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上)
香氣四溢的大肉包子,捧在手中,小口咬着,瞥一眼身邊的李沨,他手中的包子,已吃完三分之二,大口嚼着,再一口,已吃完。
“子川,你行囊不是在珠西客棧嗎?怎麽走這條路?”
謝芷畢竟是餘杭人,對當地的街市十分熟悉。李沨走的這條路,再往前,便是四教九流之所,住的都是些身份卑微之人。
清晨被李沨喚起,早早出門,前往餘杭,空着肚子趕路,抵達縣城,李沨在包子鋪購買兩個大肉包子,遞給謝芷一個。謝芷想,他怎麽會知道我心思呢,一早就想吃個熱氣騰騰剛出籠的肉包子。
“去西巷角。”
李沨話語簡略,人在前方領路。
謝芷想,他并非本地人,怎麽會知道前面再過去,便是西巷角。那地方,謝芷有印象,小時候,大人常威吓說:再亂跑,就把你賣去西巷角。
那是縣城最貧困混亂之所。
“子川,你來過這裏?”
見李沨在前方,步伐沉穩,這地方他像似很熟悉。
“來過幾次。”
李沨剛抵達餘杭,便遇見正月,由此先去探看謝芷,然而,他到餘杭有件要事,他得去見一個人。
“我們,這是去幹什麽?”
謝芷心中疑惑,随口便問出聲。
“去見我娘。”
話語仍舊沒有起伏,說得卻是讓謝芷驚詫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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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芷如何能想到李沨的娘親住在這樣的地方呢。實在驚訝,李沨這人,從不願意将自己的事情說出,一直有種拒人以千裏之外的強硬态度。
人總是會改變,只不過這改變的契機,是因為擺脫了李家,身心自在,抑或是其他的原因呢?
謝芷低頭整理自己的衣服,早上匆忙出來,随便搭件舊襖衣,顯得寒酸,更不曾去購買禮物,這般十分冒失。擡頭,看向前面的果餅鋪,謝芷駐足,他想喊李沨且住,李沨已回過頭看他,說道:“勿作多想。”謝芷呆頭呆腦,應了聲:“哦。”續而又說:“可是我爹在時,常叮囑我不能失禮。”李沨嘴角似乎揚動過,看得不真切,他回道:“少許買些便可。”
果鋪糕餅,并不是貴重物,花不了幾文錢,只是點心意。
提着一封見面禮,謝芷繼續跟在李沨身後,穿過一處髒亂的集市,前面便是西巷角。此地四通八達,房屋擁擠成一團,街道巷子又小又窄,像人體經絡般遍布,如果不是常往來,如何能辨認呢。
在書院,能有幾次下山進城的機會,李沨只怕未在溪山就讀,就已來過這裏。
謝芷緊随李沨腳步,怕在半路跟丢了,李沨也不時回頭看謝芷,确認他在身後,兩人雖然一路話語不多,卻心意相通般契合。
“過這條巷,前面便到。”
東拐西拐,前頭彎曲僅容一人的小巷,并不長。謝芷路癡,早已暈頭轉向,只是點頭應諾。
出口處明亮許多,見兩側幾處破敗矮屋,寂寥無人聲。謝芷疑惑,駐足不前,李沨手指前面一棟大門搖搖欲墜的房子,說道:“那裏。”他說時,已上前,擡手叩門,謝芷緊張跟随在身後,捏着一封果餅,不知所措。
門應聲而開,一位瘦弱的婦人探出頭來,見到叩門人,驚喜之情一閃而過,竟是疑惑。
“狗兒,你怎麽過來了。”
喚的是乳名,謝芷第一次聽到,覺得這名字實在不搭李沨。
李沨推開半掩的門,邁入屋中,謝芷尾随,婦人見另有外人,神色怔忡,這讓謝芷越發無措,呆滞站在一旁,只是望向李沨。
