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謝芷回到家中,本想如往常去紙鋪看鋪,謝老爹說,不必去了,安心在家讀書,又說打算将紙鋪賣掉,已有人來談價格。對于家裏的財務,謝芷從不插手,一是不懂;二是不争,覺得爹做主就好。
日子平淡無奇,謝芷天天關書房裏,用心苦讀,努力作文。謝老爹見兒子這麽勤奮,以為祖宗顯靈,謝家終于也要出位秀才了,高興得讓廚房大媽多熬些進補的藥膳,搞得平娘老大的不快,家裏照舊雞犬不寧。謝芷書房偏僻,倒是沒有聽到家中的嘈雜。
謝茂和謝芷向來關系密切,手足情深,自謝芷“閉關修煉”後,謝茂天天送餐,偶爾要謝芷教教課業,謝家數代人,終于也像個書香門第,讀書聲朗朗不絕。
一日清晨,謝芷在書房背書,孟然拍打窗戶,謝芷擡頭,看到窗外的老友,笑嘻嘻問道:“幾時回來?”又追問文佩的事情,孟然簡略講述他将文佩送至吳江,未進文府就匆匆返回。
孟然入書房,把謝芷案前的書卷翻了又翻,都是往年縣考的文章合集,也不知道他從哪弄來。
“小芷可有本縣廪生保結?”
将文集放回書案,孟然拉過一張椅子坐下,打量起謝芷的書房。
參加院試,需獲得童生出身,好到本縣禮房報告,且得有廪生擔保不是冒籍,不是娼優皂隸的後代。
“沒有,鮮些忘了這要事!”
謝芷苦惱咬着筆頭,他這幾日過得閉塞,終日就只知道讀書。
謝家在本縣名聲不好不說,而且他家也不是讀書人家,平日沒有什麽文人往來,何況謝芷又無文名,看中他的人自然是沒有。
“這事倒也簡單,只要有廪生擔保我,就也會擔保你。”
孟然不會讓謝芷吃虧,他怎麽着也得把謝芷送進考場,雖然他知道,謝芷渺茫。
“好燃之,就靠你啦。”
謝芷笑眯眯的起身,走至孟然身邊,把手臂趴在孟然肩上。
“五場,文、詩、賦、策、論,你最弱的是策與論,要在這方面多研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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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佩詩,賦極佳,孟然樣樣精通,就謝芷五項全不行,而策與論簡直慘不忍睹。
謝芷猛點頭,他也知道自己弱處,在書院裏,沒少被人取笑。
“燃之,你和子玉,子川肯定能考上,我也要努力,才不要明年獨自一人回溪山,那多寂寥。”
夥伴們全都是秀才了,自己一個童生,頭都擡不起啊。不過身邊這些人,無論孟然,文佩,抑或李沨,都是才子,能交到這些朋友,也算福氣。
“知曉便好,天道酬勤。”
孟然擡頭拍拍謝芷搭他肩上的手,他未對往後做多想,順其自然了。
李沨、文佩毫無懸念,謝芷要看運氣,如果明年他們都考上了,謝芷獨自一人在書院,确實會被人欺負。
又過了些日子,看書看得頭昏眼花的謝芷,想起多日未見孟然,又聽謝茂說孟然仍在餅鋪幫忙,就想去見見他。
午後,謝芷将新近做好的文章收起,關上書房門,上街找孟然,謝茂屁颠屁颠跟上,他可喜歡孟二哥了。
餅鋪炊煙袅袅,孟燃之束膊圍裳,倚門讀閱謝芷的文章,逐段與謝芷講解,偶有要買餅的顧客,孟然還得停下手賣餅。
“這策,比之前的好上那麽一點點,雖然還是文理不通。”
謝芷耷拉着腦袋,孟然這麽說,其實也就是狗屁不通吧,他知道孟然對他一向手下留情。
“別傷心,我讀了你這麽多篇,也算找出你頑症所在。”
孟然将文章往櫃臺上一擱,拿竹夾撿了仨個餅給買餅人,又收了四五文錢,叮當放入抽屜,才又繼續說:
“策最是難寫,對策者需博覽群書,知民生時政,受年齡閱歷所限,寫不好,也無可奈何。你尚懵懂,再年長幾歲,知道人世疾苦,便能寫出好文章來。”
