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齊都來客8
田猛兇性被徹底激發了出來。
他惡狠狠盯着江蘊,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個被鎖鏈鎖着,拖進他帳中的少年,看似純淨無暇,實則包藏禍心,比最陰險的毒蛇還要毒。
眼罩下的右目,也跟着條件反射一般,劇烈抽疼了下。
單單把人殺了,根本解不了他心頭之恨,田猛是打定主意慢慢玩兒,再把人弄死的。
他刺啦一聲,直接撕裂了江蘊一整片外袍,揮拳便要打下,江蘊像早猜到他路數,手腕一翻,靈敏地掙開他束縛,手中寒光一閃,冷刃毒蛇般貼着他頸間肌膚而過,田猛頓覺一股細細熱流自血管內湧出,頸間肌膚竟真被割破。
他心底驟然一寒,不由又想起當初右目被刺瞎時的痛苦記憶,心中恨意越發洶湧,而這片刻功夫,江蘊已翻身而起,往密林外奔去。
田猛冷笑,幾步追上,再度把江蘊撲倒,右腕斷腕處又猝不及防挨了一下。田猛疼得眼前一黑,江蘊再度掙脫,奮力往林外奔,沒多久,又被抓住拖回去。田猛重重喘着氣,對方雖無內力,招式之詭谲狠毒,卻依舊如從前一般。然而在絕對力量面前,再巧妙的招式又如何,他目中閃着惡毒的光,生生受了幾下後,猛地捏住江蘊手腕,一折,奪了匕首。
“刺啊,再刺啊。
他單手把人拖起,直接摔到地上。
江蘊嗆咳了聲,嘴角依舊挂着笑。
田猛大怒,扼住江蘊喉,揮掌要扇過去,耳畔忽刺啦一道裂響,他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一支鐵箭已穿透他的喉嚨。
他慢慢扭頭看過去,似乎還不相信,只見蒼茫夜色中,隋衡策馬駐立在一處高坡上,眼神沉沉似冰,手中拉着一張鐵弓。
血噴濺而出,田猛身軀重重栽倒在地。
田猛終于明白自己上了當。
“是……故意引我過來!”
他怒不可遏,還想爬起來撲向江蘊,反而引得頸間又噴出一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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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捂住脖子,巨大身軀因極度憤怒可怖地顫抖着。
江蘊依舊淡淡扯着嘴角。
“你——啊!”
田猛搖搖晃晃站起來,腿上又挨了一箭,再度跪倒在地。
雜沓的馬蹄聲自四面八方湧來,伴着長龍似的火光,隋衡第一個沖了進來,下馬,驚魂甫定地要走向江蘊,腳骨忽被人緊緊攥住。
田猛流了一地的血,竟仍能動彈,他眼罩掉了下來,露出瞎掉的右眼,左眼眼球因劇烈的憤怒和不甘,爆出血絲。
他大笑着,盯着隋衡,道∶“殿下說不喜歡旁人玩弄過的東西,殿下知道,他被多少人玩弄過麽?他就是被馴養出來,專門供人玩弄的東西啊,在落到我手裏之前,他已經在無數人手裏過過一圈了。他最擅長的本事,就是讨好承歡,給自己謀取利益,也就我,不吃他那一套,栽在他手裏。
他瞳孔內散發着詭異的光,越說越興奮,滿是報複的快感。
“殿下若不信,就去看看他的後腰窩,青雀臺上所有坤君,都有特別的标記,他後腰窩上的“奴”字印,還是我親手烙上去的,哈哈,哈哈……扼……”
田猛瘋狂的笑聲戛然而止。
隋衡抽出腰間刀,一刀捅穿了他的心髒。
田猛瞳孔仍大張着,抽搐了兩下,終于死透,徹底不動了。
隋衡握着染血的刀,沉默的立在夜色中,眼底陰雲翻滾,黑沉沉像要凝出水滴,溢着可怖的氣息。
“殿下!”
徐橋等人帶着青狼營的将士追了過來,看到靠坐在樹下的江蘊和橫死在地上的田猛,都一臉驚詫。
而隋衡的臉色,更是他們從未見過的難看。
田阕也帶着幾個齊國使臣過來了,他大驚失色,很快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心底騰起一陣寒意,跺腳,怒其不争的嘆口氣。
田猛即使再令他不喜,也是齊國第一猛将,如今這般橫死,齊國便折一員大将。然而這種情況,他又不能追究什麽。
“殿下,這……”
“他死有餘辜。”
隋衡終于自石化中回神,“哐“地将刀收回鞘內,眼底仍沉着濃重的陰霾,擡眼,看着田阕道∶“他一條命,消不掉孤心頭之恨,孤會将他大卸八塊,五馬分屍。”
田阕面色一白,不敢說話。
“徐橋。”
隋衡叫了聲。
徐橋忙下馬領命。
隋衡淡淡∶“拖下去,砍成肉泥。”
“是…”
徐橋有些擔憂他的狀态。
“殿下沒事吧?”
