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不忍

一場大雨過後,江都城更寒冷了。

因着徐之琰下.毒一事,宣平侯夫婦有意讨好,借着天寒為由,素日裏晨昏定省的規矩都免了,囑托兒媳好生調養。

沐雲桑畏寒,無事自也不出門,只懶懶的靠在火爐旁烤火,神情秧秧,一雙清亮的杏眸總蒙着層薄霧,捧着下巴一言不發的發呆,遠遠瞧着,活似被人欺負慘了。

阿寶心思沒那麽細膩,還以為是巯岳閣那個挨千刀的讓主子傷心了,眼下事情又不了了之,她這個急躁性子實在忍不住,險些耍小手段要報複回去,幸而阿貝及時察覺,給人攔了下來。

阿貝恨鐵不成鋼:“夫人按兵不動是另有安排,你千萬別壞事。”

阿寶見不得主子受氣,因為她更氣,“我這不是着急嘛!”

“你瞧瞧侯爺和侯夫人這兩日,恨不得把夫人捧到手心裏小心伺候,巯岳閣那位又沒有醒,咱們聽夫人的安排,別亂來就是了。”

這點阿寶沒話說,她嘟囔兩句,又憤憤說起另一事:“我都去玉鼎記跑了好幾趟,都說沒有玉師傅這號人物,奇了怪了!先前那尊八仙過海莫不是憑空捏造出來的?”

“阿寶?”這時屋子傳來一道溫溫柔柔的輕喚。

兩個丫頭忙掀簾進去,笑盈盈問候一句:“夫人。”

雲桑懶懶的擺了手,說:“管他什麽師傅,都別找了,我不想要那什麽玉雕了。”

阿貝驚訝問:“您前兩日還喜歡得緊吶?等奴婢再去玉鼎記好好打聽打聽,許是小厮記錯了也未可說。”

“說了不用了就是不用了。”雲桑的語氣忽然變得不太好。

她的心情實在不美妙。

那個人都說出‘我祁昱是俗人,只貪圖權勢地位、金銀珠寶,只怕玷污沐姑娘清欲,還請姑娘自重,’這種鬼話,更有甚者,還說‘尚書府門戶雖高,卻不是祁某心中所求,要扶搖直上,只怕要尋公爵人家。’

還送什麽生辰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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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他自尋去吧!

沐雲桑知道自己不該生氣,知道他說的全是騙人的鬼話,可女子,都是感性的,她初次表明心意就被這樣拒絕,一張臉都不知道往哪裏放才好。

一時半刻,真的不能又笑臉迎上去貼冷臉。

見狀,阿貝無措的閉了嘴。她們夫人鮮少生氣,可若是真生氣了,倒是真的不好哄。

阿寶趕忙把熱乎的糖炒栗子遞過去:“您快嘗嘗,這是大少爺才将送來的。”

可是雲桑把東西推開,“大哥怎麽忽然這麽關心我了?日日送糖炒栗子,一點新意都沒有,難怪追不回大嫂,待會你叫人去知會他一聲,我不愛吃這東西了。”

剛下朝的沐遠洲冷不丁的打了好幾個噴嚏,忍不住拿肩膀撞一下身旁人,“皇上莫不是怕這鬼天氣凍不死人?這時節還興什麽朝拜儀式。”

他說着便揭開寬大朝服的一角,嫌棄道:“這料子薄薄的,老子往裏添了一層厚呢絨還受了寒,等朝拜儀式去神壇站一整日,這不是活活遭罪嗎?”

祁昱不動聲色的擡眼掃他,面無表情,不過瞬息又移開視線,冷冰冰的道:“禍從口出。”

“他們參老子的折子還少?”沐遠洲滿不在乎,幽幽感慨:“有道是高處不勝寒,放眼滿朝堂,有幾個二十五未至就官居三品的?”

沐遠洲說完這話,別有深意的用胳膊肘碰祁昱,誰料被一側身靈活避開。

誠然,滿朝文武,莫說二十五,便是三十才官居三品的大臣也只前朝出了一個。

如今沐遠洲和祁昱當是最年輕的三品大員。民間都戲稱江都雙傑,一驕傲恣意,一穩重內斂,合辦差事從無差池,只可惜,已有妻室。

大晉朝官吏晉升考核嚴厲,年齡、家世、政績、方方面面,皆要納入考核,卻耐不住二人卓越的天賦和理政才能,規矩是人定的,有頂頂拔尖的,自也有眼紅的。

沐遠洲再三被無視,覺得無趣,身邊這個大活人比冰坨子還冷漠寡言,他忍不住質疑:“小桑那個丫頭怎麽受得住你這種人?”

聞言,祁昱步子頓了一頓,暗自撫了撫腰間的血玉,上面精致細膩的紋路叫他失了神,片刻後,又若無其事的往前走。

兩人出了宮門,作勢分別往自己馬車行去,只見一灰衣小厮跑上前來,祁昱瞧這衣着,覺得眼熟,不過人家不是找他的。

小厮對沐遠洲說:“姑娘叫小的來與您說,她不愛吃糖炒栗子,想叫您日後別送過來了。”

沐遠洲眼神有些飄忽,遲疑好半響才反應過來,這是自家妹妹托人帶來的話,然而,他何時有此等閑心思給小桑那丫頭送糖炒栗子?

