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啪嗒。
血從蒼白的指縫間漏下,沉重地滴在地板上,在寂靜的會議廳內回響。
翕動的肉球發出低沉粗重的呼吸聲。
“你……你快扔掉它。”方眠率先反應過來,臉色慘白,結結巴巴地說。
他不敢上前,只敢遠遠地看着,攥緊自己的項墜。
臺下的人也逐漸清醒過來,争先恐後地向門口湧去。
本傑明輕蔑一笑,吹了聲口哨,跟随他前來的年輕alpha們迅速守住門口。
“走什麽啊,這種千年一遇的盛大場景,不留下來看看嗎?”
狹窄的門口被兩堵人牆擋住,倉皇奔逃的人試圖扒開他們,卻像矮小的老鼠面對高山,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撼動山底的基石。
後面的人踩着前面的人的肩,想從前面的人肩上爬過去,結果反被自己身後的人揪着頭發拽下去。推搡中失去平衡的人被踩踏在地,肋骨折斷的清脆聲響和痛苦的哀鳴被淹沒在恐慌的叫喊裏。
所有人的腦內都只剩一個念頭:逃跑。
有人把他們的神經擰成一股細線,只餘下“逃跑”這一個指令,其他的都不能思考。這些冷靜的學科精英,此時猶如無頭蒼蠅一樣,在玻璃窗上亂撞。
會議廳內的混亂明顯很合本傑明的心意,他臉上的笑容越發餍足,眼中閃動着瘋狂。
他吹出另一個音調的口哨,指向言虺:“既然你這麽積極,就由你來配合演示吧,也讓大家看看,偉大而神秘的生命是什麽樣的。”
肉球蠕動着,振翅飛起,從那片模糊的血肉中撕裂出一張大口,嘶吼着像言虺的面門飛去。
言虺微微一笑,手掌向上翻起。
他忽然狠狠在空中抓握,将肉球攥在手心。
肉球的翅膀向上直直立起,身體迅疾膨脹,幾乎要把他的手掌撐爆。
他也扣緊五指,用更大的力氣擠壓肉球。
肉球在劇烈的壓力中爆裂成碎塊,四下飛濺。
沉悶的怒吼由一份變成幾十份,殘破的碎肉在地板上顫抖。
“你?!”本傑明驚愕地看着滿地的碎片,指着言虺的手臂在空中發抖,“你敢?”
言虺向他邁出一步,一腳踩在正向着彼此爬行,試圖拼合成新的整體的肉塊。
肉塊發出深入靈魂的尖叫。
言虺笑容依舊,步履穩健地向本傑明走近。他每走一步,腳底就發出“噗叽”的肉塊被踩爛的粘稠的響聲。
哀鳴此起彼伏。
他最後站到本傑明面前,低頭俯視着他。
“你……你想幹什麽?”本傑明挺起胸,嚣張地問。
他的語氣很強勢,尾音卻帶着一絲戰栗。
他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個人遠看好像和他差不多高,怎麽一走近了比他高這麽多。
高高瘦瘦的,像某種身形纖細卻力量驚人的蛇。
源源不斷的壓力從他的頭頂向腳底灌輸。
他雙膝觸碰到冰冷的地面,才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地跪了下來。
“想看更有趣的東西嗎?”面前的男人伸出那只沾滿碎肉和鮮血的手,用蠱惑的語調說。
本傑明雙眼空洞地看着他,僵硬地點頭。
仿佛有只手按着他的後腦勺,強迫他做出這種動作。
“嗯。”男人發出滿足的喟嘆。
他慵懶地擡起手臂,向着講臺桌伸展。
木質的桌子扭曲變形,從它的四個角伸出四肢長長的昆蟲肢體般的腿,在會議廳內輕快地奔跑。
他再指向天花板上的燈管。
幾只燈管接連爆炸碎開,又逐一亮起。
那本應該一片灰黑的地方,正挨挨擠擠着十幾只眼睛,向着四周轉動,偶爾眨動一下。
他最後指向那只死去的毒蜥。
從毒蜥的傷口處伸出長長的紫紅色的觸手,而它也在觸手的支撐中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向着本傑明奔跑而來,發出不屬于蜥蜴的悶雷般的低吼。
本傑明慘叫一聲,擡手擋住半張臉,口中發出怒喊:“滾遠點!別過來。”
他的手臂卻被一種莫名的力量硬生生地扯了下來,連唯一能夠自衛的手段也不被允許。
“還有你自己。”男人溫柔似水地說。
本傑明臉上最後一絲血色褪去。
他看到自己的雙腿雙手變成了蜥蜴的四肢,只能趴在地上。
毒蜥的身影在他的面前無限放大,張開的巨口能夠将他整個人吞下。毒蜥用觸須包裹住他,将他往嘴裏送去,腥臭的大口在他面前張開,合上,把他的世界帶入一片黑暗。
關節被碾碎的清脆響聲回蕩在會議廳。
本傑明慘叫一聲,拼命甩着頭:“道格拉斯公爵……”
男人側頭:“那是誰?”
