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澄明

宅子裏的戾氣像清晨的霧一樣漸漸在夕陽裏消散了，空氣澄明。蘇茜突然想起了一句歌詞，一首和平凡的歌詞，她在這個時代裏聽到過的：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收藏一路上點點滴滴的微笑，留到以後，坐上搖椅慢慢搖……

秋日的晚風徐徐吹來，竹影随風而動，帶出幾分溫柔的寒意。

起風了，不多久蘇茜就把老爺子附近了屋子裏，她打算下次來再和老爺子說退婚的事。

蘇茜穿過庭院離開，再次路過那個藤椅的時候，卻迎面撞上了那個為她帶路的幽靈。

那個幽靈安靜地站在那裏，是這個宅子裏最後一點灰色的陰影。男鬼的眼神寧靜而憂郁。

“你……是不是也有什麽未了的願望想讓我幫你？”蘇茜停下腳步，試探着問。

男鬼輕輕地點了兩下頭。

蘇茜端詳着他，始終覺得能從他身上看到點依稀的熟悉，半晌開口問道，“你是爺爺的其中一個兒子嗎？”

話一出口，她才發現這樣的問話方式，似乎是不太對。

陸老爺子的三個兒子早年就全部離世，只是正常情況下他們應該已經被冥間公務員帶走步入輪回，老奶奶留下是因為走不得，那他存在于這裏是……

然而男鬼依舊沉默地點了點頭。

“我也走不了……我生前有一句很重要的話，來不及告訴父親，能請你幫我告訴他嗎？”

男鬼開口，就連聲音都溫潤得像個斯文的大學士。蘇茜心想，這個人活着的時候，一定溫潤得如同一塊上好的羊脂玉。

“可以的，叔、叔叔。”蘇茜點點頭，男鬼朝她招招手，她趕緊上前幾步。

男鬼拾起蘇茜的一只手，愛她的額頭輕輕劃了兩下。蘇茜知道這是靈标記，她再度睜眼，眼前所有的景物已經變成了森冷混沌的灰色色澤。這是……靈視。

鬼魂們眼中看到的世界。

他們眼中的世界只有兩種顏色，灰色，紅色。

“這件事生前未來得及讓任何人知道，然而也只能怪我的命煞和注定，可它太重要。以及我為什麽滞留在這裏不能離去的原因……請你一定要告訴父親……”

男鬼的另外一只手慢慢擡起指向一個方向，蘇茜順着他指的方向回頭——

“都一個多小時了，蘇茜，你到底在裏面幹什麽！”

突如其來的冷喝聲自蘇茜的耳膜傳來，陸蕭然突然出現在她身後，他大力抓住蘇茜質問，方才已經在車裏等待的時間，已經消耗完了他半包煙的耐性。

蘇茜的一只手腕被陸蕭然抓得一緊，另一只手腕上卻驀然一松。

眼底淡淡的灰色突然頃刻之間消褪，猶如遇見陽光的迅速融化的積雪，眼裏的世界迅速恢複成彩色。

她從靈視的世界中被強制拉出。

“诶，等等……”蘇茜一驚，想聽完男鬼的話，再回頭，手腕上已經空空蕩蕩，卻哪裏還有男鬼的影子！

夕陽西沉，院落裏竹影婆娑，只有風聲來去。

……鬼呢？！

“等什麽，等着吃晚飯嗎？說完了就走。”陸蕭然不由分說地就把蘇茜往院子外拖，手上的力度捏得蘇茜生疼。

“嘶——”蘇茜還沒想明白是怎麽回事，就被陸蕭然拖得一個重心不穩，摔倒在地。

陸蕭然這才注意到蘇茜的腳踝受了傷，像被什麽磨破了，此刻正沁出血跡來，腳踝邊緣也腫起一片。随按疼得龇牙咧嘴。

“怎麽弄的？”陸蕭然一愕，蹲下身問道。

“呃，呃……剛剛在院子裏……”蘇茜猶子號不能從方才的事件中回神，回答的時候精神都是恍惚的，因此回答得很敷衍。“不小心摔的。”

“我看你是不小心和人摔跤了吧！”陸蕭然的俊眉緊皺，冷嗤出聲，蘇茜如今的心不在焉經常讓人火大。

可他還是忍着不耐問，“還能不能走？”

“能。能的能的。”蘇茜終于在陸蕭然萬年的冷腔調裏回神，看見了他滿臉的不悅，連忙點頭，撐着腳邊就要站起.

“哎喲——”又跌坐下了。

看來剛才惡靈追得也實在太兇猛，她摔跤了不止一次。

陸蕭然就靜靜地看着蘇茜逞能。

蘇茜尴尬，坐在原地朝他只能幹笑：現在的情況，她是自己爬出去，還是請他把她順路拖出去比較好呢？

兩人對峙半晌。

“真麻煩。”陸蕭然不耐地睨着蘇茜，還是重新蹲下身，忽而，将她打橫抱起。

蘇茜身子一輕，便離了地。

一陣好聞的氣息撲蹿進鼻息，是陸蕭然身上獨有的味道，蘇茜驚呼一聲，條件反射地勾住他的脖子。

陸蕭然嘴角勾起涼涼一撇。“蘇茜，千萬不要被我發現你是在欲擒故縱。”

蘇茜：“……”

為了讓他抱抱，把自己腳給用石頭砸了？……不是吧，是之前的蘇茜太瘋狂，還是眼前的男人太自戀？

蘇茜無語中。

很快蘇茜就被扔麻袋地給扔進了車後座，蘇茜還在恍神，陸蕭然只當她是說完退婚的事情傷心，也不多問什麽，發動了車子。

車子從山莊駛進繁華的市中心，陸蕭然從內後視鏡中瞥見蘇茜的臉色大致恢複如常，便開口問道，“退婚的事情，老頭子反應怎麽樣？”

啊嘞，退婚！蘇茜倒抽一口涼氣，臉上由白轉紅又轉綠，表情精彩。

“嗯？”陸蕭然見她不說話，便停下車來，扳過她的身子逼迫她與他對視，“怎麽說？”

蘇茜不敢與他對視，讪笑着把目光移向一旁。“呃，呃，那個……我，我還沒說……”

“唰”地一聲，帕加尼疾風驟雨地猛然停在高架路邊，輪胎在地面發出尖嘯的聲音。

“你、你做什麽，這裏不能停車的——”

蘇茜話音未落，前座面部陰沉如水男人已經多雲轉特大暴雨地解開鎖扣，打開車門，下了車。

……

很快，高架橋的高速路上，一個女子被一位男子鉗着衣領丢出了車外。

再然後，車子絕塵而去。

被仍在路邊的蘇茜愣住兩秒，随後，追着車子狂跑：

“啊不要啊……陸蕭然！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發誓，你聽我解釋……”

追了幾步她就停下了，因為視野裏沒陸蕭然車的影子了。

這暴脾氣……蘇茜欲哭無淚。

夕陽從高架圍欄上降落下去，如血般鮮紅，漸漸滑下水面，蘇茜沉沉回頭，看見如血的殘陽，微微斂起眉目。

——最後那位靈魂想要告訴自己的東西，是什麽？

腦子裏又浮現出她眼裏産生靈視的那幾秒，最後那一瞬間，順着男子的手看到的景象了：

陸家老宅的一面牆上，上面透着通天邪佞，光芒大盛的血光。

陸家的老宅裏，依然……

戾氣……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