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泉下暗流

寧溪靠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眼睫微阖。烏發散在額前,和白得過分的皮膚産生鮮明比對。

他打開車門,坐到寧溪邊上。從後座拿了毯子給他蓋上。

“你不接着看下去?”寧溪閉着眼,漫不經心地問了句。

他啓動了車“我看你沒興致,不如先回去?”

寧溪嗯了聲。

日光下,寧溪的臉白的近乎透明,他的睫毛很長,輕顫着嗎,帶着脆弱和孤寂。

他對這個男人産生了一種名為憐惜情愫,但在伸出手前,理智制止了他。

他一直把自己固在既定的籠裏,斟酌損益。不願輕易将主動權交到別人手裏。

衛宏一通電話,将他召喚回去。

就是聽來,語氣不怎麽好。

寧溪沒說話,只淡淡瞟了他眼,就去辦自己的事了。

衛宏板着張臉,自打他進屋,衛宏就沒給什麽好臉。衛常钰在一邊站着,神色不明。

“你現在越來越膽大了。”衛宏開口就是這麽一句,帶着隐怒。

他不知道衛宏指的是什麽,低着頭沒有開口。

“珞玉那樣的人那是你可以相謀的,我衛家雖然勢衰,但也不需要你去操那多餘的心。”衛宏瞪了他眼,“常钰自然有辦法應對。”

衛常钰也是有手段,可和寧溪比起來,未免小兒科了些。

螳臂之力,何以擋車。衛家若不從根底裏改起,遲早是個被兼并的。只是現在時間不允許,他能做的,也只有争取着生機一線,方能為其後內裏整頓重組。

他擡眼,目光與衛常钰視線相撞。

“我想淩軒有自己的打算,父親也不能斷章取之,一概否決了。”

衛宏哼了聲,氣呼呼坐下“現在就是你們年輕人的地盤,連我這老東西都插不了嘴了。”

他失笑道“父親才是幕後英雄。”

衛宏悠哉喝了口茶,面上緩和了些,算是受用。

他又去了趟衛家公司,調出最近查到的資料。雖然他只頂了個副經理的名頭,沒什麽實權,但這需要的東西,還是能湊得齊全。

他不怎麽願意和簡澤打交道,男人悶得像個葫蘆,半天放不出個屁來。可捅刀子的時候,那叫一個快準狠。

像是初次接觸業務的青年,他看來半個晚上的文件,直到将自己武裝的滴水不漏。

第二天,他只說與人有約,獨自出了門。

珞玉坐在沙發上,簡澤就在珞玉右邊,低頭翻着手中的書,臉上沒個表情。

“小衛,你來了。”

他颔首“今天特地來劍珞先生和簡先生,沒想到二位已經到了。”

簡澤眼光掃過他,像是把刀子。他轉頭問道“珞玉,這就是你找的人?就是個乳臭未幹的孩子而已。”

“你不覺得小衛,很像段錦然。”

簡澤狠狠皺了下眉“不要給我提他。”

珞玉狐貍眼彎成一線“我想為我們的計劃找到更愉快的實施方式。寧溪的舊情人什麽的,不是很有意思。”

“真是惡趣味,珞玉。”

他略略前進了一步,臉上帶着不淺不淡的笑“我想,我需要的是和二位的合作。”他頓了頓“建立在平等基礎上的。要知道,我不喜歡,被人兜着轉。”

簡澤目光劃過,是上位者習慣的藐視“你有什麽資格,和我們談條件?”

“我想您也是被寧先生逼急了。簡先生家大業大,可自從三年前寧溪上位,就隐隐有了衰退之勢,到目前雖然不顯,可真正早就有了虧空。”

“至少從這點來看,我或許能幫助您,提出些建議。”

“伶牙俐齒,”珞玉從位置上站起來“連我也快要被你說動了,可我們現在解決的,不是這個問題。”

珞玉眼中冰冷“我想說的是,怎麽才能搞垮寧溪。”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保存自身才是首要。損人卻不利己,那叫作小孩子賭氣。”

“你說的不錯,但我卻看不到你的誠意。”簡澤幽幽開口。

他把手中的一沓資料遞了過去“您若是有意願,随時可以聯系我。”

珞玉斂去眼中戾氣,又帶上标準狐貍笑“結果我還成全了別人,令人失望。”

他卻朝着珞玉伸出手“你怎麽對付寧溪,我很好奇。在解決家事的前提下,如果可以,我也願意幫你一把。”

珞玉笑着回握,像是達成某種協定“那可是極好。”

三天後,溫欣桐來了他們家。

衛宏丢下一句好好照顧對方,和衛常钰一道上了樓。

溫欣桐一開口就是道歉,對溫家的毀約的理由解釋了個十足。

如果溫欣桐真有那心,又何必等到現在。自打他來這已經有不短時間,溫欣桐卻一直視而不見,連露個面都不曾。

“我知道了,如果溫小姐沒有其他事就請先回吧。”

溫欣桐愣了下,眼中浮上水霧“淩軒你之前不是這樣的,我知道悔婚是我錯了,可我們還能做朋友不是麽。”

