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高而瘦長的身影忽然膨脹,一場爆炸毫無預兆地降臨,黑色的濃煙瞬間把門口堵得嚴嚴實實。
整個房間陷入令人窒息的黑暗。
言知瑾聽見汗水從額頭滾落的聲音。
即使大腦已經難以運轉,他的本能仍舊兢兢業業地提醒着他:逃跑,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可是——
他動不了。
手指被黏膩的汗液沾得難以分離,連彎曲手指的動作都變得極為僵硬。雙腿沉重得仿佛被釘在椅子上,腰背被抽去骨頭,只能軟趴趴地維持着本來的姿勢。
窸窸窣窣的蛇尾拖地的聲音在黑夜裏被拖得更加漫長。一個涼涼滑滑的觸感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臉頰。
言知瑾滿身的汗都冷了。
他能感到那個清涼的觸感從他的臉頰滑到頸後,用濕滑的信子嗅着空氣裏馥郁的香氣。修長而有力的蛇尾鐵索一般從腳踝纏繞而上,一圈一圈,将他捆綁成埋藏在金字塔下的屍體。
蛇并沒有用太大的力量,甚至比平常打鬧的時候更為輕柔,但即使如此,言知瑾也無法掙脫。
他勉強支撐着,和平常一樣下命令:“松開。”
蛇偏了一下頭,對着他的耳朵吐吐信子。
有某一瞬間,言知瑾覺得蛇正戲谑地對着他笑。
因為熱,他身上已經脫得只剩一件襯衣,蛇一拱,領口就向旁邊翻開。
蛇咬着衣領,把它掀到一邊,埋首在他頸後,冰涼的吻部抵着那塊格外發燙的軟肉輕輕吐氣。
言知瑾很快意識到他的目的。
信息素和營養液的味道一般無二,甚至更加香甜。對于蛇來說,這簡直是從未體味過的盛宴。
它“餓”了。
“停,那不是你的食物。”言知瑾小幅度地晃了晃頭,将嘴唇上剛剛結上的痂再次咬破,“而且你昨天已經吃過飯了。”
蛇對他的提醒充耳不聞,繼續貪婪地吸食着空氣裏的香氣。
它的信子迅速地吐出、向上卷起、将甘甜的氣息塞入存儲處,慢慢品味,再來回重複。
它的肌肉随着精神的興奮繃緊、戰栗,将新鮮的“食物”絞得骨頭咔咔作響。
“停下!”言知瑾厲聲呵斥。他的聲音比之前都要大,尖銳凄厲,像是一只瀕臨死亡的夜莺。
蛇的動作頓了一下。
言知瑾感到它正在黑暗中注視着自己。
它的眼睛應該是那種豎瞳,過于尖細的瞳孔顯現出一種冷血殺手的無情和冷漠。
現在,那雙眼睛裏,應該還有食肉動物見到血肉的沉迷和渴望。
它将頭部移開言知瑾的頸後,在兩三厘米的高度懸空,冰冰冷冷的吐息柔緩地噴灑在他的皮膚上,好像在等他說話。
言知瑾沉沉地呼出一口氣,盡量用和往常差不多的冷靜語調說:“營養液在二樓,我幫你——”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喉嚨深處發出絕望又短促的氣聲。
蛇張開嘴,露出毒牙,優雅而狠絕地,将尖牙深深地刺入腺體。
一股電流般的刺激感随着液體的注入,從頸後飛蹿到四肢百骸。
他忍不住渾身顫抖。
只有毒牙刺破皮膚的那一刻感覺到疼,接下來是酸酸麻麻的脹痛感,四肢變得尤其沉重,似乎已經不受大腦的指令。
他好像被雲朵托起來,身體輕飄飄的,意識逐漸遠離,只能聽到蛇信子的“嘶嘶”的吞|吐聲。
蛇松開了對他的桎梏,咬着他的襯衣後領,将他拖到地上。
他的手垂到冰冷大理石地板上,撞過桌腳。
他的手指本能地彈了一下,想抓住桌腳,抵抗這種被拖拽的狀态。但他連簡單地抓握都做不到,全身的力氣被卸去,就像一只棉花填充的布娃娃,只能任由手背随着慣性撞到堅硬的桌腳。
手撞到桌子,發出“砰”的一聲。
蛇停下步伐,游到他手邊,低頭仔細看了看,用尾巴在他手背上被撞的地方揉了揉,然後接着拖他。
這次更小心了一點,沒讓他撞到什麽。
言知瑾看着漆黑的天花板,眼睛一眨不眨。
蛇大概對他注射了毒液。他并不知道這種毒液有什麽效果——蛇在以前從未使用過毒液,但他知道,應該是一種神經毒素。
他沒辦法集中注意力,也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肢體,只能漫無目的地想着一些事。
從外形上來看,蛇應該是眼鏡蛇科各種蛇的親戚,他現在沒辦法明确地感知到傷口的狀況,但應該不是單純的神經毒素。
強大的毒性和排毒量,沒有血清,可能一個小時之內就會死亡。他可以掙紮一下,等方眠來救他。
又或者,在方眠趕到之前,他就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
他想起了那些在實驗裏死去的小白鼠和小青蛙。
它們在不受控地撞向牆壁的時候,究竟是什麽感覺?
