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聽不見,什麽都聽不見。

火焰燃燒木料的噼啪,樹葉煽動的嘩嘩,燥熱晚風拂面的刮耳聲,着西裝的男人變換着口型但聽不見一言。

耳朵聽不見後,眼前的視野便更為清晰。

明了幾倍的火光在瞳孔留下殘影,血液燒焦後留下的焦褐殘渣輕輕吹過眼前,鬼舞辻擰着眉毛的怫然不悅,顫抖着自地面撐起手掌的竈門,全場唯二站立的人類、煉獄那和火焰幾近融為一體的發尾。

現場大概很嘈雜,也或許很安靜,青向不知道。

焰心為深黑色,逐漸向外過度至澄黃的火焰籠罩他周身,流轉跳躍的黑黃火焰與煉獄的明黃火焰遙相呼應。

能感受到一股濃烈的壓迫感,但是不令人不暢,明明高溫到足以燃盡一切,卻如引導者包容着黑黃火焰的燃燒。

這就是炎之呼吸真正的熾熱嗎?

無所顧忌的,驕傲肆意的燃燒。

青向重又擡起了刀刃,刀锷在高溫下燃燒殆盡,他幾乎只手抓着刀莖。周身火焰燃燒的頻率逐漸與煉獄達成共鳴。

“上了。”

他小聲喃喃,大抵是說給自己。

疾馳的火球沖向鬼舞辻,鬼舞辻身前、背後,同時有熾熱的刀刃劃出一道銀光而至。兩只刀刃間幾乎沒有間隔,在同一時間,同一秒封鎖他前後的兩個方向。

兩根自他血肉生出的管鞭纏上刀刃,又生出的兩根甩向獵鬼人的脖頸。只是不僅身後讓他幻視日之呼吸的男人,就連原本羸弱不堪的小鬼都靈活地閃避開。

被管鞭卡住的刀刃用力道和角度自縫隙溜走,又重新向原定的目的地:鬼舞辻的脖子進發。

鬼舞辻在兩刃的夾擊下蹦上燃燒的木梁,熊熊燃燒的火焰被快速甩擊的管鞭撲滅,他盯着腳下一同目不轉睛看而來的一大一小,臉色不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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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鬼怎麽回事?突然強了這麽多。

青向第一個跟着跳上木梁,他顯然跟不上鬼舞辻管鞭的速度,但幾乎不顧防禦的進攻,撕破空氣的管鞭貫穿腰側留下一個個圓形的血液印痕,又被高熱的火焰蒸幹。

鬼舞辻能直視對面小鬼的眼睛,全黑色,幾乎沒有光線滲出的漆黑,好似兩顆玻璃球塞進眼眶,只是從玻璃表面發射的焰火恰恰為其點上高光,于是顯得全神貫注又有精力。

給他極不舒服的直覺。

這小鬼……現在看來倒是無比令人生厭。

鬼舞辻不再試探,一把扯過黑黃刀刃,用駭人可怖的力道将小鬼重重甩下房梁,還沒聽見重物相擊的聲響,又不得不躲避接踵而至的澄黃揮擊。

“明明差幾步就要死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們真夠麻煩的,老老實實去死不好嗎?”

他渾然不覺語中話形容自己正合适,又分出第九根管鞭,長達四米的猩紅血肉和區區一振日輪刀交擊。管鞭毫不留情穿過男人的四肢和軀體,剛要湧出體外的血液被高溫烤幹,貫穿造成的傷口也在灼烤下合攏,由此短暫給予煉獄繼續進攻的行動力。

局面仍舊一邊倒,哪怕有完全燃燒的青向加入戰場,也不過令局勢順延了一陣,或許正從重物倒壓下拔出自己小腿的竈門能成為戰鬥力,但傷殘嚴重的戰力根本不足以與鬼王相擊。

從黑夜那邊傳來震山搖地的劇烈沖擊,月黃色彎勾一輪輪自地面上升,各式各樣的呼吸法間隔追擊,與新月自低空交擊。

沒有戰力有餘裕支援,一切似乎陷入了僵局。

但是産屋敷沒有再摸上符咒,火海稍稍灼焦了他的衣角,黑暗的視野中空無一物,只有耳邊因此無比靈敏清晰。

有兩道呼吸因瀕死而輕微,可正有規律的起伏,緩慢而堅執地逐漸達成共鳴。

完全澄黃的火焰和黑黃火焰悄悄在蔓延中交融。

煉獄,我現在仍無法徹底理解你一往無前的勇氣。

但是稍稍,稍稍明白了,你所謂的‘承擔責任’的底氣。

心髒和肺腑一起化為養料燃燒帶來溫度,明明和死亡一步之遙,但是有另一道氣息正在自己身邊。黃泉的水平面逐漸上漲浸沒口鼻時,有人将手心搭在自己肩膀,不孤獨,那股刺骨的冷意再也浸染不了分毫。

‘想将你介紹給她認識。’

‘誰?’

黃泉之水中,煉獄側過頭來微笑。

‘我最重要的人,會在黃泉那端等我的人。’

‘沒人會在黃泉那頭等我。’

‘雖然我想說,不希望你和我一同邁入黃泉,就此正好趕你回去。’

煉獄遺憾着苦笑遙望天際下墜的夕陽。

‘但是,被寂寞占據未免太過可憐。’

‘所以要一起邁入黃泉?’