其實也就是,書讀得不多,閱歷淺薄,兼生活簡單,無風無浪,謝芷寫不出深刻的文章,連故作深沉,也沒有天賦。
“在書院中,李沨的策寫得最好,曾被夫子當範文傳抄研習,你将他的策文細細琢磨,領悟他作文的微妙之處。對策最忌膚淺,泛乏,李沨可謂字字珠玑。”
李子川博古通今,山川地理軍事民俗,無所不知,像他這種沉敏慎思,手不釋卷的人,前程無量。
“他的文章,我。。。。。。讀不懂。”
謝芷輕聲細語,他是個笨蛋,沒有辦法。
孟然并不驚訝,謝芷讀不懂,也屬正常,李沨這人其實也挺可怕的,心智遠超同齡。
“這樣吧,明日,就講解李沨的文章,哪段不懂,你先劃出來,我解說。”
即使謝芷這次考不上,只要他肯學,孟然會用心教。
往後,教導他的時日,顯然不多了。
“好燃之,我一定用心。”
謝芷樂呵呵回家,他那一沓文章都留在孟然櫃臺上,包油餅用,也算廢紙利用。
當時在書院,李沨和孟然的文章,時常被夫子拿出來做範文講解,謝芷雖然也認真聽講,好些卻是不懂的。李沨的文章,對大多數學子而言,太過深奧,而孟然的文章,穩正之中見大氣,總有一些詞句,見解,令人拍案叫絕。
只要是夫子貼出李沨的範文,謝芷都會很勤奮的抄寫,他身邊留了一疊李沨的文章,都壓在箱底。
回到家翻箱倒櫃,将李沨的文章取出,一篇篇讀閱,好多字都不認識,更別談內容了,簡直是天書。
“唉。”
謝芷往床上一躺,覺得頭疼,他這種凡夫俗子,讀個什麽書嘛。
同樣是個人,活得也是這麽把年紀,怎麽差別這麽大。
文章散落一床,謝茂送餐過來,拾起一張,斷斷續續讀誦,皺眉:“這就是哪啥李子川的文章?”
“嗯,我十年後一定也能寫出這樣的文字。”
謝芷翻身趴床,抱着枕頭,戚戚道。
“哥,你們不是好朋友嗎?讓他教你吧。”
謝茂是個小孩子,心性天真,因為謝芷常念叨李沨,他也才知道溪山書院裏有這麽個人,而且似乎還是老哥的好友。
讓李沨教我作文章。。。。。。
我又不想被他罵死,想想就好可怕。
話雖這麽說,這段時日,謝芷還真的靠着李沨的文章,在孟然指導下,長了不少見識,策至少也寫得像那麽回事——不能細讀。
第二年開春,孟然過來謝家,将謝芷近來做的文章挑選兩篇,拽着謝芷出門,去拜訪李廪生。
李廪生平日常到孟然家餅鋪買餅,對孟然青眼有加,這次院試,他将為孟然保結。
廪生,每年有四兩銀領,每月發放六鬥米,銀兩不多,米也不多,夠一家糊口,也讓生員能專心科舉,不必為生活困迫。
李家不富裕,家裏四個孩子,一對年老父母,孟然和謝芷前去拜訪,李廪生正好不在家,他妻子史氏在堂下紡織,十一歲的長子出來接待。
請上堂,沖茶,說他爹去了知縣老爺家裏,就快回來了。
這孩子紮着羊角,身上穿的衣服粗陋不堪,接人待客卻有禮有貌,孟然很喜歡他,叫他小名李哥兒。
等了許久,喝完一壺茶,李廪生才回來,見是孟然,直呼怠慢,讓妻子趕緊去準備飯菜,李哥兒也下去幫忙買吃食。
“這位便是謝家公子?”
李廪生落座,端詳謝芷。謝芷立即起身作揖,應道:“不才謝芷,幸會先生。”李廪生擺手示意上座,着手沏茶,悠悠說道:“燃之前日說起你來,我雖平素與你不相識,卻還認識令尊。”
謝芷的爹,在本縣名聲可不大好。
“你和燃之是至交,見你儀貌,亦是端正親和之人,我可以為你擔保。”
李廪生沒有架子,是個實在人。
“謝先生。”
謝芷再次離座躬身,非親非故,這人竟然樂意幫忙。
“先別謝,我僅是擔保你進考場,考不考得上得靠自己。”
李廪生笑着,端起杯茶,一飲而盡。
科舉之路,荊棘密布,道阻且長,難走啊。
“這是謝芷的文章,先生指點指點。”
孟然取出攜帶來的文章,遞給李廪生,李廪生接過,浏覽而過,面無表情。放下文章,擡頭注視謝芷,謝芷早已緊張得手心都是汗水。
“你今年幾歲?”
