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春日集宴2

轉眼到了三月三,隋都城車水馬龍,随處可見雕飾錦繡,往城西方向而去的貴族車駕。

太子府的馬車也在這日一早出發。

宴會要連續舉辦數日,中間不能回來,包括隋帝和顏皇後在內,所有人都會在曲水邊的曲水行宮裏過夜。因而除了出行需要的必需品,還須攜帶寝具和一些日常用品。

嵇安提前兩日就帶着別院的宮人開始收拾了。行宮臨水,蚊蟲多,隋衡怕小情人肌膚嬌貴,受不住,特意讓嵇安準備了紗帳、驅蚊藥水等物,又讓十方去太醫院開了許多應急的藥丸。

江蘊沒什麽需要操心的,平日依舊待在屋裏或涼亭裏看書,等到了日子,便帶着自己的書箱坐上馬車,随大流一起出發。

隋衡要負責安防事宜,尤其是隋帝的安全,因而要緊跟着禦駕,并不跟太子府一道。

江蘊倒是樂得清閑自在。

隋衡留了十方和樊七跟着太子府車駕,并留給他們一隊親兵,還在出發前一夜破例赦免了高恭,讓他戴罪立功,跟着嵇安一道上行宮裏侍候。

高恭畢竟是顏皇後的人,忠心方面沒有問題,行宮環境複雜,隋衡不放心把江蘊交給其他人照顧。

高恭自然千恩萬謝,恨不得把一顆忠心都捧給隋衡看,一路上,連端茶倒水這種粗活都和嵇安搶着幹。

樊七更不必說,雖然魯莽頭腦簡單了些,但是隋衡一手帶出來的,關鍵時刻是會拼死護主的那種。隋衡交代,讓他像護他這個主子一樣保護江蘊,若有任何閃失,提頭來見。

曲水位于骊山下,彎曲一條,如同護城河一般,環繞着大半個隋都城。曲水不僅是踏青游玩場所,更是文人士子聚集地,每年春日,即使不在春日宴期間,許多文人名士亦會結伴來此吟詩作賦,飲酒取樂。

成千上百的馬車,從四面八方而來,終于在進入骊山地界後,慢慢彙成一股長龍。山道艱險,馬車不便快行,行至狹窄處時,難免會堵在一起。

“公子您看,那好像是太子府的馬車。”

一輛低調華麗的馬車內,侍從忽指着窗外,朝正襟危坐的顏齊道。

顏齊本在專心默寫文章,聞言,筆尖頓了下,順着仆從所指望去,果見前方不遠,一隊身披玄甲、腰挎彎刀的騎兵正緊護着一輛玄色寶蓋的馬車,停駐在道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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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也是因為擁堵堵在了此處。

上過戰場的兵,通身凜冽剛猛之氣,根本不是普通侍衛能比。何況青狼營威名在外,是可令小兒止啼一般的存在。前後車駕知道那是太子府的馬車,都識趣的避開一段距離。

仆從奇怪:“太子殿下不是騎馬跟随禦駕一起出發麽,怎麽太子府的馬車也過來了?殿下還未娶妃,應當沒有家眷的呀。”

顏齊視線頓了下,道:“殿下自然有殿下的安排。”

仆從眼珠一轉:“要不屬下去前頭給公子讨些水喝?”

顏齊沒有說話。

仆從已會意,推開車門悄然走下,來到太子府的車駕前,恭敬道:“小人是顏相府中的仆從,方才出門急,忘了帶水,能否向殿下讨杯水,給我家公子飲用?”

嵇安和高恭立在最前面。

兩人對視一眼,嵇安道:“殿下并不在,此事需要請示我家公子,請稍等。”

仆從伸長脖子張望,就見嵇安轉身走到車門前,彎腰說了句什麽,不多時,車門打開一角,裏面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

将一盞清水遞給了嵇安。

春日明媚,車廂內卻是昏暗的,仆從離得遠,只能看到了一個隐約的清雅側影。然而只是驚鴻一瞥,也足以讓人驚豔。

仆從千恩萬謝接過水,回到顏府車中,同顏齊禀:“屬下已經打探清楚了,車中坐的并不是太子殿下,而是一位年輕的小郎君。太子府的兩位管家都很恭敬的稱他為‘公子’。”

仆從把讨到的水放到一邊。

因知道公子并不會飲用外來水。

顏齊愣了下,點頭,道:“我知道了。”

**

午後馬車正式抵達曲水行宮。

嵇安和高恭領着宮人搬運物品,收拾房間,十方和樊七則檢查附近地形,順便安排布防。

曲水行宮很大,光宮室就有上百間,每間宮室又分隔出兩三個小間,足夠容納數百人同時居住。

隋衡貴為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自然有單獨的居所。其他皇子公主除已成人的二皇子、三皇子,都跟着隋帝和顏皇後一道住在栖霞殿。

嵇安高恭辦事利落,很快将宮室收拾妥帖。

江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書箱,坐下沒多久,隋衡就進來了。因為要騎馬随駕,他今日并未如平日一般,錦袍玉帶,而是穿着一身玄甲,烏發高束,矯健利落,顯得人更高腿更長,也更英俊潇灑,氣勢凜冽逼人了。

江蘊還是一貫的輕袍緩帶。

隋衡直接從後把人摟在懷裏,問:“如何?這一路可還适應?”

