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李玉

李玉急忙托起了蕭遷的胳膊,道:“世子何必多禮?”

既然是公務,自然不方便再喊“六爺”,若喊“蕭主事”,那曲部主事又實在是個品級太低的官名,因此李玉才如此稱呼。

蕭遷許久不聽人這麽喊他,臉上并未露出異樣,但卻覺得這位李玉也并非如他平日表現的那樣大大咧咧不拘小節。

二人相視一笑,把臂而進,客廳裏不待衆人落座,早有小厮上了茶。

李玉帶着的幾位官員都是負責酬軍事宜的,其中一個見李玉端起茶盞看了他一眼,便站了起來,先給蕭遷施了禮,才從袖中拿了一卷紙出來遞了上去,道:“世子請看,這是大體上的安排。”

蕭遷接了,卻先看了李玉一眼,李玉道:“世子但看無妨。”他這才展開了去看,是這三日太子在此休整的日程安排,其中每晚的時間都劃了出來,想必是留給新音社的。後面則工工整整列出了一系列的戲名,他掃了一遍,放到茶幾上,道:“李都守的下屬果然是能人,新音社從霍都起,自上京回,這一路所演的戲竟都在上面了。”

他佯作不知的問道:“這麽說,李大人已經定了由新音社來演慶功戲了?”

李玉道:“我那邊已經差人通知新音社了,餘班主也極推崇新音社,我也曾修書向安江關的付大人問過,聽說那一場酬軍戲,太子也是極其有興趣的,只是當時軍務繁重,未及看完。”

蕭遷點了點頭,向旁邊的松香道:“拿過來。”

松香才把手裏端着的盤子放到李玉和蕭遷中間,李玉定睛一看,是戲碼牌子,不超過十個,上面的戲名卻和那一卷紙上寫的不同,不由詢問道:“這……”

“這是新音社拟演的新戲,兆頭極好,李大人不妨從這裏挑挑看。”

李玉沒去看戲碼牌子,卻意味深長的看着蕭遷,道:“世子不愧是曲部主事,外面都沒見過的戲,戲碼牌子卻先遞到您這兒了。”

蕭遷端起茶輕描淡寫的笑道:“哪裏哪裏,皆因這新音社是蕭園出去的班子罷了。”

新音社既然已經自己闖出了一條路,它和蕭園、和自己的關系,沒有必要再隐瞞下去了,這個時候揭開是最合适不過了。

李玉剛剛含了一口茶在嘴裏,聽了這句話,“噗”的一下茶水就噴出去了。

底下坐着的官員倒都是淡定的很,皆因李玉李大人出這樣的醜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各個都像沒看見一樣。

李玉接過松香遞過來的手巾,擦了擦嘴和一臉胡子,道:“世子爺好本事。”

蕭遷淡淡的笑了一下,道:“我也就這個愛好了,怎比得大人鎮守三江,為國為民,那才是真本事呢。”

李玉道:“既然新音社是世子的班子,那還有什麽可說的,世子必定了解的通透,就按照您說的,從新戲裏面挑吧。”

“多謝李大人體諒我的私心,皆因新音社是新戲新人,您是內行,他們回霍都這一場打炮戲,相當重要,所以還是想上幾出沒演過的新戲。不過您放心,絕不會捅婁子。”蕭遷道。

李玉自然不會不給這個面子,本來他也是專程來請教蕭六爺如何安排戲碼的,因此“哈哈”笑道:“六爺過謙了,您調教出來的戲班子,哪有不好的道理?”便專心的去看這些戲碼牌子,兩個人拿起放下,放下又拿起,蕭遷極耐心的講每部戲的劇情,偏文還是偏武,如此這般低聲商讨。只是下面坐着的官員都聽的一頭霧水,不敢冒充內行上去讨論,又因為最近常常連夜安排酬軍等公務,很多人都垂目端坐,打起了瞌睡。

二人幾乎沒有分歧,很快商定了三天的劇目。

蕭遷不肯讓商雪袖連演三天,第一天是全本《淩波仙子》,“明劇旦行魁首”商雪袖飾淩波仙子,有文有武,蕭遷尤其推崇裏面的武戲,說是好看的很,李都守欣然同意。這出戲在知雅水榭演,并不是犒勞全軍——那地方也裝不下,因此這出戲是特意給太子和軍中大小将領演的,陪同的是霍都的官員。除此之外,便是蕭遷自己留了幾間雅座,這點要求,李玉還是能做主的。

第二天李玉則是建議貼兩個折子戲——《望兒樓》和《一戰功成》,他将這兩個戲牌子拈了出來,“叮叮”兩聲放置在了茶幾上。

蕭遷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李玉,并未多言,心中卻思量開了。

李玉曾以文采出衆名揚天下,可正因如此,性格上帶了文人疏狂高傲之氣,初為官便得罪了人,被人舉薦做了西塞的随軍監軍。品級是升了,但是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這是被人狠狠的陰了一把——且不說西塞艱苦,這“監軍”一職,常常是皇帝信任的大太監去做的。

他這麽一去,幸災樂禍者有之,惋惜哀嘆者有之,但有一點基本是共識,就是他可不一定能活着回來。

但李玉還是回來了,兩年多的西塞随軍生涯,讓他從一個白面書生變成了臉糙皮厚、滿臉胡須的大漢,從一個出口成章的才子變成了一個口無遮攔、言詞粗鄙的莽夫,這讓滿朝官員吃驚之餘,也不由得感慨軍隊裏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有人看不過去他在朝堂上也粗鄙無賴的樣子,自然要參他,但卻沒想到他這副樣子竟然投了當今聖上的眼緣,屢次被宣進宮密談不說,還當衆被慶佑帝留了評語:“姿皎滿臉風塵,面覆胡須,朕卻能看見他內心爽直,如鋼似玉啊!”

“姿皎”,就是李玉的字。

若在去西塞之前,溫文爾雅的白面書生李玉倒是真當得起這兩個字。

現如今,大家想到他的字,再想到他的人,內心都十分矛盾。

可聖上的考評都是要記檔的,這句評語一記,還有誰不明白聖上的心向着哪個呢!果然未出半年,霍都都守這樣的重擔,就落在了李玉的頭上。

李玉得了這樣的考評,更加變本加厲的在粗魯的路上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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