“十六。”
“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文章平日做得極好,臨場失意的也不在少數,把心态端正便行。”
一字都不談謝芷的文章,可見實在是瞧不上,不過李廪生還是以過來人,給予謝芷鼓勵。
“至于燃之,你今年沒考上案首,我家這門,你也就不用踏進了。”
這顯然是玩笑話,說時已先笑出聲。
孟然微微一笑帶過,他的目标不是案首,在案首之後,還有解元,他心很大,意氣風發。
“說來,今日在知縣大人家,遇趙縣丞,縣丞談起你這女婿,亦是十二分的得意。燃之,你今年該不是要請我喝喜酒了吧。”
孟然呵呵兩聲,仍是笑道:“早晚要請你,何急一時。”
仍是玩笑話,這話好在趙縣丞聽不到,否則不吹胡子瞪眼,這是叫他女兒等牛年馬月啊。
“趙家小姐,我當年教過,聰慧文靜,燃之,也是你的福氣。”
李廪生哪裏知道孟然不滿意這樁婚事,早早就被定了的婚姻,早早被安排的人生,何其無奈。
謝芷漸漸已知道,孟然不想與趙家結親。此時聽李廪生這麽說,心裏困惑,難道院試之後,孟然就要成親了?
眼看二月到臨,孟然和謝芷排在莘莘學子之中,入縣考場考試,臨考前,孟然叮囑謝芷:“考不考得中還是其次,先熟悉熟悉這日後數十場,考得人暈頭轉向的科舉之途,大有益處。”謝芷連聲稱是,目光落在身旁一位年長童生——只要通不過院試,管你是三十歲四十歲,統稱童生。“一鼓作氣,心無雜念。”孟然用力拍謝芷的肩膀,又是一番囑咐。此時隊伍已排到他跟前,他捏把謝芷的手,提上裝筆墨紙硯的文具箱,先行進場。謝芷尾随其後,左顧右盼。進了考場,兩人被分往不同的小間,第一場試文。
第一場之後,還有第二場,三場。。。。。。第五場。
一場場考下來,謝芷昏頭轉向,每次出考場,孟然問他考得怎樣,他都說:“我也不曉得。”就知道他是勉勉強強交卷。
和謝芷的沮喪不同,孟然志在必得,縣考對他而言,僅是小考。
五場考完,謝芷和孟然與衆學子在酒館聚會,舉座都說孟然每場出來,都躊躇滿志,案首非他莫屬。孟然從來一笑而過。衆人有說有笑,謝芷黯然飲酒,一杯接一杯。未近考場前,他還騙自己,他肯定也能過,這段時日這麽努力,可進了考場才知道,數百學子之中,他只是平庸一員,他沒有才華,能脫穎而出。科舉之路對他而言,太過艱難,或許他真不适合當書生。
十六歲,如李廪生所言,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日後人生之路,一片茫然。
笑語盈盈,沉寂的謝芷,為衆人擁簇的孟然。孟然心中并無喜悅,一切按班就緒,縣試,院試,鄉試,會試,殿試。
他畢竟是孟湲之後,讀書亦需天賦。
看着謝芷獨自飲酒,孟然一言不發。即使不原因面對,但他心裏始終知道,他和謝芷在一條街道上長大,從小認識,親如手足,即使是這樣的緣分,日後亦是分道揚镳,人生之路大抵如此。
小芷,很難受吧。
你喝吧,喝醉了,我背你。
漆黑街道,孟然背着爛醉如泥的謝芷,走一路停一路,謝芷在四人中酒品最差,喝醉了會胡鬧,一會哭一會笑,一會說要去學宮看荷花,一會說要吃和升的藕粉。
“好好,這就去,你趴我肩上睡會,一會就到啦。”
孟然應和,慢吞吞背着謝芷回謝家。
“燃之。”
“嗯?”
“你真好。”
謝芷在孟然背上嚅嗫,漸漸睡着了。
多日後,縣府張貼參與院試的名單,孟然單列一行,在最上一名,果然是案首。名單從上至下,并無謝芷的名字,意料之中。
謝芷嘆口氣,喃喃自語:“就知道沒有,還是跑來看。哈啾。”
一大早,天冷得很,擠在人群中看名單。
“雖然我沒有,燃之卻是有的,太好了,果然是案首!”
