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給點錢

距離上一次方勉見到方智祥還是在兩年前他大四的時候，方智祥要走了當年他全部的助學金和獎學金，這個錢方勉本來打算用來在市區租一套好一點的小公寓的。

那不是方智祥第一次伸手向方勉要錢了，說起來可笑，方勉從上初中開始他就再沒有出過一分錢，可當方勉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大學後，他卻突然出現，理直氣壯地向方勉伸手要錢，只憑一句——

“我是你老子。”

這兩年方智祥不知道幹什麽去了，看起來蒼老了很多，上次方勉見他的時候他的背好像還是直的，今天再見到竟然有些彎了。他和方勉長得有五分像，不過發際線後退了，皮膚蠟黃，臉上胡子拉碴，眼袋深重，方勉有時候會想自己老了以後是不是也這樣。

“我日，他媽就一個屁點大的小區，讓老子找了兩天，問誰都說不知道……”

方智祥走近方勉，身上穿着便宜的沖鋒衣不知道多久沒洗過了，藍色的布料磨得黑亮，唯一不變的是他眼底的戾氣。

就在這短短兩三秒裏，方勉握緊了手裏飯盒的塑料袋，脊背突然發冷冒汗，腳底像踩在針上似的刺痛。

方勉今年已經 24 歲了，從 18 歲開始獨立，他已經見識了不少世态炎涼，被欺負過，被冷落過，被搶走過珍貴的出國交換名額，被糟蹋過最心愛的作品，但他都熬過來了，他自認已經足夠堅強，沒什麽能輕易打倒他了，可他沒想到，只要方智祥一個眼神，他就害怕得連安穩站在原地都做不到。

“爸，你怎麽來了？”

方勉想盡量表現得從容一些，他想微笑，但嘴角仿佛有千斤重，怎麽都提不起來。

他知道方智祥為什麽來，他來要錢，當時方勉就是為了躲他才換掉了手機號，沒跟任何親戚交代自己的現居地址。

“老子看兒子不正常嗎？你好好的換什麽手機號？找你都找不到，還是我上你們學校問的。”

“…… 畢業了，大家都換號了。” 方勉想起來之前學校搞就業調查的時候，他随手寫了這個小區的地址。

方智祥左右看了看，這時候正是吃晚飯的時候，附近偶爾有一兩個路人經過。雖然他已經沒有方勉高了，卻還是像小時候那樣，掐着方勉的後頸把他往隐蔽的小花園裏帶，那裏有樹，從外面看不清裏頭。

“我最近身體不好，要錢治病，給點錢。” 方智祥把掌心攤開，神态自然，臉上沒有半點羞愧。

他哪是生病了，他分明就是想找個體面的借口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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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勉扯了扯嘴角：“爸，我沒錢，我這兩年都沒找着工作……”

“放你娘的屁，沒錢給老子治病就有錢住公寓？” 方智祥眯着眼睛把手掌往方勉胸前貼了貼，“3 萬，銀行卡微信支付寶都行。”

方勉猛地瞪大眼睛：“3 萬？！我哪來的 3 萬？我現在連 3 千塊都沒有！”

“放屁！我記得你在上學的時候助學金都有 1 萬了，這兩年多你能沒錢？”

“我說了我沒有工作，這兩年畫得不好沒人看，只夠飯錢和房租，我要有錢我會住在這裏？”

“那你有多少就給多少，快點。” 方智祥催促。

方勉咬牙，他的生活才剛剛好起來，他才給方裴買了冬衣和舒服的地毯，如果今天他把錢給出去，方智祥就會來要第二次第三次，他永遠都湊不夠換新電腦的錢。

“真沒錢。”

“臭小子你他媽在糊弄誰？”

方智祥擡手就朝方勉頭上打去，結結實實的一巴掌，方勉被打得腦袋偏向一邊，一下子蒙了。

“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養大，現在該你回報了就想跑？方勉你良心喂狗了？早知道就不該供你讀書，讀出來有什麽用？老子生病了找你要錢你都不給。”

方智祥的口水濺在方勉臉上，罵他不孝，罵他這麽沒用怎麽還不去死。

小時候起方勉就被這樣羞辱過很多次了，只不過那時候是罵他讨債鬼，整天就知道吃，家都被他吃窮了，還把媽給克死了。

那時候方勉不能反抗，反抗了就會挨打，現在方勉能反抗了，卻不知道該怎麽反抗，他盯着腳下被雨霧浸濕的水泥地，心裏默默乞求這場酷刑早些結束。

“誰啊在這吵吵嚷嚷的？”

方勉渾身一抖，扭頭朝身後看去，突然感到臉上火辣辣地疼：“魏婆婆……”

被方智祥教訓是一回事，被外人看見又是一回事。方勉已經可以想象過了今晚，小區裏又會多出多少關于他的流言。

往後所有鄰居見到他腦海裏都會率先想到，這個男人都 24 了，還被自己的父親在外當衆臭罵，原因是不肯給父親醫藥費。

“小方啊，吃了嗎？” 魏婆婆雙手背在身後，笑眯眯地朝兩人走來。

“還沒。” 方勉尴尬道。說完他突然想起來，他手裏還拎着今晚的晚飯，怕是快涼透了，而方裴還在家裏等他。

“哦，那怎麽還不回去吃飯？” 魏婆婆像是沒看見兩人之間的緊張氣氛，她竟然就在方勉身邊站定了跟他聊家常。

方勉也不知道魏婆婆怎麽會在這時候出現，還一副不打算走的樣子。

“快了，馬上，馬上就回去吃飯。” 方勉想讓魏婆婆趕快離開，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只好硬着頭皮向她介紹，“這是我爸。”

“哦。” 魏婆婆上下掃了方智祥兩眼，接着又繼續對方勉道，“要不要去我家吃點兒？晚上我們做了面疙瘩湯，做多了，你帶點回家吃吧。”

方勉正想說不用了，方智祥卻已經不耐煩道：“臭老太婆沒事趕緊滾，沒看見我跟我兒子兩個講話？”

“哎？這個花園是小區的公共區域，誰都能來的，憑什麽要我滾？” 魏婆婆氣性上來了，昂着頭就朝方智祥面前湊。

“魏婆婆你先走吧，我跟我爸說兩句話。” 方勉趕緊拉住她。方智祥可不是什麽好人，哪怕魏婆婆是個七旬老人，方智祥真要下手根本不會留情。

“幹嘛？找死啊？” 方智祥瞪她。

魏婆婆顯然不了解方智祥，還梗着脖子和他對吵：“哎呦你以為你是誰啊？啊？我魏蘭當年拿刀殺豬的你還沒出生呢，你這樣的小流氓我見一個罵一個，你來啊，我看你今天敢動我一下！”

方勉急得要命，他想把魏婆婆往身後拉卻發現自己根本拉不動。

“死老太婆趕着投胎老子就送你一程！” 方智祥說完就揮手一推。

方勉不知道方智祥用了多大的力氣，只見魏婆婆一個踉跄坐倒在地，大聲哀嚎：“唉喲我的腰啊！來人，來人吶，打人啦，救命啊——”

方勉趕緊上前去扶她，魏婆婆一把抱住他的小腿：“唉喲你可不能走，我腰斷了，你要賠錢！唉喲疼死我了……”

有路人聽見動靜朝這邊走了，方智祥有點慌了，他左右看了看，又盯了魏婆婆兩秒，見她還嚷着要方勉付醫藥費，立馬轉頭自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