“娘,這是我在書院中的好友,而今我離開李家,與他同住。”李沨作介紹,他喊“娘”時,言語深切,謝芷聽得一愣,續而對上婦人的臉,像似醒覺般拱手作揖,深鞠躬,說道:“小輩姓謝,見過夫人。”聽到謝芷并非外人,婦人鎮靜許多,畢竟年輕時是大戶人家的丫鬟,也有落落大方的一面,她回道:“使不得,多謝公子關照,狗。。。。。。阿沨性子孤僻,多虧公子海涵。”又招呼謝芷上座,她自去廚房煮茶。
謝芷落座,靜靜沉默,他一進屋,便見這戶人家連兩張像樣的椅子都沒有,大概平日也沒有什麽人來訪。不知道家中可備有茶具。
“子川,不必讓大娘煮茶,我不渴。”
“無妨。”
李沨下堂,前往廚房。
未幾,李沨端來兩碗茶,婦人還弄來盤花生,當果品。
三人入座,李沨恭恭敬敬和娘親禀報他這次的縣考,考了案首,成為廪生,搬出李府,居住餘杭。事無巨細,一一講述。謝芷在旁安靜傾聽,他不知道李沨這人,原來也如此善談,原來也有如此溫情深切的一面。
婦人由始至終,露着笑意,用心在聽,她沒有多餘話語,不置喙。謝芷不免細致觀察起她來,心想縱使命運多舛,出身貧賤,可是李沨這母親,不是淺薄愚昧的婦道人家。。
無論李沨是否脫離李家,無論李沨日後仕途如何,婦人并不強求什麽,她看到李沨嘴角的笑意,這便足夠了。
要離開時,李沨才低頭說起萍兒的事,婦人無聲流着淚水,只說着:“這個傻孩子。”對于萍兒不肯脫離曾龜的控制,她沒有怨意,心裏更多的是悲憐。其實萍兒的事,之前,李沨便曾托付丁靖告知自己母親,事過數月,再次提起,李沨念念不忘。
拭去淚水,聽着門外水井旁的人聲,婦人起身說:“再待下去,那人該回來了。”徑自去啓開側門。
李沨摸出碎銀遞上,低語:“我月月有奉銀,吃用不完。”婦人推卻,“而今好上許多,念兒也大了,他能養家,你勿挂念。”李沨搖頭,誠懇道:“娘,念兒是你兒,難道我便不是嗎?老婦人無奈收下,搖頭道:“打小你說話就愛拐彎。”謝芷在旁偷笑,李沨這人,別看他平日像尊石像,沉寂無語,其實他口才好着呢。
“匆促前來,未來得急備份像樣的禮物,在路旁買來封果餅。這是小輩一點心意,還望笑納。”
謝芷将手裏的禮物呈上,他話語切切,恭敬認真。
對于始終沉寂,安靜溫和的謝芷,婦人留心觀察過,心想:這人一身舊衣裳,家境該是不寬裕,但是狗兒既然帶他過來,必是極好的朋友,不能拂了他的好意。
離開西巷角,謝芷越走越慢,李沨停下來等他,問道:“你走累的話,我們在這裏休息會。”謝芷摸摸肚子,喝滿一肚子的茶,越喝越餓,老實回答:“累倒不會,但是我餓了。”李沨聽到這般孩子氣的回答,并不懊惱,反倒走過來,握住謝芷的手,溫和說道:“出這巷子,便有吃食的攤販,且先忍耐。”謝芷先是回:“嗯,是先前路過的集市嗎?”走出幾步,又小聲問道: “子川,你身上還有錢嗎?”李沨點頭,問他:“你有多少?”謝芷取下腰間錢袋,努力倒出二文後,再抖不出一個子。謝芷将這二文錢放李沨手心裏,兩個銅板,還帶着謝芷的體溫。謝芷窘迫不堪,吃吃道:“我衣笥裏翻翻,應該還有。。。。。。”李沨捏住這二文錢,笑道:“翻不出也無妨。”
才怪呢,廪生每月給廪米六鬥,就只是管米吃,謝芷好歹是個書生,自然知道。李子川剛拿出碎銀給娘親,也是将錢袋裏的銀子倒了個精光,他銀兩恐怕也花完了。
“子川。”
“嗯?”
“你還有多少?”
“二三十文吧。”
“那可如何是好!”
“寬心,有我在你餓不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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