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禮物

晌午,雲桑住的錦院熱鬧極了。

阿寶歡歡快快的從垂花門跑進來,身後跟了兩個小厮,還沒進院子她就扯着嗓門喊:“夫人!阿貝!八仙過海雕好了!”

沐雲桑在用午膳,聽到動靜先是一愣,好半響沒反應過來,恍然還以為阿寶逗她開心,直到那尊玉雕擡進來,好好的放到桌上,掀開布帛一瞧。

好一尊八仙過海!

通體晶瑩,透亮,紋路清晰,線條細膩,将八仙姿态全然勾勒出來了,連底下的浪花朵兒都那麽逼真。

雲桑又驚又喜,不敢置信的問:“不是說師傅雕不了了嗎?”

送東西來的小厮忙賠笑道:“咱們玉鼎記的師傅多着呢,夫人您瞧瞧,滿意不滿意?”

“滿意,我自是滿意的。”她細細撫過那些紋路,溫潤的玉石仿若還帶着溫度,淺淺滑過掌心,她歡喜,眼角眉梢都笑開了。

雕得這樣好,雲桑越看越喜歡,簡直愛不釋手,都有些不想送給父親作壽禮了,她想了想,說:“改日我們再去玉鼎記一趟,選塊芙蓉石,我想請師傅雕個……雕個雪中松柏!”

小厮笑着搭話:“松柏,或許用翡翠綠石更好。”

雲桑在腦中描摹了那個畫面,臉上笑意未減,手還輕放在玉雕上,一雙晶亮的眼眸卻已看向院子,“用什麽石都好,我就要松柏。”

昨晚徹夜未眠,她翻書,看到一句“松柏之志,經霜彌茂”,細細品來,別有一番意味,若以此句,配上一玉雕擺件贈予祁昱,寓意定是頂頂好的。

眼下是十月中旬,祁昱的生辰就在十一月初。

想罷,她神色認真起來,對小厮說:“我還要這個師傅給雕,旁人都不要,就要他雕,你們回去後同他說一聲,價錢好商量。”

小厮相視一眼,竟有幾分心虛,又不敢露出來,只好打馬虎眼:“自然自然,夫人吩咐的我們一定帶到。”

雲桑又問:“是哪個師傅?等我過兩日去選料,也好當面與他商談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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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人語結,你看我我看你,磕巴好一會才扯謊答:“是才來不久的玉師傅。”

雲桑心中思緒頗多,倒也沒注意到兩人的不對勁,将名諱記下,便叫阿寶将人送出府。

阿貝喚人來把八仙過海移到一旁,一面玩笑道:“奴婢方才以為您要雕一個雪中紅梅呢。”

“梅花也好,可沒有松柏合适。”她覺得太女氣了,祁昱那麽堅韌的一個男人,想來想去,也只有松柏可稱。

雲桑性子柔軟,也偏愛他,昨日在庫房的不快并未放到心上,雖那時真的難過,又氣悶。

這時堂外一傳話丫鬟進來,“世子夫人,侯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聞言,雲桑臉上的笑慢慢淡下,周氏怕不是忍不住了,要跟她算算庫房那賬吧?

她昨日沒往槍.口上撞,聽下人說,這位婆母發了好大脾氣,連夜派人來傳話,叫她今早不要去請安了,想來也是憋屈得很。

福澤院。

雲桑到時,堂內已坐了三人。

宣平侯,周氏,還有祁昱。

她眸光一頓,緩步進去對主位上的長輩福了福身,在右手邊的椅子落座,這位置正對着祁昱。

雲桑狀似不經意擡眼,瞧見他眼下兩團烏青,臉色也差,一時心中百感交集,一日不見,她有許多想說的話,原想借着還玉的由頭,去書房一趟,可聽下人說他一夜未歸……

這時對方投來一記冷凝,雲桑不由得心頭一顫,有些局促的垂下眼簾。

宣平侯與周氏都在,這會子定是要事商談,至于要說什麽,雲桑心裏門兒清,将視線收回後便默默等着兩人的說辭。

果然,周氏幹咳了兩聲,宣平侯撇頭瞧了她一眼,才道:“今日叫你們來,為的是明日親家五十壽辰,聽夫人說壽禮都備齊了,阿昱,你明日便請休一日,與我們一同去。”