本傑明只是不斷重複着這個稱呼。他臉色蒼白,嘴唇發紫,不停向着扭動着脖子,最後把頭重重向地面磕去。
男人饒有興致地觀看着,他的臉上是一種純粹又殘忍的笑容。
一只手拉了拉他的袖口。
言虺眼神一亮,轉身和煦地問:“怎麽了?”
“你讓他看到了什麽?”言知瑾聲線清澈冷冽。
“沒什麽,一些他喜歡的小禮物。”
他回答得越是輕松,言知瑾的臉色越是沉郁。
從他的角度看,言虺只是單純走到本傑明面前,本傑明就自己跪了下來,眼神驚恐,滿頭大汗,胡亂揮舞着手臂。
他剛剛更是慘叫着捂住頭,将頭向地板磕去,現在額頭已經磕出了血。
就像是那些在實驗中瘋癫的小白鼠。
“夠了。”言知瑾嚴厲地說,“讓他醒過來。”
言虺想了想,微微彎腰,腦袋蹭到他胸前,說:“摸摸。”
言知瑾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詭異地磕頭的本傑明,手插進兜裏,冷淡地說:“不可能。”
言虺拉長了臉。
不過他還是張口發出言知瑾聽不懂的語言。
本傑明忽然停止撞地,呆呆地望着前方。
幾十秒後,他頹然地坐倒在地,失神地看着前方。
他同行的人連忙上來攙扶他。
雖然還是初春,他的衣服已經完全被汗濕了,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裏被救出來的溺水的人。他身體也軟趴趴的,仿佛這副皮囊下的是一堆浸滿了水的棉花。
言知瑾拿起話筒,宣布:“今日的交流會暫時告一段落,請各位先去休息。下午的會議照常展開。”
人群散開,方眠和周晗光向他聚過來。
方眠拍拍胸口,驚魂未定地說:“本傑明這也太奇怪了,為什麽會突然撞地?”
“不知道,可能是最近沒休息好。”言知瑾敷衍道。
“也是,他從昨天起就很奇怪,特別亢奮。”方眠苦惱地說,“我實在是想不出來,只是把蜥蜴裝進籠子裏,拿回去給他,他為什麽會這麽激動。”
“嗯?”言知瑾微微皺眉,發出短促的疑問。
“你……你也?昨晚沒休息好?”方眠試探地問。
對言知瑾的時候,他語氣裏更多是擔憂。
“你再把剛剛看到的複述一遍”
方眠照剛剛看的向他描述。
他看到本傑明指使從毒蜥身體裏脫出的蝙蝠向着言知瑾飛去,中途被言虺擋住。蝙蝠受了驚吓,重新回到毒蜥身體裏,言虺就拿着複原的毒蜥向本傑明走去。沒想到本傑明突然跪下,還大喊大叫。
他們都覺得莫名其妙,又不好意思勸阻。
言知瑾心跳加速。
他看到的,和本傑明看到的不一樣。
方眠他們看到的,和他又不一樣。
他們甚至連肉球都沒看到。
沒有驚慌逃跑的人群,沒有碎成爛肉的怪物。
他到底是什麽時候被言虺影響的?
他驚疑未定地看向言虺。
言虺眨了一下眼,濃長的睫毛掩住深邃的雙眼。
他将頭頂湊到言知瑾面前:“摸?”
言知瑾:……
他插在兜裏的手握成拳頭。
“導師,他到底是誰啊?”周晗光含蓄地瞪向言虺。
言虺斜斜睨他一眼,向言知瑾挪去,抱住他的腰。
周晗光:……!!!
言虺恢複鎮定,撥開言虺的手,說:“新來的研究員,言虺。”
“新來的嗎?怎麽我沒聽過?”方眠驚訝地問。
整個研究所,他算是權力僅次于言知瑾的,按理來說,這種人員變動一定會知會他。
“比較急的通知,沒來得及和你說。”言知瑾含糊不清地說。
方眠茫然地看看天,恍然大悟,小聲問:“他是不是言院士的親戚?就……用那種渠道進來的?”
他把言虺當成走關系進研究所的了。
雖然和現實千差萬別,言知瑾還是順着他的話點頭:“嗯。他今後會跟着我,你們不用管他。”
方眠連連點頭,友好地和言虺打招呼。
言虺也和善地向他回禮。
周晗光眼裏是滿滿的敵意:“導師,那我?”
“你繼續你的任務,他我會安排其他的事,不會和你沖突。”
周晗光的臉色這才稍微緩和。
他對着言虺冷笑一聲。
言虺也勾起嘴角,下巴搭到言知瑾肩頭。
周晗光忍不住提高音調:“你!”
“去吃飯吧。”言知瑾清冷地說。
周晗光硬生生把火氣壓下去,問:“導師,您中午想吃什麽?”
言虺的手臂再次環到言知瑾腰間,整個人挂在他背上。
“你和方眠去,不用管我。”言知瑾緊繃繃地說。
周晗光還想說什麽,被方眠笑嘻嘻地拽走。
等他們走遠,言知瑾喘出一口氣,冷聲道:“把你的手拿下去。”
言虺聽話地垂下手臂。他剛緩了口氣,雙手就被人握住。
言虺的手掌覆上他的手臂,手指擠進他的指縫,和他十指相扣,一起捂在衣兜裏。
“你真的不摸摸我的頭嗎?”言虺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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