男朋友？”

“我昨晚剛被拒絕。”加上剛才那次，她可算是被連續拒絕兩次了。

Kelly哪怕認識簡檸有兩年了，也還是會瞳孔地震，她問：“你昨晚不是才和前男友分手嗎？”

簡檸自然地回答：“是呀，就是想和他在一起才把前男友快點處理掉了。”

“那他不喜歡你哦？”Kelly在腦海裏面開始搜尋安慰簡檸的措辭。

“我覺得他喜歡我。”簡檸自信地說，“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