一句‘你和我們’,老謀深算的宣平侯已經把界限劃得一幹二淨。

雲桑再次擡了眸,憂心的朝對面看去,祁昱面上沒什麽表情,只淡淡颔了首,她松了口氣,又覺失落,于是對他微微搖了頭。

——你不要在意。

“小桑,”

“嗯?”雲桑猛然回神,是周氏喚她,“婆母有何吩咐?”

“聽說八仙過海雕好了?”

說起這個,雲桑笑了笑,聲音柔軟:“嗯,好了,師傅雕得極好。”

聽得極好二字,祁昱平平無波的眼裏泛起淺淺漣漪,他視線一正,果然看到那抹明媚的笑,漾着甜軟,渡着清光,一眼難忘。

“玉師傅”還不知道,不止是極好,是最好,是只認可他的好。

然而周氏臉色有些崩不住了,忍不住發了兩句牢騷:“早知曉玉鼎記能辦好這事,也不會平白糟蹋了我那幾件寶貝……”

“東西值幾個錢?”宣平侯低聲打斷,轉頭就對兒媳笑眯眯道:“別聽你娘胡說,候府不缺寶貝,昨日那幾個就當給小桑找了個樂子。”

雲桑覺得好笑,宣平侯也是個精于算計的,與周氏如出一轍,這廂是要捧着她,好叫她明日回娘家時多說好話,“謝父親寬宏,小桑日後一定謹慎行事。”

宣平侯滿意的點點頭,為免明日再生事端,又旁敲側擊道:“之琰原想一同去,與親家好生解釋一番,我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可我兒這身子……昨日與朱大人聊了幾句,聽聞坊間有一趙神醫,如有神功,可治百病,我已派人去尋,要不了幾日便有消息傳回來,等之琰身子好利索了,定要備厚禮給親家賠罪!”

“阿昱,你也幫着打聽打聽。”宣平侯的如意算盤打得好,似乎已經忘了,當初白撿的孩子已經長大成人,有着比他還深的謀劃,和野心。

前世,趙神醫尋了一年才請到府上,可雲桑怕出意外,怕今生或有變故,她下意識的看向祁昱,卻正好撞上那雙幽深的眼瞳。

他在盯着自己看,眼中似有愠怒。

雲桑一愣,無措的絞緊手指,他生氣了,且是生她的氣。

可方才,方才那眼神還是平平淡淡的啊。宣平侯與周氏在壽辰上的打算,他也知曉的,并非她有意隐瞞。

倘若真要深究,就剩下她還沒來得及的解釋。

可,可也是他昨晚一夜未歸,今晨又不在,想找都不知道去哪裏找……

雲桑有些心急,生怕舊誤會未消,新誤會再起,是以,福澤院這廂事畢,便在院外的抄手游廊裏把人攔下。

“祁昱,”她氣兒還沒喘勻。

可祁昱面無表情的看着她,問:“不知世子夫人還有何事?”

“你!”這一聲冷漠的世子夫人傳來,雲桑竟被噎住,緩了好久才找回聲音:“祁昱,我本想今早去找你的,可你不在,明日我父親的壽辰,并不是他們說的那樣,明日你就知道了,請你相信我。”

“還有,”她湊近了身子,小聲說:“你不要幫他們找神醫行不行?”

