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高臺琴響2

所有人呼吸一滞。

隋衡面無表情聽完,很久沒說話。

他的思緒神智,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全部攪亂了。

他茫然地想,為何他不知道他一早起來買白糖糕去了,昨日去太白樓接他時,他怎麽不知道順便為他買一份。

他想吃白糖糕,為什麽不同他說。

他身子那麽嬌弱,應當走了很遠的路,才走到那家鋪子吧,天還那麽冷,他會不會再凍病。

他真是個混賬,竟然毫無察覺。

隋衡站起來。

往外走了兩步,忽回頭問∶“你剛剛說,他去哪裏了?”

李四一愣,戰戰兢兢把方才的話又說了一遍。

隋衡不知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 他提起步,繼續往外走了。

走到酒樓門口時,隋衡忽又停步,擡頭往上看去。

他想起不久前,他就坐在二樓那間臨窗的雅室裏, 佯裝與人喝酒談事,實際上視線一直往外望,等着稀安按照計劃引他過來。

終于,他看到他一襲青衫,優雅宛靜地從車內步出。

他唇角輕揚含笑,立在融融春色中,比滿城春色都要光彩奪目。

他忍不住怦然心跳,期待他上樓,期待他經過雅室門口,看到他身邊伶信環繞時,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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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兵站在後面,見太子突然又停下,着了魔一般仰頭望着上方某處,都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

太子無故缺席早朝,招呼都不打一聲,連隋帝都特意派內官來詢問。

嵇安和高恭不敢說出內情,只含糊說殿下一早有要事出門了。這一出門,一直到傍晚,隋衡都沒回來。

兩人不敢再隐瞞下去,商議一番後,悄悄進宮将此事禀報給了顏皇後知曉。

顏皇後大驚,立刻帶着秦嬷嬷連夜趕到了別院。

隋衡深夜方歸。

顏皇後已經等得心如火焚,忙從正堂走出來,見隋衡面色如常,衣袍齊整,墨冠也一絲不茍地束着,并未受傷或出其他意外,長松一口氣,問∶“找到了麽?”

隋衡沒吭聲,好一會兒,擡頭∶“母後說什麽?”

顏皇後∶“……”

顏皇後沒好氣∶“我問你,找到人沒有?”

隋衡露出奇怪表情。

“他好好的,孤為何要找他。

“母後是故意來離間我們感情的麽?”

“我們很好,不勞母後費心。”

顏皇後一愣,有些惶然望向秦嬷嬷。

繼而湧起無盡的心疼,放緩聲音,道∶“母後知道,你心裏難過,可他這樣一聲不吭地不告而別,是他的錯,而不是你的錯。你是太子,想要什麽樣的小郎君沒有,他不識擡舉,不知道珍惜你的疼愛,母後再給另找一個更好的就是。”

隋衡眼神一瞬陰沉得可怕。

顏旱後從未見過這樣的兒子,仿佛一頭六親不認的獅子,仿佛她再多說一句,他就會撲過來撕咬她。

顏皇後不敢再刺激他,正想着說點什麽好,隋衡忽然眼睛一紅,在她面前,慢慢跪了下去。

“兒臣…”

隋衡抱住顏皇後,身體微弓,聲音低啞哽咽∶“兒臣只喜歡他一個,其他任何人,都比不上他。

“兒臣,究章哪裏做的不好,他就這般無情地棄兒臣而去。”

顏皇後眼裏的淚倏地也跟着掉了下來。

這是從她肚子裏掉出來的肉,沒有人比她更知道,眼前這個兒子,是何等的驕傲,從小到大,無論受多重的傷,吃多大的苦,便是被顏氏欺壓最厲害,最無助時,他都沒有在她面前掉過一滴淚。

顏皇後反手撫摸着兒子堅硬的脊背,道∶“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也沒有哪裏做的不好,是他對不起你。”

“這世上,有很多事很多東西是不能強求的。你不要用旁人的錯來折磨自己。”

“不,不是這樣的,一定是兒臣哪裏做的不好,惹他傷心,惹他生氣了,所以他才會說都不說一聲,便不告而別。”

說完,隋衡便慢慢站了起來。

他又恢複了最初的冷靜之色,目光陰沉沉,透着慣有的銳利光芒,像暗夜裏的蒼鷹,仿佛剛才的傷心與脆弱都是顏皇後錯覺。

“他一定是在跟孤玩游戲。”

“孤知道他躲到哪裏去了。”

他又循着回來時的方向,大步往外走去。

顏皇後臉色一變,忙吩咐左右侍衛∶“快跟上太子!”