‘不。’

煉獄喟然着摁上青向的頭頂。

寒冷刺骨的黃泉水微微搖晃,半身高的海浪潮起潮湧,虛無缥缈的幻日将之染上金黃。

‘一起回到陽間吧。’

黃泉水猶如沸騰一般咕咕冒泡,爆開的氣泡升起蒸騰的水汽,彌散開的濃霧遮擋幻日虛幻的輻射。

‘殺了鬼王,和千壽郎一起,我們作為家人一起生活。’

‘那樣好嗎?’

青向捧起一掌心沸騰的黃泉水,看昏黃的液體在手心冒泡。

‘現在回去又能活幾時?既然地獄真的存在,在地下和家人們、重要的人團聚,長長久久地生活下去不好嗎?’

‘那不是什麽好事,佑康。’

摁在頭上的掌心漸漸輕了。

‘正因為短暫,生命才如此珍貴而精彩。’

幻日虛渺地被濃霧吞沒。

神采同時回歸燎燎火焰中失神的兩人。

一瞬暴起的火光直沖雲霄,比先前劇烈了數十倍不止。先是黑色的焰心,橙黃的內焰,再是耀眼到刺眼的明晃晃外焰。

璀璨奪目的火舌舔至黑壓壓的夜空,驅散遮擋月光的烏雲,升起一輪燃燒在地面的驕陽,點亮附近近百裏的漆黑。

單手捂住右臂的斷骨,剛剛躲開一擊彎月的甘露寺微愕地擡頭。

富岡側身瞥眼時,灼熱的火焰就燃燒在他的網膜上。

火焰攀爬上悲鳴嶼的流星錘,點燃他腰側斜跨的佛珠。

緊咬黑死牟刀刃的镝丸鱗片因火焰一片片炸開。

後翻身躲開血鬼術的不死川将火焰視為無物,直直闖進烈焰,狂躁暴風自日輪刀呼出。

感知那火焰中的熟悉氣息,正與半天狗單打獨鬥的時透幾不可聞的停頓毫秒。

那明明是僅餘韻便足矣燒幹山內湖水的火焰,被包裹其中的人類卻只感受到了溫暖,與勇氣相伴而來的溫暖。火光照進內心壁壘,再感知不到身體傷口的痛苦的冰冷。

火焰的源頭,一黑一黃的兩人以同一幅度,同一速度擡起了刀。

“炎之呼吸·十之型”

沒有交流,無需事先商量,兩人異口同聲說出了一模一樣的音節。

——‘幻日’

世界短暫停頓。

猛烈爆開的光芒猶如驕陽盛放,驅趕吞吃淹沒此地的一切黑暗,光芒占據纖悉無遺的全部空間。

濃稠似液體的光芒幾乎能吸進肺部,細小木屑在強烈的輻射下灰飛煙滅。

日之呼吸!!

一驟升起的恐駭攀上脊椎,鬼舞辻來不及伸臂去擋,他手慌腳忙地四處環顧,慌不擇路地逃進廢墟圍成的小小縫隙,生生将血肉擠進狹小的空間。

無限接近于所有呼吸法起源的日之呼吸,那是由劇烈燃燒火焰凝成的球體,那耀眼盛放的光芒已然替代了隐至世界那頭的日光,為寂靜的世界驅散黑暗。

黑死牟用雙臂遮擋六只眼球,來不及閉上的複眼被霎時爆發的光芒刺地流出液體,順着臉龐流淌。

“太陽、為何出現在這錯誤之時!”

他急切地尋找藏身之地,艱難睜眼遍眼看去卻全是亮成白色的光芒。

被燒焦的氣味隐約滲入他鼻下,蛇紋的紫色和服自衣擺一點點燃成粉塵,火星如攀爬的小蟲入侵尚未燃燒的布料,不存在火苗的燃燒方式迅速蔓延。

不對,這不是太陽。

黑死牟一把擊摔還要來攻的不死川,順帶扯下最近的鯉魚帆,遮擋灼目刺眼的光芒,左右遙看搜尋藏身之處,心頭卻動搖不已。

日之呼吸。

這是繼國緣一的日之呼吸。

是他心心念念此生無法放下的蓄念。

明明已然斷絕為何還會出現在這?!此前數十、數百年都了無蹤跡的呼吸法……死了還不依不饒,糾夾難纏!

他恨不得現下出現在那日之呼吸使用者面前,用手中利刀抹了那人的脖子,讓日之呼吸真正從歷史中消失。

“你在看哪呢?”

柔韌又堅硬的鞭型刀刃纏上黑死牟的腳腕,阻住他的腳步,天生怪力的女性借助沉重的柱形巨石爆發出黑死牟一時難以掙開的力氣。

“這裏才是你的落命之地!”

‘日光’依舊刺目,焦黑的痕跡一路傳導至黑死牟裸露的皮膚,從腹部肌肉開始向身體兩端蔓延,細小灰燼随着炙熱的浪潮散進空氣。

“別礙事!”

他要揮出一擊明黃新月,卻因不斷焦化的身體慢了一瞬,被迎上來的伊黑擋在彎曲的刀刃間。

同一時間,時透一刃直直穿過因‘日光’僵硬的不能動彈的‘怯’,僵持數久的戰場以四只長相相似之鬼的灰燼化結束。

兩手被霹靂的雷電擊的焦黑,整個左臂帶左胸都失去知覺,腹部正有個被錫杖穿出的大洞,流出的溫熱血液剛剛被火光燒幹。時透攤開手臂,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

嗯,沒有關系。

他自一小團灰燼中收刀,沖日光來源的核心跳躍着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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