“溫小姐新婚燕爾,不去和鐘昊一起,反孤身來我這邊,于理不合。”

溫欣桐只剩下苦笑“我也是無奈,鐘昊傍上簡澤這棵大樹,而我這有求于他,非嫁不可。”

他和溫欣桐又聊了幾句,最後溫欣桐問了句“聽說你和寧先生關系不錯。”

他搖頭,心道她終于說到了正題“寧先生他,不怎麽看得上我。”

“幫我一個忙好麽”溫欣桐眼中帶了祈求。

“我實在沒什麽能幫你的。”他輕聲拒絕。

“你知道寧先生,他最近開始對付鐘昊,我只想知道鐘昊究竟是哪裏惹了他。”

他沉吟片刻,微笑着回道“我如果有消息,會聯系你的。”溫欣桐點頭,抹去眼角的淚水,破涕為笑。

寧溪針對的不是鐘昊,而是他背後的簡澤。

既然寧溪動了手,就說明珞玉那邊下了絆子。他不過在家呆了幾天,珞玉就能給搞出這麽大動靜。

不過他們也個個都沉得住氣,衛常钰也存心不想讓他知道,都把他當傻子糊弄。

衛宏實際上并沒給他實權,做些紙上談兵綽綽有餘,到了真槍實戰就顯得無力。就算他想做什麽,也無從下手。

他突然想到一個極好剝削的人,就是憑他現在的身份難以動用。

他思慮許久,最終給任沛明打了電話。

“我有點事想麻煩你。”他沉聲道。

任沛明疑惑“小衛找我有事?”

“想借用下你在國內的勢力。”在對方開口前,他又補了句“你還記得你家閣樓上那個罐子麽。”

電話對面靜了許久,他極有耐性等着,從茶幾上一摞書中,抽出一張今日的報紙。

“段…段錦然,和你關系很好。”任沛明像是卡了機,一字一頓地說。

“于是呢?”

任沛明呵呵笑了兩聲“要是可以的話,我非剮了他不可。”

“他要是知道一定不會開心。”

“你與其來我這讨人情,不如去寧溪那。我自認沒他那能耐,幫不了你忙。”任沛明這是拒絕了。

“我一直以為呆毛你值得信任一下。”

對方直接挂了。

他坐進沙發裏,悠閑地看着報紙。

上面談論了幾個中小企業的起伏,并無大事。可他卻從這底下,見着了暗流洶湧。

門鈴響起,他卻沒有理會,徑自翻着旁邊的雜志。

門外,任沛明啐了聲,高喊道“你給我出來好好說話!”

連樓上的衛常钰都給驚動了。

他只是擺了擺手“我會處理的,你去做你自己的事吧。”衛常钰沒說什麽,轉身又上了樓。

他過了約莫一刻才起身去開門。任沛明當即就給了他一拳,他輕巧躲過了。

“你是個什麽東西,”任沛明帶了怒意,氣勢洶洶“敢來忽悠我。”

他靠在門上,眼中淡然“說人話。”

聞言,任沛明卻猛地收了氣勢,皺眉盯着他看了半天。

“你……”

“子不語怪力亂神,可這情況,卻是真的。”

任沛明眼角抽了抽,按住眉心“要是別人告訴我,我兄弟一天從地裏出來了,我鐵定揍得連他媽都認不出。”

“你腦子裏究竟怎麽想的,不早說。”

他輕嘆了聲,眼中卻帶了笑意,當胸給了任沛明一拳“這不是有求于你麽。”

“你真是,物盡其用。”任沛明嘴上這麽說着,卻沒多少怒意。

他走出門“怎麽,現在不怕我诳你了。”

“真假另說,不過你既然有這膽子,我自是敢賭一把。”

“那就先在此謝過。”

他沒想到,任沛明在國內居然植根如此之深,和幾家上市企業地下資金運轉都挂着鈎。

他一直當任沛明主要産業都在國外,現在看來,顯然是他低估了對方。

寧溪近來被珞玉緊逼得緊,加上簡澤插了手,可以說節節敗退。

他本以為會看見寧溪忙于應對的模樣,當他去寧溪那時,對方卻老神在在泡着茶,茗香自紫砂壺中散出,氤氲滿室。

透過茶霧,寧溪一雙眸黑得發亮,像是上好的黑曜石。

“不知道居然你喜歡茶道。”

寧溪将茶沫濾出,放在一邊的盂中,動作十分認真“因為他有興趣,就去學了些。”

他不知出于什麽心态,半笑着問“為了一個死人?”

寧溪動作停頓片刻“覺得不可理喻?”

“難道不是。”

“我小時候只見了他一面,就喜歡上了。命中注定,誰也改不了。”

“你也信命?”

“鬼神之說,但憑心中所向。”

他看寧溪格外仔細的模樣,始終無法理解“既然那麽喜歡,為什麽不跟着?”

“他心裏有人,我比不過。”寧溪這麽說着,眼中閃過痛苦之色。

寧溪從來都傲得很,不願輕易低頭,這麽簡單就承認自己不如,可謂少有。

第二天,寧家手下一間公司被以財産清單作虛假記載的名頭告上法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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