蹭蹭跑往孟家餅鋪,推開熙熙攮攮的人潮,卻也沒去想,孟然是案首,榜一張貼出來,肯定就有人跑去通知孟然了。
未抵達孟家餅鋪,遠遠就見到店門口圍着裏三層外三層的人,水洩不通。謝芷拼命往裏邊擠,突然有人拽住他胳膊往旁邊扯,定神一看是小青,小青拉出謝芷,氣喘籲籲說:“公子躲開了。”
孟然一獲得消息,就精明的避開,即不在餅鋪,也不在家中。
餅鋪滿是圍觀群衆,熱情鄉鄰,而家中,趙縣丞一家子可都在着呢,就差将趙小姐一頂轎子擡過來。
郊外竹林,風雨亭上,孟然獨自踟蹰,遙見謝芷過來,歡喜跳下亭迎上。
“給,熱氣騰騰的煎包。”
謝芷手裏用手帕捧着幾個大煎包,手一擡,遞給孟然。
“還是小芷體貼。”
孟然抓起一個,放嘴裏大嚼,吃得兩個腮幫鼓鼓。
煎包擱放在亭上石桌,謝芷找個位置坐下,托腮看着專注吃東西的孟然,還有一旁側立,安靜無語的小青。
“燃之,你不會打算一直躲着趙家人吧?”
好歹是本縣縣丞,是個官,不能輕慢。
“此時家中人多,不好說話,這才先躲開。擇日我會過去,和趙家好好說說。”
孟然放下手中的煎包,端坐着,一本正經回複。
“如果你真心不喜歡趙家小姐,那可以退婚嗎?”
謝芷并不了解,孟然兄長為他定下的婚事,是沒法退的。大家閨秀,也不是随便就與人定姻緣,成為了未婚妻,即使未過門,也被視作夫妻。這種情況,無論是女方或男方要退婚,都會受譴責。除非是其中一方出了大變故,無法完婚,才會解除婚約。
“我并不曾見過她,談不上喜歡與否。”
摸着下巴,略作思考的孟然,難得一臉困惑。
他畢竟也才十六歲,剛剛成年,別人就硬塞個老婆給他,自然很抵觸,然而,他沒道理去厭惡一位不曾逢面的女子,畢竟這婚事是女子老爹促成的,和她也無什關系,她頂多就是從父聽安排而已。
“那不如你到趙家,見她一面吧?她好像對你挺有情的,先前在書院,不還寄書信給你?”
确實還是要見上一面,看有沒有緣分。而街坊傳聞,趙小姐可是難得一見的美人,說不定燃之見過後,就喜歡上了呢。
“這。。。。。。”
孟然遲疑,他現在真心無意結婚,不就是他剛剛到了結婚的年齡,而且還考了案首,讀書人弱冠之齡完婚屬常情。
“難不成,你還有什麽難言之隐?嗯,南風之好?”
難得見孟然為難,謝芷揶揄。
同窗這麽多年,知道孟然不近女色,當然也不曾見他喜愛男子。孟然南風之好的傳聞,乃是當年同館就讀,嫉恨孟然的學子,到處散播的謠言。
“別胡鬧。”
孟然擡手制止,他不似以往那般,時常拿這些東西開玩笑。
謝芷自讨沒趣,拿起桌上的包子,用力咬上一口,他知道孟然心煩,然而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本縣案首在這荒涼的亭子裏愁眉苦臉,說不過去吧。
“不知道文佩和李沨考得怎樣?”
好久沒想起這兩人,這段日子,備考,大考,考得謝芷一腦子的漿糊,也就是此時才想起來。
“唉,他們肯定考過了。”
寂寥沮喪,卻也為他們歡喜。此時,文佩和李沨在做什麽呢?是不是也看過榜上的名字,與人相賀,被人擁簇?