他玄甲冰涼堅硬,硌得江蘊有些疼,且這般鋒芒畢露的時候,更像一頭攻擊力十足的狼了。江蘊點頭:“還好。”

“那就行。”

隋衡低頭,在小情人玉白剔透的臉頰上吻了下,道:“先讓嵇安伺候你吃點東西,等晚些時候,孤再來接你一道赴宴。”

江蘊乖順點頭。

知道春日宴和流觞宴的日程不大相同,第一天先游玩宴飲,第二天才正式開始比試。

隋衡:“你也親孤一下。”

江蘊皺眉看他。

大白天的,又為難他。

隋衡挑眉:“要是不親,孤就把人抱出去,當着所有賓客的面親你。”

江蘊無奈,只能扭過去,環住他頸,在他一側頰上同樣來了下。最後被他挑三揀四,親了足足三下才罷休。

“這才乖。”

隋衡飨足地摸了摸臉,滿意離開。

宴會在晚上舉行,到了傍晚時分,隋衡果然回來,帶着江蘊一道出了殿,往舉行宴會的地方走去。

晚宴直接臨着曲水,露天舉行。

隋國君臣坐在前面,包括江南五國在內,所有下屬國的國主和公卿都坐在後半截。江蘊看到很多熟悉面孔,姜國國主姜玉屏和年邁的陳國國主也不遠千裏,親自趕赴陳都參與,洛國、衛國和雲國則是世子領着各自公卿。

陳麒并未和陳國國主待在一處,而是坐在太子府一衆幕僚中間,旁邊還有徐橋等青狼營主要将領。

隋國那邊,即墨清雨、顏冰、韓笑三位宰執悉數在場,即墨清雨坐在左首第一,顏冰坐在右首第一,兩人隔空相對,身後跟着各自弟子門生,泾渭分明,正如平日在朝堂上針鋒相對的架勢一般。

只是顏冰身後是浩浩蕩蕩兩排身着顏氏家族服飾的顏氏子弟,他們或是名滿天下的大才子,或是在朝中擔任重要職位的肱股之臣。

即墨清雨身後只跟着十數名親傳弟子,他們統一的青巾素服。

雖然人少,但也無人敢輕視即墨清雨的地位與影響力。這個時代以左為尊,隋朝設左右兩相,嚴格講,左相即墨清雨的地位是要高于右相顏冰的。

即墨清雨又是已故大儒即墨鴻唯一嫡傳弟子,在儒家弟子和文人名士心目中地位極高,若不然,也不會每年有成千上百的學子擠破了頭想拜入即墨清雨門下。

只是即墨清雨眼光極高,最近幾年幾乎沒再收過新弟子。而侍立在他身後的十數名親傳弟子,雖然很多沒有致仕,但他們大多已經憑借出色的才華聞名天下。流觞宴文類比試,評審官共十位,接近半數都是即墨清雨門下弟子。

這也是衆人不敢得罪即墨清雨的重要原因之一。

江蘊不想太招搖,直接讓隋衡給他安排了一個不起眼的便于賞景飲酒的蔭蔽角落,隋衡這回倒是從善如流,只是警告江蘊不許貪飲。并留了十方在一旁看護。

不久隋帝到來,君臣言笑晏晏,舉杯同樂。

下屬國們各自獻上為隋帝精心準備的禮物。

宴席都是硬菜,江蘊吃了一盞酒,又吃了一塊糕點,便停了嘴。這時忽有宮人過來,躬身朝江蘊行一禮,道:“殿下讓奴來喚公子去河邊賞景。”

十方先問:“可有憑證?”

宮人忙從袖中掏出一枚令牌。

十方驗過,方同江蘊道:“的确是殿下令牌。”

江蘊點頭,和十方一起離席,由宮人引着來到河邊時,卻見細柳下,飄滿蓮燈的水邊,已經站着兩道人影,一個烏發高束,身披玄甲,顯然是隋衡,另一個則一身緋色官袍,玉帶加身,則是和江蘊有過一面之緣的顏齊。

江蘊挑眉。

宮人顯然有些茫然,不知這是什麽情況。

十方則皺眉,同江蘊道:“殿下既約了公子,就一定不會爽約,多半是半道被人攔住了。”

隋衡的确是半道被攔住了。

他轉身,看到突然出現在此地的顏齊,目光頓時沉下去。

“你如何知道孤在此處?”

顏齊輕施一禮,沒答,而是靜靜望着隋衡,許久,道:“殿下就是心裏怨怪臣,也不必……用如此方式。”

“什麽方式?”

“那個來自江南的小公子,殿下帶他回來,不就是要給臣看麽?”

空氣一瞬靜得落針可聞。

隋衡看着他,忽冷笑出聲。

“你以為你是誰,也值當孤故意針對。”

“顏禦史,你也太自作多情了點吧。”

顏齊面上血色唰得褪幹。

他唇角動了下,道:“殿下需要我為你贏得春日宴,不是麽?”

“你想多了。”

隋衡一扯嘴角,宛如聽到笑話:“孤不需要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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