“孤能有什麽事,孤高興得很。
“是……”
徐橋便也不敢再多說什麽。
“都下去。”
隋衡又開口。
徐橋和田阕對視一眼,一道行禮告退。其他聽到信號彈響聲,跟過來遠遠圍觀的大臣,也都被勸走。
馬蹄聲和火光再度遠去,林間再一次恢複可怕的靜谧。
江蘊垂眸,靜靜靠樹坐着,眼神平靜。
隋衡背對着他站了很久,才慢慢轉過身,問∶“他說的,可是真的?”
他顯然在極力忍耐着什麽情緒,可他聲音裏有自己都意識不到的顫抖。
江蘊整理好衣袖,擡起眸,烏眸明澈望着他,道∶“沒錯,都是真的,我騙了你。”
“我……并不是從陳國禦車裏逃出來的,而是從齊都逃出來的,所以我會彈《鳳求凰》。這個答案,殿下可還滿意?”
隋衡用陌生的目光打量着這個小情人。
甚至有一瞬,江蘊覺得是帶着鄙夷和厭惡的。
他忽冷笑一聲,道∶“孤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愚弄孤,欺騙孤,看孤整日為你神魂颠倒,被你耍得團團轉,是不是很開心?”
江蘊搖頭,說沒有。
“還想騙孤?”
事已至此,江蘊也沒有打算能活着走出這片密林,抑或說,這座獵苑了。
他真的有些累了。
他擡頭,聽着耳邊嘩嘩葉響,望着林梢縫隙間灑下的疏落月光,內心再度體味到了那種接近死亡時,超乎意料的空曠和寧靜。
他嘴角甚至微微揚了下,感受夜風穿過衣袖,道∶“欺騙殿下,非我本意。但從小到大,殿下的确是待我最好之人,若有選擇,我并不想如殿下說的那般,玩弄殿下的感情。”
江蘊看着隋衡,道∶“對于此事,我很抱歉。”
隋衡面部肌肉抽動了下,忍了又忍,終是忍無可忍,眼睛發紅,聲音顫抖∶“你覺得,輕飄飄一句抱歉,就能抵過你對孤做的這些事麽?”
“你跟孤說,你不認識他,你沒有其他男人,實際上呢?”
“你敢說,今夜你沒有故意利用孤,替你殺掉他麽?”
“若非他親口說出來,你還打算瞞孤到什麽時候?!你說你是逃出來的,孤怎知你不是又在編謊話騙孤,孤在你面前,就是一個見色起意,徹頭徹尾的大傻子!
見江蘊垂着眼,不說話,他“呵“了聲∶“如今再想想孤昨日宴上說的那番話,真是笑話,孤竟還嫌棄那兩名坤君”
他說不下去。
從小到大,這是隋衡第一次覺得,自己活得像個笑話,便是以前受顏氏欺壓,那也只是力量強弱問題。他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變得強大,去改變自身境遇。可眼下呢,他要如何,把人殺了麽。
隋衡按刀的手,輕輕顫抖。
江蘊知道,這一刻,他應是動了殺念的。
他內心變得更平靜了,甚至有些釋然。
然而江蘊沒有等來想象的疼痛、隋衡最終沒有拔出刀.而是轉身,大步走到一邊,背對着他.沉默站着去了。
月光落在他英武挺拔身影上,孤清寂寥。
江蘊有些意外,靜靜望着他背影,片刻後,起身,走到他身後,試探着伸出手,慢慢抱住了他的腰。
“掌開。”
隋衡立刻開口。
聲音無情∶“孤……嫌你髒。”
江蘊就真松開了,坐回原處。
隋衡皺眉,心中無比煩悶。
田猛橫死,田阕怕隋衡要翻後賬,急匆匆和隋帝作別後,就趕緊領着齊國使臣團連夜離開隋都”
雖說齊國兵強馬汁,短期內并不畏懼隋國騎兵,可他們一行人卻勢單力薄,還帶着金首玉貴的段侯公子齊子期,是容不得再出一點差池的。
賓客們都陸陸續續開始離開,洛鳳君也一襲白衣,在仆從陪同下登上馬車。洛鳳君是晚上才到獵苑的,目的是向齊子期請教《鳳求凰》。
誰料齊子期稱自己并不會彈奏《鳳求凰》,并還真心實意的勸洛鳳君也千萬不要學習此曲。洛鳳君郁悶不已,有些不懂,為何連齊子期都要推托。
而且齊子期勸他的那些話,神色真誠,語氣誠懇,根本不似作僞。
賓客們陸陸續續散去,顏皇後掃了一圈,不見隋衡身影,皺眉問秦嬷嬷∶“太子去何處了?”