說完這話,雲桑有些心虛,她怕祁昱誤會自己在開玩笑,或者別的什麽,于是又補充說:“我的意思是,神醫都是人雲亦雲,興許根本不存在的,去找了也是白廢心思,況且有候府去尋,你如今仕途正順,還不如把精力全放到朝堂上,別再管他們了。”

祁昱垂眸,臉蛋兒通紅的姑娘只到他肩膀,這樣親昵的姿态像是依偎着他,可他知道,兩人中間還隔了很遠。

隔着山川河海,隔着與生俱來的尊貴和低微。

她說的話,過耳,也過心,卻是帶起一陣軒然波濤,他壓抑着那股要沖天的怒,嗓音沉沉問:“沐雲桑,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難道在你眼中我就那麽不堪?那麽卑劣?至于要你這麽費盡心思的來叮囑?當真以為你沐雲桑是救世的菩薩嗎?

祁昱面上端的一派置身事外,可心底的冰霜卻早喀的一聲裂成兩半。

聽聽她說的是什麽話?

今日一出叫人徹底明白,若說先前客客氣氣的來與自己道歉,是為了讓他明日配合,可如今呢?再來說這種話還有什麽意思?為了顯她的菩薩心腸願世間人人圓滿嗎?

徐之琰就要找到神醫治愈頑疾,她們日後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一起,他們會同床共枕,會行雲雨之歡,會生兒育女,會和和美美的過完一生。

他再沒有存在的必要,還必須要跟着和美?坦誠來說,他嫉妒得要命。

祁昱寧願一世卑賤,也不要沐雲桑施舍的好意。

要,他就要一整個沐雲桑。是一整個,不是她開心得意時才想起的一點施舍。

從那夜一點一點攢起來的微弱希冀,就這麽輕易的被三言兩語打破。

沐雲桑從來不需要他精雕細琢的血玉護身,從來都是他自作多情。

因為憤怒,不甘,他拳頭攥得死緊,右手上的傷口崩裂開,鮮血順着指甲縫流下,一滴一滴綴下,長了青苔的石板上開滿了妖豔的小花。

兩人分明就面對面站着,只有稍微擡擡手就能觸到對方,彼此卻相距十萬八千裏。

雲桑微微怔住,一雙清澈的杏兒眸寫滿了困惑,她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呀。

雖然很突兀,可她不能任由再一個誤會恒生他們之中。

她板起小臉,輕咳幾聲,十分鄭重道:“祁昱,我很認真。”

“認真?”祁昱冷哼一聲,往後退了一步,拉開兩人的假親昵,“若夫人無事,祁某先行一步。”

雲桑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個迷宮裏,繞來繞去,她以為的出口都是幻想,不然,為何她一步一步的靠近,祁昱卻一回比一回冷漠?

可聽他說要走,身體已然比思緒先一步做出行動。

“祁昱,”雲桑拽住了男人的胳膊,嗓音軟軟的,妄圖,鬥膽,跟他撒個嬌:“之前是我不對——”

幾句軟語忽的被卡在喉嚨裏,因她不經意偏頭,看到地上的一小灘血跡。

雲桑瞳孔驟然一縮,忙拿起他手腕查看,十月天,手指是青紫的,可指腹那條大口子的血珠還泊泊滲出,她慌忙掏出一方帕子纏上去,說話都快語無倫次了:“受傷了怎麽也不說一聲?流了這麽多血肯定痛極了,怪我都怪我,非要在這攔住你……”

祁昱就這麽看她着急,恍然間,竟涼薄的笑了聲。

阿東說得對,擁有絕對的實力和至尊的地位,把人搶回去。

他讀過詩書,任職三品,可仍舊沒有養出大家世族的高雅矜貴與氣度,半分都沒有。他是天生的掠奪者。

可祁昱不知道,上輩子,他所有的容人氣度和大方灑脫,都留給了最放不下的桑桑。

作者有話要說:

“松柏之志,經霜彌茂”出自《世說新語》。

emmmm因為種種原因,後面桑桑要給祁昱起一個新名字(是愛稱!),就從這句松柏之志經霜彌茂裏取,可是……無能蠢作者想了好久,沒有想到一個合适的。

小可愛們有什麽想法嘛???

歡迎在評論區大膽開麥!!!

(最後采用的發個?紅包好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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