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再進蕭園
這群人嬌聲軟語、說說笑笑的從商秀兒身邊經過,拂過一陣香風,卻有人“咦”了一聲,停住了腳步。
商秀兒沒有擡頭,只聽見一個清澈又略有些低沉的聲音道:“這不是爺身邊的鼓槌兒和松香麽?”
鼓槌兒和松香沒法沉默下去,躬身施禮,齊聲道:“見過各位娘子。”
“別介。”那聲音道:“我們可當不起這聲娘子,反叫我們在爺面前找不自在。”
鼓槌兒道:“後院裏觀音娘子最大,她讓我們怎樣稱呼,我們就怎樣稱呼。”他偷觑了一眼問話的人,又道:“各位娘子賞春玩麽?我來的時候看後頭玉蘭樹似是要開花了,那邊還有個秋千架,現在去耍子正是好時候。”
他話音剛落,一根直苗苗的白玉般的手指就點到了他眉心,末梢的指甲紅豔豔的,如雪堆上的紅櫻桃一般,他吓住了,一動也不敢動。
就聽“撲哧”一聲嬌笑聲,聽聲音又是另一位嬌娘,開口軟糯,如同纏着牙的糖一般:“鼓槌兒,你這是趕我們快走嗎?這還沒怎麽樣呢,就知道先護着主子了嗎?哼,小心眼兒樣兒的,好像我們要難為她似的。”
松香陪笑道:“苗娘子,您別跟小的們開玩笑啦,這位是爺請的客人。”
既然松香開口提到了自己,商秀兒也只好轉向了這一群女子,眼神只是盯着地面,微微施禮道:“見過各位娘子。”
那聲音軟糯的苗娘子道:“你聲音真好聽,有點像……唉,你別捅我。一打岔我想不起來啦,本來就在嘴邊兒的,哎,那你擡起頭給我們看看。”
商秀兒從昨晚一場戲開始,就備受權勢壓人之苦,無妄之災起自六爺那位一同觀戲的觀音娘子,現在又受這一群富貴叢中無禮又驕橫的女眷的盤問,心中既有些惱怒又有些無奈,只得擡頭和面前這一群人相對而視。
不看不知道,一看卻不由自主也在心裏喝了一聲彩。
其實眼前這五六位嬌娘,并非個個都是美人,甚至還有兩位相貌極為普通,只是環肥燕瘦,各有不同,她們的風姿并不能只簡單用容貌來衡量。
那位開口的苗娘子,是個圓臉的嬌憨美人,她旁邊的是個膚色略黑的女子,下颌上還有一顆美人痣,她們中間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面目棱角有些剛硬,商秀兒一時間覺得有些面熟,似乎在哪見過,想想又覺得不應該見過這府裏的女眷才對。
若說這幾位娘子有什麽相同之處,便是她們眼睛都太富神彩,而且随便一個姿态站在那裏都頗為動人。
商秀兒在看她們,她們也在看商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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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那苗娘子身旁的黑美人脆生生的開口道:“鼓槌兒,松香,你們兩個太不老實,什麽爺請的客人,後院就這麽大一塊地方,說句不好聽的,前院有人放了個屁,後院都能聽得到響兒。”
她雖然說的粗俗,但是妙就妙在她的聲音實在太脆,說出來又快又清亮如同炒豆一樣,實在讓人厭惡不起來。
那黑美人又接着道:“這位便是九齡秀吧?”
鼓槌兒只得道:“您眼力好。”
“我們沒那個幸運,能陪着爺去觀戲,聽說觀音娘子很是喜歡九齡秀呢。就算是爺,說不定也……哎,得嘞,我可不在這泛酸了。”她一只纖手捂着嘴笑了兩聲,道:“怕是從今兒起院子裏要多一位娘子了吧?”
她的話無禮而輕佻,但商秀兒顧不得生氣,她的注意力全被擋在黑美人嘴前的那只手吸引住了。
那手中指擡起,拇指輕輕搭在上面,食指、無名指、小指後翹着,如同蔥管兒般的手就那樣輕輕巧巧的擺成了像舒展的蘭花般的姿勢。
商秀兒茫然的看向苗娘子,想起了她剛才指向鼓槌兒的手指,拇指和中指彎曲着緊緊扣在一起,纖長的食指指出去,無名指和小指卻依次打着彎兒緊貼在中指旁,就像蜷起的花瓣兒。
她自己在平時也是這樣的,這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習慣,而是日積月累,經歷手指都要斷掉的苦練的歲月,才能打磨出來的一雙手。
商秀兒再次擡頭,迎面正對上了那位有些面熟的高挑女子,她的臉缺少了一點女性的圓潤柔和,反而多了些棱角,就連眉毛都是淩厲的,直直的向鬓邊斜插過去,嘴唇薄而寬,眼睛好像天生漾着水光,顧盼之間有一種神采飛揚的氣勢。
商秀兒怔怔的說:“你,我想起來了,我認得你,前年在瀾溪城……我看過你的戲……‘活夢梅’……”
商秀兒終于明白了這些女眷的共同之處,她們都曾經是女伶,練過眼神,也練過身段,所以儀态與常人不同。
她轉頭看向鼓槌兒,又不知道該問些什麽。
還是那位高挑女子開了口,道:“爺和娘子都沒有說過這樣的話,我們不可輕慢了客人。聽說霍都的李都守也中意九齡秀姑娘,你我更不可亂傳,給爺惹禍。”
鼓槌兒此時才抓住話縫兒,道:“沒有這回事。爺……”說到這裏,又覺得不應該把爺這一頭晌的安排說出來,竟結巴在這裏了。
那高挑女子也不介意,道:“哦?看來是我消息落後了。”
她凝目看向九齡秀,道:“既然這樣,說不定真的和爺有些緣分呢,姑娘可別被我們這群人吓着了,大家都是平日随便慣了的,真的處久了,就知道其實我們都極好相處的。”
商秀兒看着高挑女子那天然含情的雙目,對剛才她的話置若罔聞,只呆呆的道:“人家都說你是天下第一個唱小生的女伶,也是頂好的小生,有的戲就連男伶人都演不出你的風流,我想看你的《牡丹亭》,你就是因為演活了柳夢梅,天下人才叫你‘活夢梅’,可瀾溪城那次你沒演《牡丹亭》,演的《伐子都》,你的武戲也那麽好……你為什麽不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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