可憐的大理寺卿直接被人從被窩裏抓出來,丢到了太子面前。

白日裏,他已經被折騰了一天,滿城去尋找試圖自戕的人,筋疲力盡。

隋衡不管他累不累。

隋衡命他帶人去骊山打撈屍體,絲毫不顧及這件事的可行性,也不顧這并不在大理寺的職責範圍內。

“孤昨日向他允諾過,要帶他去骊山行宮裏踏青游玩,去行宮的屋頂上看星星,他若真要自戕,一定會選擇那裏。那裏,承載着我們未來最美好的回憶。”

隋衡陳述完理由,就命令親兵架着大理寺卿出發。

大理寺卿一大把年紀,已經很多年沒騎過馬,他真擔心半路墜馬,把腿摔斷。但年輕的太子權傾朝野,已經是不可違逆的存在。

大理寺卿哭着上了馬。

隋衡并沒有幹坐着等消息,他于深夜暴力破開慈恩寺的寺門,來到了玲珑塔。

他命親兵全部留在外面,獨自登上塔頂。

那片被命名為“天下“與“蒼生“的玲珑棋局依舊靜靜懸在塔壁上,隋衡站在棋盤下,望着上面的黑白棋子出神。

“殿下欠我一子,以後再見了我,記得要向我棄子認輸。”

隋衡耳邊回蕩着這句話。

他雙目緊緊盯着棋盤,腦中浮現的,并不是黑白交錯的棋局,而是他一襲青衫,優雅從容地布下一子又一子的畫面。

他還欠着他一子,沒有還給他呢,他怎麽能消失不見。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隋衡枯坐在棋盤下,強迫自己去認真研究每一子的位置,走勢,布局。

他一定要把這盤棋解出來,把那—子還給他。

主持聽聞太子深夜登塔,以為太子是不甘心上次挑戰失敗,所以晝夜勤勉,一早,帶着沙彌送來寺內素食。

隋衡自然不會吃。

但隋衡也不想回別院。

一踏進梅苑,他滿腦子都是那道綿若無骨的身影纏着他,趴在他肩頭,向他撒嬌,向他說讨饒地話.被他戲弄地耳根紅透的畫面。

隋衡便在塔頂坐着。

慕名來挑戰的文人士子都被太子府親兵攔在了塔外,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能偷偷抱怨兩句,敗興而歸。

臨近正午時,陳麒來了。

陳麒是來向隋衡禀報鄭賢在驿舍裏暴斃的消息。

醫官的判斷是因病暴死,因為他們沒有在鄭賢身上發現任何傷痕。

但這件事實在太蹊跷太巧合了。

陳麒心中隐隐有一個猜想,聽聞隋衡在玲珑塔,他鬥着膽子過來求見。但等真見了面,看到隋衡臉色的那—刻,他忽然又不敢說了。

太子情緒顯然不正常。

他不知道自己的判斷會引起對方什麽反應。

但那個楚言離奇失蹤,陳麒其實是長舒一口氣的,無論對方什麽身份,什麽來歷,失去這麽一個勁敵,對他而來都是天降好事。

“軍師有事?”

隋衡問了句。

陳麒先把鄭賢的情況禀報了,沒有說自己的猜想。

“孤知道了。”

隋衡淡淡說了句,就讓他退下。

塔外風聲獵獵,轉身而退的那一瞬,陳麒在新任主君的眼底看到了一抹陰戾色。

出了隋都,江蘊并未往南,直接往江國方向去,而是往東轉道,進入了齊國。

他知道,自戕那樣拙劣的理由騙不過隋衡,他留下那句話,只是希望他能放下執念,忘掉他們這段孽緣。

以隋衡的行事作風,必會派重兵封鎖邊境,搜尋他的下落,就是掘地三尺,也會将他挖出來。往江國路途遙遠,還要跨越重兵陳列的隋國邊境和水流湍急的黃河,縱使他有輕功內力傍身,也風險太大。而從隋國入齊國,再經由齊境進入江國邊境,就要安全多了。

齊都雖然也有風險,但和骁勇善戰的三十萬青狼營鐵騎相比,那點風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而且齊都有豐富的聯絡工具,可以幫他聯絡到範周等心腹。

在客棧休整了兩日後,第三日,江蘊方出門尋找合适的聯絡方式。

他出行戴着幕離,并不以真面目示人。早上客人還不多,客棧老板是一對熱心腸的夫婦,見江蘊出來,立刻熱情問∶“小郎君可要用早膳?”

江蘊本想婉拒,但這時,腹中那股熱流忽閃動了下,繼而,他罕見地感到些許饑餓,便請老板準備一份清粥和一碟糕點,而後揀了一個偏僻的角落,坐了下去。

随着日頭漸高,越來越多的人流湧入街道,客棧裏堂客也多了起來。

江蘊不緊不慢吃着,吃到一半,突然聽到門口傳來喧嘩聲。

“長樂侯,田将軍。”

老板立刻一團和氣的迎上來。

兩個衣着錦繡的人帶着仆從走了進來,都是三十歲上下的年紀。但齊都人人都知道,長樂侯乃烈王一母同胞的兄弟,田将軍則是田猛的同族兄弟田野,和田猛一樣體格彪壯,殘暴不仁。之前田猛在時,田野處處被田猛壓着,田猛一死,田野春風得意,最近經常和長樂侯一道出來鬼混。

但真正吸引人的并非長樂侯與田野,而是他們身後,被用鎖鏈拖着的兩名絕色少年。少年俱一身雪袍,肌膚如雪,天生媚骨。

作者有話要說∶

狗狗∶你們沒有良心。汪哇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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