他想,他和那些小白鼠,本質上沒有什麽區別,只是在至高無上的力量面前茍延殘喘的蝼蟻罷了。
直至今日,他才切實地感覺到蛇的恐怖。
這不是人類所能匹敵的力量。
蛇要殺死他,就如他踩死一只螞蟻同樣簡單。
他什麽時候會死?
蛇好像把他拖到了一個柔軟的地方,讓他平躺着,在他臉頰上啄了一下,随後在他身邊折騰着什麽。
言知瑾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這個姿勢比之前蜷縮的狀态舒服很多,他竟然感到體力稍微恢複。
他彎了一下手指,又眨了一下眼睛。
對肢體的微弱控制力喚起幾乎熄滅的求生欲望。
他将手掌覆上幹爽順滑的蛇鱗,勉力偏過頭。
蛇停止自己的工作,趴在他旁邊,溫柔地望着他。
言知瑾對蛇搖搖頭,希冀用這樣的方式讓它安靜下來。
蛇用舌尖點點他的鼻尖,然後繼續埋頭幹自己的活兒。
“……聽話。”他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将臉靠到蛇鱗上,手臂松松收攏,以一種依賴的姿态環抱住蛇。
蛇不動了。
它的尾巴尖焦躁地拍打着言知瑾的小腿,又好像怕弄疼他,轉而拍擊旁邊的沙發。
“別亂動。”言知瑾撫摸蛇的鱗片,喃喃自語,用着常用的方式,安撫蛇的情緒,“很快我就去給你拿營養液。再等一會。”
蛇的身體随着呼吸的頻率重重起伏,終于,它用尾巴把言知瑾翻了個面,尾巴迅速又緊密地從腳踝一直纏到胸口。
胸口的壓迫感令他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停……你的力氣……”
他的話倏然停止。
蛇信子懸在他脖頸上方幾厘米的地方,在自己的領地逡巡。
他終于知道蛇一直以來在做什麽。
蛇在用尾巴量他的身高。
這個動作對于普通人來說可能很陌生,但言知瑾幾乎是一瞬間就想到它要做什麽。
這是蛇交|配前的動作。
它要确認“雌蛇”的長度。
身體的掌控感似乎又回到手裏,但那種卷土重來的熾熱感比之前洶湧百倍。好像任何微小的刺激,都會擴張成滅頂之災。
想要……水源。想要接觸那些冰冷的不會融化的冰塊。
想被咬一口。
銳利的毒牙在腺體周圍打轉。
他殘存的理智仍在掙紮:“等……不行。”
蛇高高昂起頭顱,毫不留情地,将更多的毒液注入他的身體。
言知瑾大腦一片空白,在那一刻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
他的身體也被那種對歡愉的追逐所掌控。
他的腦海裏浮現出那只被咬死的雌性眼鏡王蛇的樣子。
拒絕求歡的雌蛇,會被雄蛇咬死,然後吞食。
蛇把他颠來倒去翻了幾下,好像怎麽都找不到合适的姿勢,最後不滿地冷哼一聲,化作一團黑霧。
黑霧中伸出一雙蒼白的、骨節分明的,屬于男人的手。
英俊而陰郁的年輕男人從霧氣中走出。它的膚色呈現出一種病态的蒼白,尖銳的豎瞳傲慢而優美,像是某種栖息于陰影的危險動物。
他吻上那對失去焦距的眼睛,說:
“好久不見。”
***
方眠呆愣愣地站在研究所前。
高大的建築被無名的黑霧包裹,看不出本來的樣貌,好像黑夜張開巨口,将在這一片空間吞食入腹。
他手裏的抑制劑應聲落地。
“這就是……神跡?”
***
言知瑾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他夢見他回到了那個一月前未完成的噩夢。
黑沉沉的濃霧将他吞沒,從唇齒間鑽入他的身體,肆意地在他體內擴張領土。
心髒猛烈跳動,幾乎要躍出胸腔。
最終,他被完全吞噬。
他們融為一體。
言知瑾倏地睜開眼,坐起身。
身後傳來撕裂般的劇痛,疼得他皺眉。
暖黃色的燈光籠罩着房間,隐隐約約映照出坐在辦公桌前的人。
那應該是個男人,穿着白大褂和黑色襯衣,銀色的領帶熠熠閃光。他坐姿慵懶,正低頭翻閱着什麽。
他可能在看什麽有趣的東西,壓抑又愉悅的笑容時不時從他唇間逸出。
言知瑾摸索着自己的眼鏡。
他一坐起來,蓋在身上的外套就滑到腿上,露出下面雪白的肌膚和青紫的痕跡。
“醒了?”男人放下手中的文件,擡起臉,笑容略帶邪氣,“我的愛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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