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紀茵靠着車窗。

她手裏捧着手機，側對着徐嘉樹，修改郵件發出的時間，因為今天一天待在徐嘉樹身邊，郵件的時間都是兩小時兩小時的調整。

她把時間輪往後撥了兩格，目光不自覺的從屏幕上移，落在了他的臉上。

在他臉前擋着一個挂飾，是一只小熊，挂在車內後視鏡上。

這小熊紀茵看着還有點印象，好像是她雙十一湊單買的，當時起了壞心思非要送給他。

小熊搖搖晃晃，搖搖晃晃。

徐嘉樹：“怎麽了？”

紀茵：“沒什麽。”

她把時間輪一口氣撥到了晚上十二點。

紀茵：“晚上你想吃什麽？”

徐嘉樹：“看你。”

紀茵：“不是我，是你想吃什麽，土豆排骨？”

徐嘉樹：“那就土豆排骨。”

紀茵：“還有呢？你有沒有別的想吃的？”

徐嘉樹：“你想做什麽？”

紀茵有些害羞，“做飯給你吃啊，就是想對你好一點。”

Advertisement

徐嘉樹：“……番茄炒雞蛋就行了。”

紀茵：“你瞧不起我。”

一小時後。

——啪

紀茵一手捏刀，對着砧板上的排骨就是用力往下一剁，排骨斷開了一道縫，于是她又是一剁，排骨上面出現了x狀的剁痕。

徐嘉樹：“……還是我來吧。”

紀茵：“嘤嘤嘤。”

約董成智采訪的地點在公司，紀茵不想在外面和他見面，在公司裏面出現什麽意外也可以叫保安，有問題也可以直接找金慧芳。

他還挺守時，提前了十分鐘就給她打電話說到了。

紀茵：“金姐，人來了，我下去接他。”

金慧芳：“好，等會兒采訪的時候，你注意語氣啊，再大的不滿也得憋心裏，別表現出來啊。”

“這我還是知道的。”紀茵點頭，将記者證挂在脖子上，下去接人。

她出電梯，一眼看到大廳裏等着的人，說實話，董成智這人皮相還是挺不錯的，雖然在她心裏完全比不上徐嘉樹。

她吸了一口氣，笑着走上前。

“是董成智先生嗎？”

“是的是的。”他笑着伸出手，“你就是紀記者嗎？”

聽着有點奇怪，紀茵伸手，虛虛的和他握了一下手，馬上收回來，“是的，還麻煩你跑一趟。”

“沒事沒事，你付錢，你就是老大。”他笑着說道。

紀茵有跟過他，但是怕被發現跟得不近，也就沒近距離的觀察過他。

原本她以為，十年牢獄之災，人出來之後或多或少都會有些變化，可看他牛仔褲配黑色的小夾克外套，看着竟然還有點時髦，說話的時候面上帶笑，面部飽滿紅潤，哪像是做過牢的人。

紀茵看着，心裏便覺得不太舒服。

還沒上電梯，董成智拿出手機，對準電梯口拍了幾張。

紀茵：“你這是？”

“給女朋友報備，我家那個粘人。”他說話的時候臉上都在笑，把手機下端對嘴發語音，“搞到錢就給你買裙子啊。”

紀茵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另一只手握拳藏在了背後。

他又發了好幾條語音過去，內容圍繞着買化妝品或者裙子，直到看到她人站在一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在裏面蹲久了，字都打不利索了。”

說完，他馬上進了電梯。

紀茵跟着進電梯，站在他背後，看着他不停的和女朋友發語音，偷偷的深呼吸好幾口氣，樓層到了之後，強擠出了笑容。

“來，我帶你去我們的采訪室。”

她前腳剛進采訪室，坐下來正準備采訪，後腳金慧芳端着兩杯水走了進來，一杯遞給董成智，一杯給她。

紀茵還有些懵，就看她搬了一張椅子過來。

“你好，我是金慧芳，小紀的領導。”

和她剛才那尴尬到不行的氣氛不同，金慧芳插進來後，卻像是活了一般。

金慧芳：“介意我問一些比較冒犯的問題嗎？”

“問啊，不要緊。”他說着，話音一轉，“就是錢。”

金慧芳：“這樣吧，看最後發出去的熱度，少了我給你八千保本，多了就給算你分成，你看怎麽樣？”

“沒問題，随便問。”董成智一口答應下來。

紀茵看着直皺眉，她感覺胃裏在攪動。

“第一個問題，你出獄後的感覺怎麽樣？”

董成智想了想，忽然問了一句，“你是想要我往哪個方面說？是忏悔那一方面，痛哭流涕？”

金慧芳笑了起來，“總是忏悔那一套，看着多無聊，我們媒體總得來點不一樣的，就是……後面的輿論。”

“那算什麽。”他揮了揮手，“早年我還沒進去的時候，被人堵屋裏要錢，指着鼻子罵的時候那可多了去，網上罵幾句算什麽。”