拄杖縣考,也算是标新立異,何況在數百童生之中,這人是大名鼎鼎的李沨,更是備受矚目。知縣大人早放話了,李沨壓根就不需要縣試,還不如直接就去參與院試。他的文章,考前就有好事者集合成冊,專賣考生。每個縣總要出幾個神童,在同齡人之中出類拔萃,李沨就屬于這種情況。
其實一縣之才,到了府中,往往小巫見大巫,考個案首不出奇,考三四個案首——一直通不過鄉試,那才真是恥辱。
五場下來,李沨心中了然。
之後,張榜,李沨二字占據榜首,本縣案首。
報信人抵達李府,李沨還在入眠,聽到外頭嘈雜,起床開門,正面書童寶兒奔過來,激動萬分,叫囔:“今早張榜了,相公是案首!”李沨平日不喜言笑,此時嘴角微微上揚,說着:“知道了。”
回房更換衣服,寶兒伺候梳洗。
李沨房間在西院角落,并不和其他李家主人住一起,偌大一個院子,也就住他這麽個人。
在書館時,他就以讀書為理由,搬出東院,這樣不用朝夕遇到文氏,李政等李家人,得一個清靜。
剛梳洗妥當,李政之父李覃就派來老仆李筝,喚他過去大堂。
想也知道,一堆幫閑文人在候着,肯定還有常往來李家的鄉紳、往日的同窗,過來道喜。這種場面,李沨談不上喜歡,十分讨厭也不至于。由于他有神童之稱,李家之外的人,一般都喜歡奉承他,也只有在李家,完全不被當做一回事。
衆人擁簇,恭賀這類的事,便不提了,待人群散去,堂上僅有李覃和李沨兩人,李沨起身說:“我回院讀書。”李覃喚住他:“別急着走,你太婆要見你。”
李老太太沉綿枕席數月,居然還沒有一腳歸西,近來據說請來了個有名大夫,身體反倒硬朗幾分,有時也會到後院走動,暫時是死不了。
李老太太向來不大親近李沨,也沒有明顯厭惡,以往孫女們未出嫁,李老太太還常常将小輩喚來聚會,看個戲,聽個曲什麽的。李沨遇到這種場合,實在躲避不過,也只得過來。李家長輩十有八九厭惡李沨,小輩自然也排擠他,李老太太有時,會訓話這些孫輩,要孝悌友恭,要懂得同興共榮的道理。
李老太太的聚會,最不愛參與的,不是李沨,而是李政。李老太太對李政的态度,可算惡劣,甚至從沒喊過他名字。也有猜測那是因為李老太太素來不喜歡張氏——李政的媽,由此也和李政無親緣。說來也怪,李政的妹子李珍,李老太太可是捧在手心裏疼愛。
“好,我這就過去。”
李沨順從的應話,轉身就要前往李老太太的居所。
父子兩人一向疏遠,平日裏在府中,話也少得可憐,不說李沨躲避李覃,就是李覃見了李沨也顯得不自在。
李沨十歲被帶回李家,說是帶回,不如說捆回來。回來後,還幾番出逃要去找娘呢。
當年,李沨的母親——劉氏,是李覃買來的女婢。文氏是只母老虎,李覃難以染指女婢,偏偏就寵愛劉氏,文氏要死要活都沒法子。趁着李覃外出收賬那些日子,文氏百般蹂躏劉氏,劉氏挨苦不過,投井未遂,又知有身孕,本想偷偷藏着,等李覃回來告知。誰想被文氏察覺,尋個罪名,就把文氏一紙賣給柳三做妻。待李覃回來,木已成舟,又向來懼內,不敢作為。數月後,文氏産下一子,算算日子,李覃知道是自己的種,也沒去要回來,畢竟外逐女婢之子,無名無份,身份低下,哪曾想去認子。
也是文氏作孽,長子夭折,文氏又再生不出孩子,李覃這才想起流落在外的兒子,尋到他人在何處,用一份差事,三十兩銀把狗兒從柳家買了回來。
母子分別,分外凄厲,慘絕人寰。
李覃知道李沨恨他,也知道這兒子,他管不住。
當時,李沨十二歲,就曾獨自一人步行至杭州,找他娘親,未找着,又一人返回李家。膽色過人,聰明沉穩。
這樣的孩子,十歲開始蒙學,過目不忘,過目成誦,天賦異禀。
李家的前程,都在他身上了。
李覃科考了大半輩子,一個秀才都沒撈着,對李沨,他是即珍惜又忌憚。
如果文氏不那麽小心眼,把李沨恨之入骨,李沨這麽一位女婢生的孩子,是要認他這個主母作娘的,壓根沒親生母親什麽事。
李沨兄長,李森長至十三歲,落河身亡,生前不僅沒遺傳母親的精明,還長得呆頭呆腦,頗似李覃年少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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