要吃自己不會去買?

是尚書府缺她銀兩還是候府苛待她了?

沐遠洲看向祁昱,剛想責問幾句,看見男人面上不自然的神色,恍然大悟:“你送的?”

祁昱不語,寒風刮過來,他竟悄然紅了耳根。

“嘿喲,真看不出來啊?”沐遠洲聰明,見狀便什麽也不懷疑了,只拿拳捶了捶妹夫的胸膛,“這是何意?跟我妹妹玩躲貓貓呢?”

當真瞧不出,一向沉默寡言的人,還有這種情.趣,那床笫之事豈不是……沐遠洲想起他這一拳下來是硬.邦邦的,衣裳之下,想必是結實的胸肌,笑意頓時有些不懷好意。

到底是一個娘胎出來的,那丫頭看着溫和賢淑,原來也愛這種隐晦的私密玩樂,沐遠洲也喜好,只是想起前妻沈言卿那張過分端莊的臉,一時又覺得煩瑣枯燥,卻又想念不止。

……

祁昱輕咳兩聲,沒理會他,轉而看向一臉糊塗的小厮,話裏暗含威嚴:“差事辦完了,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小厮忙不疊點頭:“小的明白。”

直到一行人分開,祁昱坐上了回候府的馬車,才後知後覺的擰眉,怎麽忽然不愛吃了,從前她分明最愛糖炒栗子。

阿東掀開車簾,探進來半個腦袋,猶豫着說:“爺,有一事我不知當說不當說。”

祁昱眉頭蹙得更緊。

阿東說:“我瞧見昨晚送藥來的那小厮進了四姑娘的院子,找人一問,本來就是四姑娘院裏的人。”

徐霜鈴送來的?

祁昱冷着臉問:“是真?”

阿東半句假話都不敢說,“是真的,就是四姑娘院裏的人,用的是夫人的名頭,這裏頭彎彎繞繞,我打聽一圈下來,才聽說是侯爺要四姑娘送來,不知怎的,四姑娘竟用了夫人的名頭,您說這裏頭什麽貓膩?”

還能有什麽貓膩?徐霜鈴那個女人哪來的膽子來他面前晃悠?

祁昱臉一黑,一股子難言的燥郁湧上心頭,原來不是她送的。原來這一日的平靜是真的。

也是,他說了那種話,不是就要她死心,不就是惡劣的想試探她是不是心血來潮。

他理智尚在,涉世已深,知如今世故,不會為了一己私欲,而不顧雲桑的名聲與未來。

她清清白白的,有更好的人與之相配,而不是要委身他這樣滿是污點的男人。

饒是如此,聽到這樣的“真相”還是會不可遏制的懊喪。

眼見主子的臉色越發難看,阿東瑟縮了下,硬着頭皮說:“還,還有一事……”

“說!”

“夫人身邊那個叫阿寶的去了好幾次玉鼎記,總說要找一個玉師傅?玉鼎記哪有這號人物啊,奇奇怪怪的。”

祁昱只問:“找師傅做什麽?”

“好像是夫人想雕個東西。”阿東忽然想起了什麽,拍一下腦袋,急說:“會不會是找您?因為那尊八仙過海!”

祁昱一陣頭疼,一方面是氣悶她昨日才說了喜歡這樣纏綿的情話,才氣哭,隔日就能跟個沒事人似的琢磨玉雕,一方面又是舍不得,舍不得她失望失落。

兩兩相較,終究是後者占先。

“你叫個人去錦院問問,就說是玉鼎記的師傅,問她要雕什麽,可有圖紙,選用什麽料,最遲幾時要用。”

阿東應下,一回到府便去了。

而祁昱在書房等,桌上早已積壓了兩沓公務,因昨日那個懷抱,那句話,分了心,如今要沉下心思,拿起案牍,思緒仍不可控制的飄遠了。

身不由心,心不由身,大抵如此。

阿東很快回來,垂着個腦袋一五一十的交代:“夫人說不要了。”

祁昱眉心一跳,手中案牍被攥成一團,“為何不要?”

可阿東不敢說請去的小厮連夫人的面都沒見到,就被阿寶一句話給趕了出來。

窗外已是灰蒙蒙的一片,冬日黑天早。

祁昱從暗櫃裏翻找出一張人獸面具,仔細拂去上年的灰塵,随後去換了身粗布衣裳,便出了門。

邁着大步子直奔錦院去。

既然叫人去尋,定是想要的。現在又說不要,或是尋不到玉師傅,等得心煩了。

除了那句喜歡,祁昱見不得雲桑的任何求而不得,哪怕只是一件玉雕。

等他來到錦院敲門時,天差不多黑了,半響後才有一個小厮來開門,聽聞來意,客客氣氣的将人引進去,一面問:

“阿寶姑娘,這裏有個叫玉師傅的,想要見夫人一面。”

屋子裏,雲桑聽到這話,夾菜的動作一頓,索性啪的放下了筷子,心裏思忖:找了好幾遍,不是說沒有這號人物?

阿寶正想去回絕了那人,只聽得雲桑說:“把人請進來,我倒要瞧瞧,究竟是什麽神出鬼沒的人物。”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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