那種作嘔，反胃的感覺猛得湧了上來。

她再也忍不住，捂着嘴沖了出去，沖進廁所，趴在洗手臺上面，幹嘔了半天，卻什麽都吐不出來。

蕭艾：怎麽樣？采訪的怎麽樣？

她捧着手機，擡頭望向牆上挂着的鏡子。

鏡子裏的人兩眼通紅，表情茫然。

為什麽會有這種人？這個世界上為什麽會有這種人？

她盯着手機屏幕，擡起手指，在屏幕上滑了幾下。

她看見自己手指抖動厲害，擡起又放下，一句話都打不出來。

紀茵感到了憤怒，她看到鏡子中的人呼呼的吸氣吐氣，滿臉通紅。

可那又能怎麽樣？

“跑得真快。”金慧芳推開門，笑着走了進來，看了看她的臉，“世界觀又被刷新了？”

紀茵沒有說話，從鏡子中拔出視線，看着她。

金慧芳依舊在笑，“其實我不太信一些壞人能變好，要是真能變好，一開始怎麽會做那些事情？”

“更何況只是輿論。”她轉過身，盯着鏡子，從包裏掏出口紅，慢悠悠的擰出膏體，随即一點一點的塗抹在嘴唇上，“不在意，它又算個什麽東西？”

紀茵張了張嘴，說的話全都變成了氣音，最後只吐出了一句話，“怎麽辦？”

“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啊，照着你原來的想法走呗。”金慧芳說，“反正不傷害受害者，也掀起輿論滿足了受害者，兩全其美。”

紀茵：“但是……但是他沒有受到懲罰！”

金慧芳嘆氣，“習慣就好了，在這個世界上，并不是事事都能公平。”

“可是……可是……”

“我要給你一個忠告。”金慧芳打斷了她的話，“不要和蕭艾走得太近了，誰沾他誰倒黴。”

“休息夠了。”金慧芳朝着她笑了笑，“繼續工作吧。”

後面的談話，紀茵精神都有些恍惚。

董成智像是完全釋放了自我。

金慧芳：“你對受害者們有什麽看法？”

“被騙他們自己也有問題啊。”

“要真有那種起死回生的藥，我會拿出來賣？還只賣幾百塊幾千塊？”

金慧芳：“還有嗎？”

董成智想了想，“那些人其實心裏都清楚，很多東西細想一下就能覺得不對，只是她們不相信，或者認為自己并沒有那麽不幸運。”

紀茵抓住了一邊的水杯，又被金慧芳按住了手。

“好了，今天的采訪就到這裏。”她把杯子從紀茵手裏扯了出來，丢進一旁的垃圾桶，擡頭對着董成智笑，“麻煩你了。”

“控制一下情緒啊。”金慧芳笑着目送他進電梯，壓低了聲音。

“對不起。”紀茵走到窗前往下看，窗戶正對着主幹道，她看到穿着黑色夾克的小黑點從樓裏出來，和一個套着白色風衣的小白點擁抱了一下，“……就是覺得，有點難受。”

“以後難受的事情多着呢。”金慧芳轉身，“看你這樣，早點下班吧。”

紀茵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恍恍惚惚的打字整理材料，直到下班上了徐嘉樹的車，才回了一點神。

徐嘉樹：“采訪的不順利？”

她嗯了一聲。

“最壞的情況。”他啓動了車，“一個不會在意輿論的人渣。”

紀茵盯着手機。

蕭艾：我大概了解情況了，所以說渣滓就拿他沒辦法了嗎？

蕭艾：我就不信他身邊沒有親人，沒有在意的人。

蕭艾：好像真沒有，爹媽死光了……女朋友，他有個女朋友。

嘤嘤嘤：？

蕭艾：人要是沒車沒房，無父無母無牽無挂的，那确實很難搞，但是他有個女朋友啊，好像感情很好，我經常能看到他們黏在一起，我記得人是叫張靜娴吧。

嘤嘤嘤：不要牽扯無辜的人。

蕭艾：無辜？你覺得這個女的知不知道她男朋友在外面犯過事？董成智還是失信被執行人啊，你覺得錢會在誰手裏？

蕭艾：看房子還都看得大戶型，真是搞笑！

她又感覺到胃裏在翻滾。

蕭艾：他們似乎還訂了酒店，是要準備結婚嗎？

蕭艾：憑什麽？憑什麽？

蕭艾：我也要讓他嘗試和我一樣的滋味，身邊人被傷害卻又無能為力！

蕭艾：你不去，我去！

【它又算個什麽東西？】

“別看了。”她眼前一花，手裏的手機被人抽走。

——嘟——嘟

車喇叭聲此起彼伏，紀茵猛得回神，這才注意到徐嘉樹把車停在了馬路中央。

徐嘉樹：“不可以。”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