秦嬷嬷道∶“聽說剛剛帶着徐将軍他們進林子打獵去了。”
田猛橫死的消息還沒有大範圍傳出,至少還沒有傳到顏皇後耳朵裏,不少大臣雖都看到了那一幕,但沒有一個敢胡言亂語。
顏皇後再次翻了個白眼∶“大晚上的打什麽獵,白日裏不是剛打過,你派人去找找,讓他趕緊回來。
“是。”
秦嬷嬷領命去辦。
更晚時,天空突然飄起細雨。
宮人戰戰兢兢的走到樹林外,道∶“皇後娘娘派奴婢過來,請殿下盡快回宮。”
隋衡冷着臉,說知道了。
宮人不敢久留,行禮告退。
隋衡在雨中沉默了站了會忽然轉自,—言不發地往林外走去。
走了會兒,停下,見江蘊還坐在原處,他道∶“自己跟着。”
江蘊站起來,跟在他後面走。
這片密林距離晚宴所在宮殿有一段距離,片刻功夫,雨便下大了。
江蘊走得有些吃力,道∶“我有些走不動,你能不能背我走?”
隋衡冷冷道∶“想得美,自己走,跟不上,孤不會管你。”
他果真冷面無情地往前走了。
江蘊見他不吃他的刻意讨好,只能繼續默默跟着。
直走到獵苑出口,嵇安和徐橋已經帶人在馬車前候着,見隋衡和江蘊一前一後走過來,身上衣裳都淋透了,嵇安和高恭忙一人拿着一把傘,上前去給他們撐上。
隋衡直接推開高恭遞來的傘,吩咐嵇安∶“不許給他打傘,也不許他坐車,讓他自己跟着走。”
嵇安一愣不敢相信的望着隋衡。
江蘊朝他微微笑道∶“我沒事,總管不用管我。”
他走出傘下,青衫雖沾了雨,依舊從容優雅,自己朝獵苑外走了。
徐橋等人只看到了田猛橫死,自然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其他事,都不敢吭聲。
隋衡冷着臉上了馬,見衆人不懂,惡聲∶“都愣着作甚,出發。”
嵇安嘆口氣,只能收起傘,讓宮人駕着那輛空車跟上。
江蘊只有一雙腳,自然比不上戰馬和馬車走得快,很快,就遠遠落後了衆人一段距離。
嵇安遠遠看着,有些不忍,和高恭一道去求情。
隋衡讓他們閉嘴。
雨越來越大,山道變得越來越泥濘濕滑,江蘊走了一段,實在走不動了,就幹脆坐到道邊一塊石頭上休息。
不多時,耳邊就傳來了馬蹄聲。
江蘊擡頭,看到了高踞在馬上的隋衡。
他問∶“準準你休息的?”
江蘊便道∶“我真的走不動了。”
隋衡沉着臉∶“走不動也要走,沒有孤的命令,不許停。
江蘊沒辦法,只能又走了一段,然後,又坐下休息。
隋衡再次過來,說風涼話。
江蘊擡頭,看着他,道∶“我真走不動了,你若實在生氣,就殺了我吧。”
“笑話,孤為何要生氣,就因為你?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還有,別動不動就威脅孤殺你,孤有比殺掉你更狠毒的辦法。”
江蘊便不再說什麽了。
隋衡∶“起來。”
江蘊不動。
隋衡皺眉。
“你敢挑鮮孤?”
江蘊還是不動,并低頭,擰了下沾了泥水的衣擺。
隋衡冷笑∶“光弄幹淨衣服有什麽用。”
江蘊并不在乎他的譏諷之言,淡淡道∶“我休息一會兒,就走。”
隋衡沒吭聲,忽然伸臂,将人撈到了馬上。
江蘊回頭看着他。
“不許看。”
隋衡依舊冷着臉。
“別以為孤是心軟,孤是受不了你拖延進度。
嵇安和高恭一起擠在車窗裏往外看,見狀,一個道∶ “這下,是不是沒事了?”
另一個道∶“應該吧,都抱住了。”
到了別院,徐橋自告辭離開,嵇安忙命人準備熱水和沐浴之物,并特意讓人把寝室裏的地龍打開。
隋衡把江蘊放下,道∶ “讓他住西院去,以後沒有孤的命令,不許他進葳蕤堂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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